段因塵
她找到久負盛名的香港“許留山”,可它的旁邊沒有“沈青茫”。
從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編輯推薦:其實對很多人來說,2008年都是很重要的一年,那一年我們挺過了汶川地震,舉辦了一場讓世界為之震撼的奧運會。而在這個故事中,那一年沈青茫遇見了許留山。其實無論故事的最后“許留山”旁邊有沒有一家名為“沈青?!钡奶鹌返?,他們都已經(jīng)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青澀的青,芒果的芒。”
結(jié)賬時,青茫看著辦理會員卡的工作人員在電腦上利索地打上自己的名字。
一起的姜妍驚笑道:“天哪,認識這么多年,我怎么一直記成蒼茫的茫?!?/p>
青茫微笑,兩人一同走出店門,姜妍忽然搖了搖她的胳膊,指著某個地方興奮地叫道:“哎,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有個追你的男生也叫許留山?”
青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碩大的招牌上端端正正地刻著“許留山”三個字,紅底黃字,格外醒目。
她微怔,茫然地搖搖頭,強忍著鼻酸融入北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
這是2016年夏天,青茫和許留山分開的第二年。她在某個炎熱的午后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以為只有香港才有的“許留山”港式甜品店,早在2012年就進駐北京西直門。
而當(dāng)年說好一起去香港尋找“許留山”的少年,已杳無音信。
1
人們回憶起2012年,腦海里會涌現(xiàn)出無數(shù)令人心潮澎湃的共同記憶。
這一年,年僅16歲的葉詩文在倫敦奧運會游泳項目打破世界記錄并奪得金牌。同年,中國作家莫言憑借作品《蛙》贏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
青?;貞浧?012年,腦海里不斷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她在這一年的義賣會上,認識了許留山。
那是學(xué)校為了賑濟某省泥石流災(zāi)害而發(fā)動的義賣,學(xué)生們拿出自己的物品聚集在操場上叫賣。
草地上滿是書本、電子產(chǎn)品或者衣物、首飾,青茫在看到一堆色澤光亮,果實飽滿的芒果時,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湊上前去驚呼:“哇,看上去好好吃!”
賣芒果的男生抬頭看了看她,眸子里閃過一絲驚喜。
同桌姜妍拉住她,沖男生冷嘲道:“真行,發(fā)起了國難財?!?/p>
青茫疑惑,姜妍也不顧忌,大聲說:“我爸爸和我說過,他們家人很會做生意。你看,他竟然趁機兜售自己家賣的東西?!?/p>
話說得蠻傷人,賣芒果的男生卻并不辯解,伸手遞了一個芒果給青茫:“你聞聞?!?/p>
青茫本就極愛吃芒果,此刻更是抵制不住鼻尖誘人的清香,忍不住安撫好姜妍,蹲下身來認真挑選。付錢時她卻愕然發(fā)現(xiàn),出來得急,只帶了零錢包,而姜妍更是馬虎到連錢包都忘了帶。
可是,紙袋里的芒果已經(jīng)被她剝開一個,現(xiàn)在也不好意思說不買。
“我看你也賣不出幾個,你就不能送一個給沈青茫嗎?”姜妍撅著嘴。
男生抬頭再次認真地看了看滿臉尷尬的青茫,思慮片刻,搖搖頭吐出兩個字:“不行?!?/p>
見這邊僵持住,三兩個不明所以的同學(xué)圍觀上來。
青茫大窘,一旁的姜妍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嚷嚷道:“那你想怎樣?”
“打個欠條吧,我明天找你要?!蹦猩粗嗝?,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叫許留山?!?/p>
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因為幾個芒果打欠條,青茫覺得很難為情,可看到許留山不容商量的表情時,她還是紅著臉向身后的同學(xué)借了紙筆。
“本人沈青茫,于2012年5月12日欠許留山三十元,明日必當(dāng)歸還,特此證明?!?/p>
“我以為是芒果的芒?!痹S留山似乎有些失望,接過欠條,認真折好后,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口袋,深怕弄丟了找不到人兌現(xiàn)似的。
青??粗囊幌盗袆幼?,忽然很生氣,終于忍不住吼道:“放心,我不會賴賬!”
為了防止許留山冷不防冒出來討債,接連幾天,青茫都處于神經(jīng)緊繃的狀態(tài),她的口袋里時刻揣著三十塊。
可是,許留山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
2
青茫沒想到會以那樣的方式再見到許留山。
那天下午上課前,大家都安靜地趴在桌上休息等待上課鈴響。
青茫忽然被身旁的姜妍推醒,她迷迷糊糊地抬頭,卻在看到班主任身旁的那個人時,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頓時睡意全無。
這個人搞沒搞錯啊,為了三十塊錢竟然找班主任!
青茫氣得額頭爆青筋,卻聽到班主任清了清嗓子,介紹道:“這是樓上13班轉(zhuǎn)到我們班的許留山,大家歡迎?!?/p>
青茫愣住,機械地跟著大家一起鼓掌。
“喂,不會是來整我們的吧?”姜妍小聲嘀咕。
青茫暴汗:“要整也是整你啊,我又沒嘲諷他?!?/p>
姜妍瞪了瞪眼睛,伸手去掐青茫。青茫忙躲,卻被姜妍撓到了癢穴,“哈哈哈”,竟然在安靜的教室里笑出了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到青茫身上,青茫臉頰飛紅,羞愧得恨不得切腹。
正自我介紹的許留山生生被打斷,他循聲看了過來,從方才起就游離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芒。
只聽他繼續(xù)說道:“1992年,香港的‘許留山憑借獨創(chuàng)的‘芒果西米撈奠定了‘港式甜品店的專有地位。我父親從香港歸來后念念不忘,遂將后來出生的我取名‘許留山,希望日后也能從無到有,家喻戶曉。而我的心愿是……”
他忽然打住,正被他不徐不疾的話語吸引的人更加屏氣凝神。
他的視線望向了臉上紅暈尚未散盡的青茫,微笑著緩緩開口:“我的心愿是開一家名叫‘沈青茫的甜品店,坐落在‘許留山旁邊,哪里有‘許留山,哪里就有‘沈青茫……”
起哄聲淹沒了許留山的聲音,他卻鎮(zhèn)定自若地鞠了個躬,走到教室最后排的空座位坐下。
青茫氣得差點暴走,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對姜妍說:“你說得對,他一定是來整我們的!”
一旁幸災(zāi)樂禍的姜妍已經(jīng)快笑裂了,她連連擺手:“看來是來整你的,我既沒欠他錢,也沒在他說話時大笑?!?/p>
青茫無話可說。
許留山一轉(zhuǎn)過來就公開向她示好,可那時的青茫一點也不覺得這番話有多浪漫,她只覺得自己成了全班的笑料,而許留山就是那個讓她出丑的罪魁禍?zhǔn)住?/p>
3
青茫趁著課間人很少的時候來找許留山。
“錢給你,條還我!”她言簡意賅,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許留山還欠條的手顯得不情不愿,他趕在青茫離開前突然問她:“我家的果園最近剛重新整頓完,想找人拍宣傳照,你要不要試試?”
盡管他說得不算直接,青茫還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謝謝,不過我對天發(fā)誓,我那天真的只是忘了帶錢包,不需要你援助。”青茫翻了個白眼。
拜托,他居然以為她是真的付不起錢,竟然想要給她找條生路。
青茫忍不住跟姜妍吐槽,誰知姜妍竟捂著嘴小聲對她說:“我查過了,他家生意做得很大,是我們市最大的芒果大亨,他家的果園承包了整座清涼山。你要是答應(yīng)了,不愁以后寫生沒有去處?!?/p>
“你要我認賊作父?”青茫有些動搖。
姜妍趁熱打鐵:“這叫曲線救國。”
青茫徹底沒了主意,高中學(xué)業(yè)繁忙,她不可能再為了寫生每周舟車勞頓地去找不同的地方。清涼山的交通很方便,周邊的景色更是沒話說,對于目前的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她轉(zhuǎn)頭悄悄扔了個紙條給后排的許留山,在他拆開紙條前飛快地轉(zhuǎn)過頭。
她才不想看到他小人得志的模樣。
誰知許留山來找青茫時,卻意外地誠懇。他不僅答應(yīng)了青茫每周去清涼山寫生的條件,還拿出了兩套方案供青茫選擇,青茫哪里還好意思找碴。
拍照當(dāng)天的天氣異常晴朗,蔚藍的天空上漂浮著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似的。
果園里的空氣很清新,洋溢著水果成熟時散發(fā)出的甜香。
青茫按照攝影師的要求,一會兒爬上樹去摘芒果,一會兒坐在果樹下大笑。即便如此,她仍不是全場最忙的人。
全場最忙的要數(shù)許留山,青茫摘芒果時,他躲在角落幫她扶著腳蹬。青茫坐在果樹下之前,他先坐下去,坐平了小草,也趕跑了蟲蟻。除此以外,他還要不時給青茫送水,間或提醒攝影師讓青茫休息,忙得腳不著地。
好不容易到了午飯時間,許留山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跟著青茫過來玩耍的姜妍忽然玩心大起,撿起一個小石子扔向正躺在草地上閉目養(yǎng)神的許留山:“喂,看到那棵樹頂上那個大芒果沒,就是最頂上的那個,沈青茫想讓你摘給她?!?/p>
青??戳搜勰强脴洌敹说哪莻€芒果因為陽光充足長得分外飽滿,可長得位置卻極刁鉆,周圍布滿枝椏不說,就連樹根周圍的地面都凹凸不平。
她忙否認:“我沒有,你別去?!?/p>
許留山以為青茫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承認,這次為了不使她尷尬,他說什么也要為她摘到那個芒果。
他四處度量很久,才找到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角度放下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青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過去幫他扶住梯子,卻被姜妍拉住。
“你可別心軟,這是整他的好機會。”姜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青茫的眼睛卻緊緊盯著許留山,直到他順利摘到那只芒果時才微微松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摘芒果的許留山用力過猛,慣性作用下身體失去平衡,梯子跟著左搖右晃。
青茫掙脫姜妍的手沖過去,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許留山連人帶梯子摔了下來。
眾人圍上來急救,幫不上忙的青茫正欲退出人群,卻被許留山叫住。
她回頭,只見他伸出的手里緊握著完好無損的那只芒果,微笑著遞給她:“拿著?!?/p>
他的語氣太溫柔,有那么一瞬間,青茫覺得自己似乎被融化了。
原來他是為了護住這只芒果,才在摔下時沒辦法騰出手保護自己。
青茫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她接過芒果,解嘲道:“你像個傻子?!?/p>
可許留山并不生氣,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圈時,笑意更濃了。
4
宣傳片拍得很成功,許家找人在報紙上登了廣告,手捧芒果笑得滿臉燦爛的沈青茫成了市里小有名氣的高中生。一時間,很多人涌到青茫的班級來看看這個漂亮的芒果女孩兒。
也總有男生向青茫示好——有時青茫走在路上,突然就會有某個男生被同伴推搡著上來搭訕,一群人圍著她看熱鬧,搞得她很困擾。
周末去清涼山寫生時,恰好遇到許留山,青茫隨口埋怨了一句:“托你的福,我現(xiàn)在都快成動物園里的猴子了。”
許留山?jīng)]聽明白。
“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來圍觀我,就差給我扔根香蕉了?!鼻嗝o奈地攤攤手。
許留山思慮片刻,沒有說話。
神奇的是,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很多天,圍觀青茫的人越來越少。她正感嘆終于回歸人類時,姜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告訴她,班主任請她去喝茶。
“說說看,我為什么找你來?”班主任打出了慣用的心理戰(zhàn)術(shù)。
青茫搖搖頭,她自己也覺得困惑。
班主任轉(zhuǎn)過電腦,說:“你自己好好看看!”
青茫只看了一眼,就震驚了。
學(xué)校各大論壇被一封匿名信刷屏了,寫信的人請求大家不要再去打擾沈青茫,關(guān)心入微的文字讓一群好奇心重的學(xué)生紛紛轉(zhuǎn)發(fā)留言,猜測這個人是不是與沈青茫關(guān)系微妙。
“你自己好好反思,然后給我一個交代!”班主任語氣嚴(yán)厲。
青茫走出辦公室時,整個人還是懵的——長這么大,她第一次被當(dāng)眾批評,還是因為這種莫須有的流言。
“怎么了?”姜妍一見到她,就飛奔上來詢問。
青茫提不起精神,隨口告訴她原因。
姜妍卻像踩了地雷似的,嚷道:“什么!是誰污蔑你?”
聲音在班里炸開了鍋。
青茫低著頭離開教室,卻在下樓時被人叫住,她回頭,竟是許留山。
“對不起,我盡快去澄清?!彼呱锨皵r住青茫,語氣充滿愧疚,“信是我寫的,我不想你再受困擾?!?/p>
青茫聽了他的話,只覺得全身無處發(fā)泄的怒氣都被一把火點著了。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是誰這么惡作劇,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許留山。
她把手里的書狠狠地朝許留山砸過去,吼道:“那我現(xiàn)在就不受困擾了嗎!”
許留山?jīng)]有躲,堅硬的書角直直砸上他的胸口,他咬著牙一聲不哼。
青茫忽然泄了氣。
她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她把書砸出去的那一秒,便后悔了。她看著許留山明明吃痛卻隱忍的表情,隱約覺得心酸。
她好像,不忍心看到他受傷了。
5
青茫第二天便復(fù)課了,姜妍告訴她,許留山在班會課上澄清了這件事,還寫了兩千字的檢討貼在了墻上。
青??戳搜酆诎迮匝笱鬄憹M字的三張紙,心里越發(fā)不平靜。
這件事怎么能怪許留山呢,是她自己無理取鬧罷了。答應(yīng)拍宣傳照的是她,向許留山抱怨的也是她,可受到懲罰的卻是許留山。他有什么錯呢?他只是想幫她罷了。
青茫想向許留山道歉,可只要想到那天她拿書砸許留山的場景,便開不了口。
他不會原諒她吧。
這樣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期末考試,她還是沒找到機會和許留山說話。
高一在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畫上了句號,他們即將迎來高二的文理分科。
班委組織了集體出游,不知從哪里冒出個男生,明明和青茫不熟,打著為大家拍照留念的旗號,一直跟在青茫后面“咔嚓咔嚓”按快門。
許留山離隊打了個電話,回來時招呼大家野餐,禮貌地按下那個男生的相機。
午餐快結(jié)束時,一輛車慢慢靠近,許留山迎上去?;貋頃r,他手里多了件東西。
眾人定睛一看,原來他竟請家人送來了無人機。
一陣歡呼聲后,大家匆忙結(jié)束午餐,聽從許留山的安排開始航拍。
那時無人機攝影尚未在這座城市興起,從上帝的視角看世界還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
那個男生不再纏著青茫,四十多個人躺在草地上,時而擺出圓形,時而擺成漢字。許留山一邊操控著無人機,一邊幫大家調(diào)整造型,累得滿頭大汗。
沒有人再來騷擾青茫,她安靜地看著滿場奔走的許留山,心里充滿了感激。
拍攝結(jié)束后,青茫跟在許留山身后,愕然發(fā)現(xiàn)他的頸上皮膚被灼熱的太陽曬得發(fā)紅。
于是,她拉著許留山去最近的藥店買了曬傷藥,兩個人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
“你選了文科還是理科?”許留山忽然問青茫。
“我數(shù)學(xué)不太好,選了文科?!鼻嗝4稹?/p>
許留山松了口氣,語氣顯得歡快:“那就好。”
青茫有些失落,整個人頓時提不起勁來,不再說話。
她不知道他的“那就好”好在哪里,交選科表的那一天,她瞥見許留山的表上填的是理科。
6
慶幸的是,青茫和姜妍還是一個班。
新學(xué)期開始的第一天,兩人坐在后排等老師。
姜妍認真清點了全班的人頭,忽然蔫了似的趴在桌上,喪氣地說:“好討厭,全班只有四個男生?!?/p>
青茫正整理抽屜,聽了姜妍的話,抬頭看了看前面烏壓壓的一群女生,腦海里閃過的想法讓她不禁臉頰發(fā)熱。
原來他說的“那就好”是指這個。
好在是文科班,好在男生少……
青茫心里的蜜罐被打翻了,所有血管里都流動著甜蜜的血液,恨不得立馬沖到樓上理科班去見許留山。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xué),青茫和姜妍告別后,正欲上樓,卻剛好在樓道口看到許留山,他似乎一直在等她。
晚風(fēng)習(xí)習(xí),是夏季特有的熱風(fēng),吹得人臉上心里都癢癢的。
兩個人并肩走在校園里,許留山把手里的筆記本遞給青茫。
青茫翻開,每一頁紙上都寫著函數(shù)、數(shù)列等數(shù)學(xué)知識點,后面跟著經(jīng)典例題和詳細解答,內(nèi)容詳實,筆跡工整。
“暑假沒事,想起你說自己的數(shù)學(xué)不好,就動手整理了這些?!痹S留山解釋得很平和。
青??聪蛩?,夜色里的許留山看上去比白天更加溫和。
明明為她做了很多,他卻從不邀功。
青茫覺得很感動,竟忍不住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是懷著某種期待問出這句話的。
可許留山幾乎沒有半點思考,就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她:“因為只有你喜歡我家的芒果啊?!?/p>
青茫怔了好久,才失望地啊了一聲,像被抽離了支撐的稻草人,滿心的期待轟然倒塌。
他為她爬樹摘芒果,為她用無人機拍照,為她解除困擾又接受懲罰,為她親手整理數(shù)學(xué)題,為她千千萬萬遍……
不是因為她漂亮或是聰明,也不是因為一見鐘情或是兩人有共同語言,而只是因為,她恰好懂得欣賞他家的芒果罷了。
可真單薄。
7
分班以后,青茫見許留山的次數(shù)很少,她的班級在樓下,連假裝巧遇的機會都沒有。
青茫也想要為許留山做點什么,可做什么好呢?
許家的水果遠銷海外,家境富裕的他什么也不缺;他上下學(xué)有司機接送,他們幾乎沒有機會一起回家;他的成績和她旗鼓相當(dāng),壓根不需要她外援。
青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總是心不在焉,下課也懶得動。
姜妍調(diào)侃她:“沈青茫,你現(xiàn)在看上去好像失戀少女啊,為伊消得人憔悴呢?!?
聞言,青茫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失戀嗎?可從沒開始過啊。
她趴在走廊前的欄桿上發(fā)呆,有個女生隔著老遠就在悄悄打量她。
青茫懶得理她,索性把頭調(diào)到另外一邊。
那個女生湊過來問她:“你就是沈青茫?”
“怎樣?”青茫心情不好,語氣有些不友善。
“聽說我們班的許留山公開承認過夢想為你開店哎,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在一起多久了?”那女生滿臉艷羨地繼續(xù)打探。
“沒在一起。”青茫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
下午的體育課恰好和許留山的班級一起上,隔著老遠看到許留山在幫老師清點籃球,姜妍拉著青茫沖過去,大力拍了許留山一下,問:“喂,最近怎么不見你找沈青茫?”
恰好問出了青茫想問的話,她低著頭,等他的答案。
“她要畫畫,文科又有那么多書要背……”許留山明明在回答姜妍,眼睛卻看著青茫。
真的好久沒見了啊,青茫白了瘦了,看上去比以前安靜了些。
“咦,沒勁,不想聽!”姜妍嫌棄地癟癟嘴。
青茫的心里卻涌上一陣異樣的溫暖,即便不見面,他也在為自己考慮啊。
三個人趁著自由活動時間坐在草坪上聊天,姜妍枕在青茫的腿上望天,很快就睡著了。
那時已經(jīng)是高二下學(xué)期,陸續(xù)有一些高校來學(xué)校進行自主招生宣傳,很多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加入奮戰(zhàn)。
青茫還處于圍觀狀態(tài),她想知道許留山會選擇哪里。
“一起去香港啊,去見識真正的‘許留山。”許留山仰著頭看天,他似乎對香港有一種執(zhí)念,提起這個地方時,滿是憧憬,臉上的笑容比碧藍的天空還澄凈。
他果然還是心系港島啊,青茫一陣心悸,試探地問:“要是我不去呢?”
“為什么不去?香港不好嗎?”許留山找不到任何不去香港的理由。
青茫有片刻的失神,她匆忙整理好情緒,勉強笑道:“開玩笑啦?!?/p>
兩個人約定一起備戰(zhàn)港大,每天除了完成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還要瘋狂練習(xí)口語。
那段時間里,許留山對青茫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一定要在港大再見面?!?/p>
青茫感到一絲欣慰,真好,他的夢想里有自己。
青茫的成績穩(wěn)中上升,許留山也成為考試后的表彰大會??停鳛閷W(xué)生代表發(fā)言時,臺下很多女生為之傾倒。誰能想到那個不起眼的賣芒果少年會是赫赫有名的許家公子,誰又能想到這樣家境優(yōu)渥的家伙還能在學(xué)業(yè)上獨占鰲頭?
青茫看著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許留山,心頭漾上一絲苦澀。
知道他的好的人越來越多了,懂得欣賞許家芒果好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吧。
8
青茫期待高考,也害怕高考,可高考還是如期來臨了。
考試前一天下午去看考場,青茫和許留山不在一個學(xué)??荚?,她從考試學(xué)校出來時,卻看到在門口等她的許留山。
兩個人并肩往公交車站去。青茫好久沒有和許留山一起走了,他似乎又高了一些,現(xiàn)在的青茫要踮踮腳才能到他的下巴處。
一路上沒說什么話,可青茫覺得很安心——她走在許留山旁邊,他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往同一個方向去,只要青茫轉(zhuǎn)頭,就可以看見他的臉;只要青茫開口,就能聽見他的聲音。
“考試的時候不要緊張,以你的實力一定沒問題。先易后難,太難的題目不要抓著不放。涂答題卡要仔細,千萬別涂錯位?!痹诜謩e的路口,許留山耐心又溫柔地叮囑青茫。
青茫忽然很想抱抱他,認識三年了,他從不掩飾對她的好感,可她似乎從沒做出回應(yīng)。
她還沒伸出手,就聽見許留山說:“快回去吧,今晚早點休息?!?/p>
夜幕低垂,天空隱約出現(xiàn)三兩點星火,許留山揉了揉青茫的頭發(fā),就大步離開。
青??粗谋秤耙稽c點消失在轉(zhuǎn)彎處,心里酸得難受。
高考分?jǐn)?shù)一發(fā)布,許留山就興奮地打來電話:“我們的成績都在港大的控制線內(nèi),你還比我高呢!青茫,只要過了面試……”
“喂,喂,我這邊信號不太好……”許留山還沒說完,青茫就匆忙掛斷電話。
她看著筆記本上那堆可怕的數(shù)據(jù),握著筆的手忍不住顫抖。
接連很多天沒見面,填志愿的那一天,青茫在家門口遇到許留山,他跨坐在白色的山地車上,看到青茫出來,眼睛一亮。
青茫一言不發(fā)地往前走,許留山騎著車追上來,拍拍車前的單杠笑問:“載你一程???”
“不用,我趕著去填志愿?!鼻嗝4怪劬Α?/p>
許留山笑道:“不用那么在意,保底而已嘛,你怕面試不過嗎?”
“我不去香港了,想在內(nèi)地讀書,志愿要好好填?!?/p>
青茫說這些話時,明顯感覺到氣氛僵冷了很多,許留山把車橫在她面前,死死地盯著她。
青茫想要繞道,卻被他用力拽住。她掙脫不開,索性轉(zhuǎn)頭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解釋:“我不過耍你罷了,想你趕快去香港不要再纏著我!從一認識你我就沒攤上好事,你想讓我到香港繼續(xù)丟臉嗎?”
許留山的身體微微顫抖,他看著青茫,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些破綻??伤届o了,他甚至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相信她說的話。
“我聽人家說,剛認識一個女生時,晚上的信息不要回,這樣第二天可以聊上一整天。那天我怕我一松口,以后就見不到你了,所以堅持要你付錢,想要再有聯(lián)絡(luò)。回去后想想,等你還了錢,我們還是沒辦法見面,所以我找了無數(shù)理由求爸爸幫我換班。自我介紹時本來想說希望去香港念書,可看到你的一瞬間,腦海里就蹦出了一個念頭:我要和沈青茫在一起,將來開一家叫沈青茫的店,緊挨在許留山旁邊……”
許留山的話像一把溫吞的劍,一點點扎進青茫的心房,她痛得發(fā)不出聲??伤辉干焓职纬?,因為這支劍的彼端,連接著許留山啊。
她撇過頭不去看他,她怕看到他一臉的落寞和絕望,怕看到他眼底暗涌的淚光,她怕自己忍不住想要妥協(xié)……
天空漸漸暗沉,暴雨突至,狠狠砸在人的身上。
青茫抹了抹眼,用力甩開許留山的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雨幕遮蔽了整座城市的天空,她透過車窗向外看,大雨里那個孤獨的身影呆呆地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是青茫最后一次見到許留山。
手邊的筆記本上記著一串?dāng)?shù)據(jù)。內(nèi)地每年有一萬兩千名左右考生報考港大,而實錄取人數(shù)只有三百人。省內(nèi)每年大概考取十幾人,平均每個市幾乎只有一個人,甚至有一年,本市的名額是零。
出于女生的細心,青茫很早就查到這些資料,可她不敢告訴許留山。她當(dāng)然希望和許留山在一起,當(dāng)然希望往后漫長的歲月里身邊能有他,可她還不能自私到要因此把他綁在身邊。
許留山是一定要去港島的,青茫只要一想到他說起香港時臉上期待的表情,就覺得心里一陣鈍痛。她默默地陪許留山走完備考的路,然后選擇放棄。
她的高考分?jǐn)?shù)比許留山高,得力于女生的語言優(yōu)勢,她的口語也比許留山好一些。只要她放棄,許留山便多了一線希望。
青茫覺得,能被許留山牽掛那么多年,真的不是因為自己多么獨特,不過得幸于他的堅定和專注罷了。他早晚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她不過恰好因為愛吃芒果才走入了他的生命,沒什么特別,他應(yīng)該很快就能忘記她。
放棄面試,不去香港,這是那時的沈青茫能為許留山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9
姜妍說:“沈青茫,一起去北京讀書啊?!?/p>
青茫說:“好啊,一起去北京?!?/p>
沒有許留山的城市,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一時,青茫弄丟了身份證,回家鄉(xiāng)補辦時,聽父母談?wù)撝亦l(xiāng)的大事。
曾經(jīng)遠近聞名的許家果園轉(zhuǎn)手讓人了,許家的兒子去了香港讀書,舉家遷往港島,在那里開展新的事業(yè)。
青茫去了一趟清涼山,果園已經(jīng)名存實亡,新的接手人將它改成了農(nóng)家樂,多了很多建筑和娛樂設(shè)施,只要付了錢,人人都可以進去待幾天。
青茫補辦身份證時改了名字。盡管工作人員一再提醒她,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再改名字會遇到很多不便,可她的耳邊不斷響起一個聲音:“我以為是芒果的芒?!?/p>
2016年,青茫在北京的第二年,有一天陪姜妍出去吃飯,出來時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許留山”早已開到了北京城。
“哎,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有個追你的男生也叫許留山?”
前程往事歷歷在目,可往事畢竟是往事,回不了頭。
她搖搖頭,在地鐵口和姜妍分別。
地鐵口的風(fēng)很大,吹得人眼睛疼,青?;仡^再次看了眼那塊紅色招牌,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我的心愿是開一家叫‘沈青茫的甜品店,坐落在‘許留山旁邊,哪里有‘許留山,哪里就有‘沈青茫。”
她找到久負盛名的香港“許留山”,可它的旁邊沒有“沈青?!?。
從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