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業(yè)瑋
(揚州大學 江蘇 揚州 225000)
從《小團圓》看新女性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解構(gòu)
盛業(yè)瑋
(揚州大學 江蘇 揚州 225000)
張愛玲遺作《小團圓》匯聚其畢生心血,是一部女性意識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碰撞較為激烈的經(jīng)典。本文試圖通過文本解讀,從愛情、親情和國家意識三個層面論證新時期女性如何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進行不團圓式解構(gòu)。
《小團圓》;女性意識;傳統(tǒng)倫理道德;解構(gòu)
1.1 愛情面前卑微至塵埃
邵之雍第一次去拜訪九莉,九莉就已經(jīng)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但她不以為然,因為在九莉的認知里,“中國人過了一個年紀全都有太太”。太太像標志身份的裝飾品一樣存在,但并不等同于靈魂伴侶。一個男人,需要一個可以有撐門面的白玫瑰,也需要靈肉契合的紅玫瑰。所以九莉在遇到邵之雍之后“總是高興得像狂喜一樣”,因為九莉關(guān)注的是邵之雍這一個體,而不在意附著在他身上的標簽。在邵之雍這兒,九莉第一次體會到與人交往的樂趣,邵之雍對她文學造詣的欣賞使她感受到被人重視的喜悅,他如父若兄般的呵護令九莉難以自拔,而他的成熟和才情更是深深吸引著九莉。
九莉崇拜邵之雍,這種崇拜不僅僅歸咎于于邵之雍本身男性魅力,更是來自于初次戀愛的女人對另一半的迷戀:她會默默注視他的側(cè)臉,會仔細收好他吸落的煙蒂??墒蔷爬虿⒎巧壑盒募馍衔ㄒ灰欢鋴赡鄣募t玫瑰,在和九莉結(jié)婚之前,邵之雍已經(jīng)離了兩次婚,在兩人結(jié)婚之后,生性風流的他仍是四處留情,作風放浪。九莉可以不在乎邵之雍漢奸的身份,但卻無法忽略他身邊不斷出現(xiàn)的鶯鶯燕燕。直到她跋山涉水去尋找邵之雍在自己和新歡之間做選擇時,她才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想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男人追求的是“二美三美團圓”,兩人精神世界已漸行漸遠,肉體綁定已毫無意義,不如主動離棄,給彼此自由。
雖然邵之雍有胡蘭成的影子,雖然他品德敗壞,可張愛玲在塑造邵之雍這個角色時,仍給予對方足夠的正面形象:幽默、睿智、成熟……因為在張愛玲看來,“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zhuǎn)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睈矍殡m已如風飄散,可那仍是一段甜蜜到憂傷的回憶,足夠自己回味一生的重要經(jīng)歷。
1.2 赤裸裸的性愛追求
在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中,男歡女愛一直是男性擁有主動權(quán),例如蘇童的《妻妾成群》,女性在性愛追求中通常是處于被臨幸的被動地位。但是,“作為感性存在的個性,誰都有性的本能和性愛欲求,誰對它都有興趣,這是生物學和生理學所規(guī)定了的‘命運’,不管是男是女,是‘正人君子’還是村野小民?!盵1]“五四”以后,隨著女性意識蘇醒,情況發(fā)生了改變,尤其到了《小團圓》這,張愛玲將這種改變推向極端,甚至比同時期男性作家描寫得還要激進。
張愛玲于1976年3月25日給鄺文美的信中所提:這篇小說有些地方將會使宋淇夫婦“窘笑”,指的應該就是此類較為私人、隱密的生活內(nèi)容,其中自然包括了婚姻生活中的性愛行為。在《小團圓》中,除了前半部分小說中對張愛玲的“性愛敏感度”的屢次觸及外,在九莉遇見邵之雍后,對于性愛的感觀感受更為直白地表達出來。當九莉與邵之雍剛剛踏入愛情的河流里時,她感覺像“在金色夢的河上劃船”,由于初戀對象是戀愛經(jīng)驗豐富的邵之雍,與他在一起后,九莉有了性之初經(jīng)驗:
1.2 組織架構(gòu) 團隊核心成員由組長和組員5名組成。組長為內(nèi)科科護士長;組員分別為腫瘤科、內(nèi)分泌科、骨科護士長和綜合ICU護士。其中,大專3名,本科2名;主管護師2名,護師3名;從事臨床護理工作均在5年以上,具有較強的責任心和組織溝通能力。設立團隊聯(lián)絡員為各科室的護理安全管理即時質(zhì)量控制專員。
獸在幽暗的巖洞里的一線黃泉就飲,泊泊的用舌頭卷起來。她是洞口都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遺民,被侵犯了,被發(fā)現(xiàn)了,無助,無告的,有只動物在小口小口的嚷著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柔和在難忍的愿望里;要他回來,馬上回來—回到她的懷抱里,回到她眼底——[2]
初經(jīng)人事的九莉是完全沉浸在與邵之雍的性愛中,在這個對愛情偏執(zhí)敏感的女人看來,性愛讓她的愛更真實,她的愛也在性愛中得到升華。除了建構(gòu)九莉的情欲外,張愛玲還對其母親蕊秋進行情欲書寫。蕊秋是“過渡時代的人”,一面纏著小腳,一面周游列國,她這一生和眾多中外男性有過曖昧關(guān)系,如沒離婚前所愛的簡煒,追他未果的畢大使,英國商人勞以德,英俊肥矮的法國軍官,為女兒看病的德國醫(yī)生……從小說中可以肯定其中大部分人與其有過肉體關(guān)系,用姑姑楚娣的話來說,蕊秋“這方面的事多了”。例如九莉受風寒,蕊秋因沒錢給女兒治病而以身為酬請來醫(yī)生,蕊秋對此不以為然并且此后未多加提及。
如今中國小說中的性愛書寫已比比皆是,但在上世紀70年代,作為一名女性作家,這樣赤裸裸的性愛書寫是令人“震動”的。張愛玲是一個成長于傳統(tǒng)家庭,同時又接受過西方現(xiàn)代教育的新思想女性,她有強烈的自我意識,更諳熟在那個時代所謂新女性的生存之道。從九莉和蕊秋兩代女人的兩性情欲書寫可以發(fā)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女性從被動的男性給予的壓抑中解脫出來,女性可以自主選擇自己的愛情,自由宣泄自己的欲望,由此體現(xiàn)出女性主義的鋒芒與女性意識力度。
1.3 沖破墮胎的倫理牢籠
在傳統(tǒng)觀點中,生子育子是女性一生的頭等大事,打胎是不光彩的,是放不到臺面提及的事情,可在《小團圓》里,張愛玲卻觸目驚心地描寫了一段九莉到美國后打胎的情形:
夜里她在浴室燈下看見抽水馬桶里的男胎,在她驚恐的眼睛里足有十吋長,筆直的欹在白瓷壁上與水中,肌肉上抹上一層淡淡的血水,成為新刨的木頭的淡橙色。凹處凝聚的鮮血勾畫出它的輪廓來,線條分明,一雙環(huán)眼大得不合比例,雙眼突出抿著翅膀,是從前站在門頭上的木雕的鳥。[3]
九莉“從來不想要孩子”,姑姑楚娣曾在九莉很小的時候送過她一個洋娃娃,像嬰兒一樣,對于一般小女孩來說,洋娃娃是最愛和最能展現(xiàn)母性的玩具,可是九莉并不喜歡,這種對孩子的排斥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自身母愛的缺失。成年后的九莉更是認為孩子“一定會對她壞,替她母親報仇”。她拒絕了孩子,拒絕生命的延續(xù),這是對血緣親情的否認,也是對父母的報復。在母親堅決地拒絕了她的償還后,她曾對自己說:“反正你自己將來也沒有好下場。”因為九莉知道自己是個冷漠的人,她害怕自己會像母親蕊秋一樣,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將子女的不幸延續(xù)下去。
《小團圓》的文學價值不僅僅表現(xiàn)在那異于中國傳統(tǒng)“才子佳人”大團圓式的男女關(guān)系,還在于刻畫了一種超乎常態(tài)的畸形的母女關(guān)系??瘫”瘺龅哪赣H形象在張愛玲小說中并不少見,例如《金鎖記》中摧毀女兒幸福愛情的曹七巧,《花凋》里滿心利害打算的鄭夫人,《琉璃瓦》中欲借女兒攀附上流社會的姚太太等等。而《小團圓》中母親那種刻薄形象表現(xiàn)得更加細膩,同時作者也將緊張的母女關(guān)系推向極致,出現(xiàn)這種狀態(tài)的原由無外有二:
2.1 缺愛的家庭環(huán)境
《小團圓》中的母親蕊秋因其一定的真實性與以上母親形象存在些許差別,正如張愛玲曾在給其朋友的信中所說:“志清看了《張看》自序,來了封長信建議我寫我祖父母與母親的事,好在現(xiàn)在小說與傳記不明分。我回信說,‘你定做的小說就是《小團圓》’?!盵4]張愛玲與自己筆下的九莉一樣,父母離異,從小被過繼給親戚,只能叫自己的親生父母“二叔”“二嬸”。在張愛玲看來,母親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因無法忍受父親舊式頹廢的生活做派而遠走他國,在女兒的印象里只是一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過客。母愛是張愛玲生命成長過程中最大的缺憾,這種缺憾導致女兒與母親交往過程中表現(xiàn)出極度的不適感,例如《小團圓》中因過馬路而使母女唯一一次出現(xiàn)肢體上的接觸:
忽然來了個空隙,正要走,又躊躇了一下,仿佛覺得有牽著她手的必要,一咬牙,方才抓住她的手,抓得太緊了點,九莉沒想到她手指這么瘦,像一把細竹管橫七豎八夾在自己手上,心里也很亂?!@然她也有點惡心。[5]
對于向來不敢與人有任何接觸的九莉來說,這次與生母的身體接觸顯然刺激出了劇烈的心理震動。這種常人看來最尋常不過的牽手在九莉眼里卻被放的無限大。她沒有感受到母愛的溫馨,反而冷靜地關(guān)注起母親的手來,那樣瘦弱的手像細竹管一樣扎手。聚少離多使得母女之間隔閡越來越深,從一個“也”字可以看出,母親蕊秋對自己牽女兒手這一異常行為表示不適,而女兒也對母親這一假惺惺的親子行為表示出不屑。母親與孩子的距離依然很遠,陌生感和隨之帶來的與陌生人身體接觸的反感占據(jù)了這對母女之間的所有空隙。
2.2 物質(zhì)利益的沖突
九莉從父親象征的衰敗的封建大家庭逃出來后,投靠了生母瑞秋和養(yǎng)母三姑,這是小說情節(jié),也大致是張愛玲的生平史料。多出個正在上學的女兒對生性自由的蕊秋來說無疑是個負擔。在《小團圓》這部小說中,九莉母女之所以與蕊秋關(guān)系緊張,也大半是因為有金錢二字橫在中間。
在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九莉?qū)δ赣H最初是保有溫情。例如九莉用“從家里墊在鞋里帶出來”的五塊錢買了一朵芍藥送給母親蕊秋。當收到安竹斯教授贈送的八百港幣的“助學金”時,九莉迫不及待想拿去給母親看,想和母親一起分享快樂,母親卻借由壓下這筆錢,可背地里卻打牌輸?shù)?,至此之后,九莉“對她母親極度淡漠,不去想她”。
金錢是九莉衡量感情的籌碼,這種認識是童年經(jīng)驗賦予她的。于是她與母親之間親緣關(guān)系的唯一衡量的提示便是金錢。九莉執(zhí)著地認為“二嬸的錢我無論如何一定要還的”,在她看來,自己虧欠母親,而這種虧欠只有用金錢來償還,但這種虧欠的償還愿望是一種報復,而并不是對真正的養(yǎng)育之恩的感激和報答。我們看到,在償還母親的錢時九莉急不可耐,一刻也等不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從償還中獲得心理上的安慰和彌補,才能消解同母親之間的親緣關(guān)系,從而將自己的母親真正從心底抹去,平靜遺忘。
“戰(zhàn)爭”是那個時代主流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主題,可是在張愛玲筆下,沒有對戰(zhàn)爭場面的大肆渲染,沒有戰(zhàn)地英雄,無關(guān)政治立場,有是只是戰(zhàn)亂中的兒女情長和柴米油鹽。《小團圓》講述的是二戰(zhàn)時期的故事,但故事中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關(guān)心戰(zhàn)爭。對于一群家境優(yōu)渥的學生來說,戰(zhàn)爭是無聊時期的消遣,是看電影時的調(diào)味料。戰(zhàn)爭甚至給了人們一個狂歡的理由,“修女們今天特別高興,做了炸牛腦,炸番薯泥丸子,下午還特地做宿舍的車上城去,買新鮮的法國面包”。
戰(zhàn)爭對平民意味著顛沛流離、天人永隔的苦難經(jīng)歷,可當戰(zhàn)爭瀕臨腳下時,女主人公九莉卻有著另外一番體悟:
七嘴八舌,只有九莉不作聲,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冰冷的像塊石頭,喜悅的浪潮一陣陣高漲上來,沖洗著巖石。也是不敢動,怕流露出欣喜的神情。[6]
對于戰(zhàn)爭來臨,九莉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自身安危,也沒有擔心住在被炸彈襲擊的淺水灣附近的母親,而是首先想到托戰(zhàn)爭的福,她可以不用參加那門令其深惡痛絕的歷史考試。九莉甚至對戰(zhàn)爭抱有期待,希望不要那么快結(jié)束。經(jīng)歷過兩次滬戰(zhàn),戰(zhàn)爭于她而言無外乎是多囤點米和煤,躲在室內(nèi)不要出門。此外,戀愛后的九莉更是希望二戰(zhàn)一直打下去,這樣她就能和之雍永遠在一起,這種為愛而不顧他人存亡的愛情至上主義顯然超越了傳統(tǒng)道德的底線,但卻是支配張愛玲寫作的強大的感性力量。
作為一個清醒的歷史旁觀者,九莉道出了張愛玲的心聲:雖然國家主義是二十世紀的一個普遍的宗教,但是她不信教。國家主義使得她所處的時代變得混亂,使得她的人生失去控制,也令她珍視的愛情受千夫所指?!捌ぶ淮婷珜⒀筛健?,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和人生經(jīng)歷使得她沒有精力去關(guān)注所謂的政治理想。戰(zhàn)亂年代的生活令張愛玲積淀了太多的悲憤情緒,也成全了她的女性意識:通過關(guān)注生活的小細節(jié)展示人物內(nèi)心真實的心理和本真的自我。
張愛玲借九莉這個人物一生的經(jīng)歷消解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關(guān)于“大團圓”的向往,她想通過人物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女性意識的深刻覺醒,從九莉身上,張愛玲發(fā)現(xiàn)了一條女性改變自身社會地位和身心狀態(tài)的自立之路。同時,九莉是小說里的張愛玲,通過九莉,我們看到了一個顛覆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張愛玲,“一個感情至上主義者、感官主義者、感性主義者”。[7]
[1] 李澤厚:《華夏美學》,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第245頁。
[2] 宋以朗:《小圓圓》前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第208頁。
[3] 同上,第157頁。
[4] 張愛玲:《小團圓》,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第6頁。
[5] 同上,第80頁。
[6] 張愛玲:《小團圓》,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第46頁。
[7] 張伯存:《離散中追尋生命蹤跡的自我書寫——論張愛玲小說<小團圓>及其晚年的文學書寫》,棗莊學院學報,2009年8月,第26卷第4期。
盛業(yè)瑋(1989-),女,江蘇高郵人,揚州大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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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2-004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