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詩云
得 一
文/唐詩云
唐詩云 女,1985年出生,湖北人,記者,做過吳曉波、葉檀、袁岳、樂嘉、黃卓仁等財經(jīng)界精英專訪,也采訪過東西、阿來、畢飛宇、蔡駿、溫瑞安、劉慈欣、瑪麗·尼米埃等作家。母雞接觸多了,也異想天開的學著下蛋。感覺小說和人物采訪有一點是相通的,那就是把人物刻畫精彩。
一向好脾氣的王鳴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妻子干一架了。
王鳴開始夜不歸宿,是在妻子姚得一生下兒子多多大概一年左右的時候。
這之前王鳴和姚得一之間的口角開始逐漸升級。從荷蘭奶粉還是新西蘭奶粉更好更便宜起始,到王鳴的母親到底能不能來照看孩子結(jié)束,這期間持續(xù)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
對于兒子多多更適合哪種奶粉,王鳴沒有具體的概念。最開始他把這個任務直接扔給了姚得一。因為懷孕期間怕輻射的緣故,在家休產(chǎn)假的姚得一似乎要把之前欠下的網(wǎng)購額度給彌補回來,很迫不及待的樣子。
王鳴開玩笑的說:“幸虧房子是一次性交款的,就這樣我的工資卡一個月還不夠還兩輛車錢的。”一輛十多萬的君威,一輛是看不見額度的網(wǎng)上購物車。
王鳴還酸溜溜的說過:“你每天和快遞小哥聯(lián)系的時間都遠超過我?!?/p>
姚得一翻個白眼:“我這是不是應當看作你在吃醋?”
王鳴不屑:“快遞小哥看見你這樣的大美女,應該吃我的醋?!?/p>
其實王鳴一直覺得老家有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生產(chǎn)的牧城牌奶粉就挺不錯。小時候去舅舅家走親戚,舅母總是很矜持的舀出兩勺半奶粉沖給自己喝。從小喝這個奶粉長大的表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北京的模特了。白白的。高高的。嫩嫩的。這應該能很好的證明國產(chǎn)奶粉其實也不錯??墒峭貘Q不敢拿這個例子舉證給姚得一。不說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性質(zhì)的奶粉廠早已經(jīng)倒閉,就是那個當模特的表妹也一直被姚得一詬病。
他倆結(jié)婚那天,表妹特意從北京開了六個小時的車趕過來祝賀。表妹在婚宴上喝得有點多,酒桌上說了一些關于婚車、房子的怪話。當然這話沒當著新娘子的面說,但是婚宴結(jié)束沒一個小時姚得一就從好幾個途徑知道了。知道了表妹在北京四環(huán)里有一個套三的房子,在通州還有一棟聯(lián)排別墅,知道了表妹這次是開著一輛叫蘭博基尼的跑車回來的。
結(jié)婚當天晚上的洞房之夜其實是有一個重要項目的。這項目還因為表妹差點沒進行下去。項目就是兩口子送走客人后坐在婚床上拆紅包。對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新人來說這都是結(jié)婚過程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遠比其它事情開心。表妹的紅包很厚實。兩疊包扎整齊的鈔票,一疊飽滿,一疊松弛,白色的捆紙上蓋著猩紅的小扁章,姚得一數(shù)的過程中還數(shù)錯了兩次,最后的結(jié)果是16800元。
姚得一的怨氣一下子就爆發(fā)出來,把手中厚厚的一沓鈔票狠狠拍在床上:“你說,你說!你這個表妹安的什么心,有這樣給人看喜的嗎?你說!到時候你表妹結(jié)婚這個禮怎么還?”
王鳴也很無語。當?shù)氐娘L俗是結(jié)婚還禮的時候要適當?shù)募由弦稽c的。譬如別人給你看喜是600元,你還的時候一般是800元。別人送了1000元,你就要還1200元。假設中間跨度年份稍微長一些,就要還1800元?,F(xiàn)在表妹送了16800元,這稍微加一點也不是小數(shù)目了。
王鳴只好說:“她還小,估計不懂咱這里的規(guī)矩,也許北京就興這樣的排場。大不了她結(jié)婚的時候咱給她湊成個整數(shù),我再給她好好寫幾幅字?!?/p>
姚得一這時候的表情才稍微好轉(zhuǎn)起來:“那也別多寫,就兩幅好了。兩幅字加上18000塊錢也對得起她了?!?/p>
說完了,姚得一換成笑臉湊上來:“來,老公親一個。老公最有才了?!?/p>
王鳴只能暗自苦笑。他說的湊個整數(shù)其實是20000塊好不好。
那天晚上喝酒不少的王鳴無心洗漱早早睡去,剩下姚得一一邊開心的拆紅包,一邊時不時的在他耳邊嘮叨:“這么年輕就在北京買房子買豪車,也不知道干的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營生?!边^了一會又說:“聽說那車要100多萬呢,你說她是不是找朋友借的專門回來顯擺?……喂喂,跟你說話呢。起來,你起來啊,咱們還沒有泰山之巔呢。”
泰山之巔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典故。
那年王鳴和姚得一在市試驗中學讀高三的時候,都在藝術(shù)班學美術(shù)。姚得一是從沔縣轉(zhuǎn)過來的,王鳴和發(fā)小梁龍飛一見面就喜歡上了這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他們?nèi)齻€人轉(zhuǎn)過年來從正月開始就在一起報名考試,從湖北到浙江,從四川到山東,參加了四個美術(shù)院校的專業(yè)課考試,一直沒分開。當然每到晚上住宿的時候,王鳴的耳朵里總是灌滿了梁龍飛喋喋不休的嘮叨。王鳴也奇怪,梁龍飛從小就是個話簍子,第一次到四川美術(shù)學院的時候都能跟人家看門的大爺嘮上30分鐘,也不知道大爺?shù)摹按ㄆ铡彼烤鼓苈牰畮拙???墒且灰娨Φ靡唬糊堬w就好比滿是劃痕的盜版碟片,說話不流利了,左手和右腿還不停的打哆嗦。
最終三個人都有驚無險的考上了省藝術(shù)學院。其實王鳴和梁龍飛手中還分別握有其它高校的專業(yè)證,但是梁龍飛為了能和姚得一在一起,毅然放棄了中國美術(shù)學院的志愿。
至于王鳴為什么也選擇省藝,面對梁龍飛的疑惑,他遲疑了一會才說:“還不是為了我嫂子的囑咐,出門在外看護著你,誰知道你哪天再喝上點酒犯了驢脾氣闖出什么禍來?!?/p>
王鳴口中的嫂子就是梁龍飛的養(yǎng)母。梁龍飛是個被遺棄的孩子從小在村里就不是什么秘密,養(yǎng)父母的年齡比他大50歲。
至于梁龍飛愛闖禍的事情那也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從上小學一口氣把四個同學打破頭,到初中在寒冬臘月里把校長家的窗玻璃砸碎,一直到高中偷偷放煙火把校團委辦公室點燃,梁龍飛幾乎就沒有停止過在雪地上撒點野的步伐。梁龍飛小時候被大人叫“飛氣”,被小朋友稱“小飛哥”。
王鳴平常話語不多,難得解釋了這樣一個長長的理由,梁龍飛嘴巴張了張,到底也沒說出什么,只是舔了舔上唇,眼睛里卻有了暖意。只不過他沒注意,聽到這個消息的姚得一那千年不變的冰雪臉龐上竟然微微的咧了咧嘴角。有些開心。也有些得意。
王鳴后來在泰山頂上對姚得一說:“你那時就像一只偷吃了小雞的狐貍。”
在省藝,王鳴是書法專業(yè),梁龍飛和姚得一都是國畫專業(yè)。大學第一年,國慶節(jié)之后的第一次寫生他們都去了泰山。
泰山的秋意很濃,斑駁的群山間偶爾浮現(xiàn)的一大片像火焰般的紅葉常常會引來同學們大呼小叫的歡聲笑語。泰山腳下的農(nóng)家樂也還便宜,特別是自釀的白酒讓梁龍飛記憶深刻,終生難忘。
那天晚飯他喝醉了,跑去找姚得一聊天。
第二天清醒過來的梁龍飛腦袋還發(fā)脹,他不記得到底在姚得一那里說了些什么話。反正最后他是被她給很不客氣的攆出房間的。踉踉蹌蹌返回房間的梁龍飛路上還跌了一跤,爬起身來的他把老鄉(xiāng)家的一塊紅磚給一劈兩半,結(jié)果是弄傷了自己的手掌。
攙扶著梁龍飛睡下后不久,王鳴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他回去了?
王鳴回復:睡了。
半天,沒收到回復的王鳴發(fā)了一條信息:在干嗎?
回復得很快:想去山頂看日出。
內(nèi)心開始激動的王鳴立刻回:現(xiàn)在出發(fā)?
這次短信回得有些遲疑,但結(jié)果卻是王鳴想要的:好。
那晚王鳴和姚得一租了老鄉(xiāng)家兩件軍大衣就上山了。可惜他倆最終也沒有在泰山之巔看到日出。天亮后王鳴去給老鄉(xiāng)還軍大衣的時候多賠了50元錢,因為不小心把一件軍大衣給弄臟了。
泰山之巔從此就成了兩人的暗號。
那次泰山之行結(jié)束之后梁龍飛徹底戒了酒,然后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再和王鳴說話了。
王鳴最終沒忍受住姚得一關于奶粉價格的嘮叨,扔下一句“你煩不煩啊”就出門了。
明月破云。一肚子牢騷沒處發(fā)泄的王鳴在樓下轉(zhuǎn)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今晚的夜色還不錯。
可惜,醞釀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吟詠月亮詩句的王鳴,被手機鈴聲拉回了現(xiàn)實。顯示屏上的名字是:得一。
“你終于長志氣了,敢給我摔門。是不是這里到處是你的親友同學,欺負我沒地方去?是不是我們娘倆惹你煩了你看著不順眼了?行,你有志氣,你有志氣今晚上就別回來!”
“我……我下來買包煙,就回去,就回去。”
“行啊,你還抽煙啊。你不是在我懷孕前說得好好的,戒煙了嘛。我在家里節(jié)衣縮食省吃儉用的,這么熱的天連個空調(diào)都不敢開。好好好,你抽吧,你喝吧,你像樓下那樣天天半夜爬著回家我都不管。但你有人家樓下男人那樣往家拿錢嗎?上個月人家又給老婆換車了,30多萬的斯巴魯傲虎,你看看你……”
“行了。別叨叨了。我馬上回去!”
“好啊,你還吼我啊。嗚嗚嗚……你個王八蛋,吼我!……嗚嗚嗚……”
剛剛找回點男子漢自信的王鳴一聽哭聲,立刻沒了脾氣,掛掉電話往家趕。
王鳴住四樓401,氣喘吁吁跑到三樓的時候,對著301的門就苦笑。301住著市文化執(zhí)法大隊的汪大隊長,這棟樓上就他倆是文化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今晚姚得一就是把汪大隊長拎出來和他比較的。
王鳴腹內(nèi)暗自吐槽:一個剛工作5年的文化館書法美術(shù)組組長能和一個文化執(zhí)法大隊大隊長相提并論嗎?
緩緩走到四樓嘗試用鑰匙開門無果又敲了半天才得以進入家門的王鳴不知道,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汪大隊長會以一種光輝的形象反復出現(xiàn)在姚得一的口中,直到他也開始半夜醉酒回家。甚至夜不歸宿。
大學四年,每年的寒暑假姚得一都是跟著王鳴一起回鄉(xiāng)下老家過的。期間兩人去過一次姚得一的家。姚得一的家在沔縣,說是沔縣,其實歸屬于另一個地級市。
兩人到了縣城,姚得一沒有著急回家,拖著王鳴到了縣高中門前的一家羊肉湯鋪子,點了兩碗15元的全羊湯。
看著姚得一稀里嘩啦喝羊肉湯的陶醉樣子,王鳴仔細品嘗了品嘗,沒感覺里面摻有大煙殼啊。
姚得一拿餐巾紙揩了揩眼窩說:“味道還是那么好。高一那年轉(zhuǎn)學,姑姑和姑父帶我來喝過一次,那時候我覺得這是這個世界上最鮮美的東西。”
中午喝完羊肉湯,姚得一又拖著王鳴去縣城博物館溜達了一大圈,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中。家里人都在,母親、繼父、同父異母的弟弟。大家對王鳴很客氣。放下捎帶的水果、巧克力,又喝了一會茶水,姚得一就示意王鳴告辭。
繼父說:“住下吃晚飯吧,正好讓小王陪我再喝點。早知道你們要回來我中午就不喝了?!?/p>
姚得一說:“真的不行,再不走就沒車了。說好了明天一早要返校的。”
兩個人就離開了。
路上王鳴好奇地問:“明天要返校?”
姚得一不說話。
到了車站,王鳴撓撓頭:“真回省城?我媽還說晚上包米團子給你吃呢。”
姚得一的淚珠就滾落了下來。
大學畢業(yè)后姚得一跟著王鳴一起回到了市里。這個沿海小城經(jīng)濟發(fā)展得還不錯,是最早那一撥撤縣改市的縣級市。王鳴提前運作,進了市文化館。姚得一則需要參加教師考錄。王鳴安慰她說:“沒事,就走個過場,家里人說都安排好了?!苯處熆间泩竺F(xiàn)場,兩個人還碰到了梁龍飛。梁龍飛在大三那年憑借人物畫《雪地與馬》拿到了省里“慶祝建國55周年美展”的銀獎,聽說有留校的機會,但是他放棄了。拿到畢業(yè)證當晚,他沒去參加班級里的篝火晚會,懷揣一張火車票就跑西藏去了。這次見面,果然曬得更黑了。一頭飄逸的長發(fā)也不見了,微微長出的毛發(fā)渣遮不住青白的頭皮。
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梁龍飛卻默然的扭頭走開了,王鳴心里頓時有些釋然了。這樣也好。教師考錄很順利,姚得一和梁龍飛都榜上有名,姚得一是開發(fā)區(qū)中學,梁龍飛則是他們老家的鎮(zhèn)初級中學。關于這次三個人的分配,王鳴后來從叔叔那里知道了內(nèi)情。叔叔在市政協(xié)給主席開車。政協(xié)主席是他們村里出的最大的干部,之前當過鎮(zhèn)長、鎮(zhèn)黨委書記、副市長、宣傳部長、副書記,政協(xié)主席是最后一站,還有一個社會兼職是市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
叔叔帶著王鳴和姚得一的作品找到了主席。
主席看了看作品,又看了看卡,半天,點點頭說:“作品放下吧,卡帶回去。”
叔叔還想堅持。
主席說:“要不,就都拿回去。”
梁龍飛則是自己一個人去找的主席。在市委家屬大院不遠的水果攤上買了兩只大西瓜,就一手托一個去找主席了。叔叔還比劃出梁龍飛的樣子來:光頭,T恤,肥短褲,一雙人字拖,大搖大擺的樣子愣是讓門衛(wèi)沒敢攔。
據(jù)說主席要了三個名額:一個文化口的,兩個教師崗,先盡著梁龍飛挑。最終梁龍飛選擇了回鎮(zhèn)初中。
聽到這個消息時,王鳴沉默了好一會。只有姚得一開心得不行:“幸虧梁龍飛挑了回老家,要不然我們倆肯定有一個要下鄉(xiāng)鎮(zhèn)的。到時候要想回城比登天還難?!?/p>
王鳴默默地想,梁龍飛的養(yǎng)父母現(xiàn)在都有70多歲了吧。
王鳴到文化館第一年的時候,很安靜地做一名看客??戳撕枚嗑实膽颉p^長是作曲家,留著絡腮胡子,家里開著琴行,業(yè)余給學生輔導鋼琴。副館長是跳秧歌的,全國舞蹈家協(xié)會會員,有一個兒童舞蹈學校,據(jù)說馬上要退休了。館里的每名工作人員都在私下里辦班,已經(jīng)是個公開的事情了。當然王鳴除外。那時候館里三天兩頭吵架:已經(jīng)退休的前兩任館長來要求報銷書刊費、醫(yī)藥費、門球比賽食宿費等等各種名目的費用,幾乎來一次就鬧一次,把館長的桌子拍得山響,把館長的門摔得山響,出門前還要再回頭扔下幾句山響的國罵。
最精彩的是比王鳴早來一年的唱民歌的師姐。因為是省藝的校友,大家在大學里就認識。水靈靈的師姐在大三的時候就回家鄉(xiāng)參賽,拿過全市歌手大賽的第一名。師姐業(yè)余去酒吧唱歌,引得很多適齡和不怎么適齡的男性跑到文化館來送花。有一次兩名送花青年撞上了,直接在文化館門前開戰(zhàn),最后引得“110”、“120”聯(lián)席出動。
這件事情發(fā)生以后,館長親自找?guī)熃阏勗挘ゾ瓢沙璧男袨榫妥詣咏Y(jié)束了。不過從此師姐又獲得了一項兼職:陪館長參加大大小小的酒局。
王鳴有幸參加過一次館長的酒局,真正見識了師姐的海量。師姐在酒桌上那真是一種不動聲色,面對各種或俗或雅的葷段子永遠在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不迎合,也不冷傲。對于大家鬧哄哄的敬酒,二兩半的白酒杯,先抿一口品一品,然后輕輕的干掉。當她在酒桌上干掉五杯白酒的時候,依然沉靜如山。
酒局結(jié)束以后,館長在車上大手一揮:先送美女。
車子在師姐的小區(qū)門前停住,館長摁下窗玻璃細聲叮囑:“到家了給我振振手機鈴?!?/p>
王鳴發(fā)誓,這是到文化館工作以后發(fā)現(xiàn)館長最溫柔的一次。
可惜,和師姐一起參加酒場的機會只有那么一次。不久師姐就被調(diào)到市委辦公室接待科去了。
一年以后,副館長退休,辦公室主任升任副館長,書法美術(shù)組組長接掌辦公室主任。在美術(shù)書法組孤家寡人的王鳴終于有了第一個職務頭銜:組長。
王鳴上學的時候,最高職務就是班里的組長。繞了一大圈,終于又拿回了這個職務。
那個時候師姐已經(jīng)是市委接待科的科長了。
成為組長的王鳴終于沒有抵住姚得一的強烈要求,決定辦班?!暗靡粫佬g(shù)輔導班”。
作為藝考生出身的兩人其實都對這種輔導班很熟悉。開始王鳴不愿意是因為前任組長就有輔導班,自己再搞出一個來肯定會讓對方不滿意。再說了,初來乍到,也不摸行情,兩人都是公職人員,萬一被人舉報了也不好看。
現(xiàn)在知道情況了,自然沒有那么多顧忌了。
王鳴和姚得一的“得一美術(shù)書法培訓班”一直辦得不溫不火。三年下來,兩人攢夠了在市里買房結(jié)婚的錢。王鳴的父母拿出積蓄來裝修房子、添置家具。略有剩余,兩人又貸款買了一輛10萬出頭的君威。然后接下來就是結(jié)婚、備孕。
對于備孕,姚得一拿出十二萬分的勁頭來,從網(wǎng)上做足了功課。王鳴都覺得即使她不當美術(shù)老師了,也能做一個優(yōu)生優(yōu)育專家。
從備孕開始,兩人的輔導班就結(jié)束了。
這個時候王鳴還有些遺憾。姚得一開導他:“這個市場肯定是很大的。但是我們基礎還是差,開辦的時間短,知名度不夠。除非我們能做到全市第一、全市最大。不過這錢也掙得太累了,到時候咱倆忙起來誰照顧孩子?我可不想小寶寶一出生就得不到父母的良好教育?!?/p>
恰好,一貫冷清的文化館竟然也忙了起來:有著300多年悠久傳統(tǒng)的秧歌被評選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大家圍繞著秧歌的傳承、挖掘團團轉(zhuǎn):市里要舉辦秧歌節(jié),要認證中國秧歌之鄉(xiāng),每個鎮(zhèn)、街道辦事處要成立秧歌隊。
半年轉(zhuǎn)下來,王鳴跑遍了所有的鎮(zhèn)、街道辦事處,說起秧歌來頭頭是道,儼然半個專家,要不是年底很多人上門來求寫對聯(lián),他幾乎都忘記自己的專業(yè)是書法了。
年底,兒子多多的出生是王鳴最大的喜悅。因為成功舉辦首屆秧歌節(jié)、成功命名中國秧歌之鄉(xiāng),這一年文化館的年終獎金頗豐。
春節(jié)過后不久,文化館館長升任文化局副局長,副館長升館長,辦公室主任兼任副館長。
三個月的產(chǎn)假休完,姚得一要上班了。王鳴專門開車去鄉(xiāng)下接來母親照看孩子。
母親的到來讓王鳴徹底輕松了起來,搬到書房過起了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的日子,恢復了晚上臨帖的功課。對于母親和妻子之間的相處是否和諧,他壓根就沒考慮過:大學四年的暑假寒假都是在鄉(xiāng)下一起過的,倆人好得跟親生母女一樣。
先是在飯桌上。母親喜歡在飯桌上嘮叨事:“王鳴,你猜我今天在菜市場上碰見誰了?”
王鳴沒抬頭:“誰?”
母親說:“龍飛。梁龍飛。叫我奶奶。我一看,這不是龍飛嘛。他也是去買菜。他今年搬城里來了,聽說辭職了。在城里租的房子,也在辦美術(shù)班??磥磉@美術(shù)班還挺掙錢的。你們什么時候再辦班?孩子我給你們看著,你們倆專心辦班好了,單位上還開著工資,可千萬別學他辭職啊。這年頭聽說一個公務員鐵飯碗給多少錢都不換呢?!?/p>
晚上趁著母親看孩子,姚得一悄悄跟王鳴說:“能不能跟媽說說飯桌上別談論人,專心吃飯就好?!?/p>
王鳴沒在意:“沒事。我家就這樣。又不是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語?!?/p>
姚得一不高興:“貴族是需要從小培養(yǎng)的。我可不想多多從小在一個不好的環(huán)境里長大。”
王鳴搖搖頭:“好好好。我得空說說?!?/p>
隔了兩天,王鳴都忘記要和母親說這事了,姚得一又悄悄的找他:“你說,能不能讓咱媽學學普通話啊。我可不敢想象多多長大學了一口方言是個什么樣子?!?/p>
王鳴苦笑:“多多才幾個月呢,他能聽懂什么?”
姚得一很認真的說:“嗤,你不是小孩子,你怎么知道他聽不懂?他在我肚子里的時候就能聽音樂。這個時候你別看他不會說話,其實一直在悄悄的模仿大人的一言一行呢?!?/p>
王鳴為難的看著妻子:“這個我真的說不出口。媽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學普通話啊?!?/p>
姚得一說:“怎么不能學?一樓兩戶都是奶奶從農(nóng)村來看孩子,都說普通話。”
王鳴說:“她們一個是東北人,一個當過農(nóng)村小學老師,咱媽能和她們比嗎?”
姚得一繼續(xù)舉例:“那六樓的奶奶總是當?shù)厝耍倹]當過老師吧?”
說急了,姚得一跳起來說:“王鳴,你要鬧哪樣?要鬧哪樣?”
王鳴想了想六樓上那奶奶的蹩腳普通話,忽然感到自己的牙齦發(fā)酸。
考慮了整整一周時間,王鳴也沒想好怎么跟母親開口說。正在辦公室發(fā)愁呢,一個電話解決了他的難題。
手機響的時候,王鳴看了看是鄉(xiāng)下老家的宅電,接通后開口就叫:“爸,想我媽了?這周我回家接你來住幾天?!?/p>
話筒里卻傳來母親的聲音:“小鳴,是我,你媽?!?/p>
王鳴驚奇的問:“媽,你怎么回家了?”
母親笑了幾聲:“這一個月沒回來看看你爸,掛念著。他一個人也吃不好。我回來看了看,都吃了半箱方便面了。”
王鳴說:“要不我還是把你們倆都接城里來吧,省得你牽掛這個牽掛那個的?!?/p>
母親說:“我也是這樣跟你爸說的。這不今天回來我又勸他和我一起去城里看孫子?!?/p>
王鳴問:“爸同意了?”
母親又笑了:“我好說歹說,就是不行。這會正是農(nóng)忙的時候,更離不了他這個電工?!?/p>
王鳴說:“好吧,媽那你怎么回來?我晚上下班去接你?”
母親說:“不用了,不用了,反正快放暑假了。過完暑假再說吧?!?/p>
掛了電話,王鳴立刻又撥姚得一的手機:“在家呢?沒上班?”
姚得一說:“你媽跟你告狀了?”
王鳴說:“沒有啊。告什么狀?她跟我說想咱爸了,回去看看。”
姚得一哼了一聲,然后說:“今天中午我回家喂奶,跟她吵架了。她摔門就走了?!?/p>
王鳴苦笑連連:“老婆大人,你們吵什么架啊?!?/p>
姚得一說:“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我把那些尿布都扔樓下垃圾桶了。中午回來喂奶,她就問那些尿布呢。我說扔了。我跟她說了多少遍了,多多一定要用尿不濕,她就心疼那幾個錢。”
王鳴說:“媽每次洗完尿布都用開水消毒的?!?/p>
姚得一說:“寶寶的便便里有細菌病毒的。開水的溫度殺不死。”
王鳴生氣的說:“那也不用吵架啊,媽走了誰看孩子?!”
姚得一說:“跟我吆喝什么。多多我看。剛才我請了一周的假。一周后就放暑假了。我有的是時間。大不了我雇個保姆看?!?/p>
那天晚上,王鳴獨自在書房的小床上思考一個嚴重的問題:怎么結(jié)婚前沒發(fā)現(xiàn)姚得一這么多事兒呢。
想了半天沒想明白,他又起床臨孫過庭書譜。
天空由黑色,變深藍色,變淺藍色,直到東方天空微亮的時候,王鳴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只好長吁一口粗氣,擲筆,睡覺。
第二天吃完早飯,姚得一叫住要出門的王鳴:“你們單位那個辦公室主任還沒人選?”
王鳴說“嗯”,又補充一句:“副館長兼著?!?/p>
姚得一說:“那你趕緊使勁。一步慢,步步慢。”
王鳴沒回頭,悶聲回了句:“明白。”
成為文化館辦公室主任以后,王鳴晚上基本就不回家吃飯了。用姚得一的話說,就是用一個清早期的宣德爐換來了一張晚餐券。宣德爐是王鳴在千佛山文化市場擺攤時淘換來的,也是他“撿漏”生涯中最大的戰(zhàn)利品,那天晚上王鳴捧著去館長家的路上一直想掉頭返回。
以前有朋友偶爾聚會喝酒,王鳴是要提前請假的。現(xiàn)在要回家吃晚飯,則是提前打電話通知。
文化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辦公室主任的職責其實就是陪館長參加酒局,同時還要掌管好館里的“小金庫”。當副館長把小金庫的賬簿移交給他的時候,王鳴嚇了一跳:足足20多萬元的余額。誰要再說文化館是個清水衙門,反正王鳴是不相信了。
縣級城市格局小,酒局多了,熟人就越來越多。和師姐再次在酒桌相遇的時候,兩人挨在一起。只不過按照當?shù)鼐谱赖呐盼唬粋€坐了主賓,一個坐了末陪。也就是上“個吃”的時候,第一位給的是師姐,一圈轉(zhuǎn)下來,最后才能輪到王鳴。
師姐的手機很忙,開席之前先聲明自己還要中間趕場去赴另一個場合。
坐在主位上的前文化館館長、現(xiàn)文化局副局長假裝生氣的說:“別當市委領導就不認窮親戚了。今天回到娘家門上來,必須坐到底?!?/p>
師姐現(xiàn)在終于修煉大成,不再是以前冷若冰霜的樣子,笑語嫣嫣:“老領導,今天真的不行,給我開一瓶白酒。保證喝完了再走?!?/p>
副局長那標志性的絡腮胡子在市委組織部公示的當天就刮掉了。他摸摸下巴說:“一瓶不夠,必須兩瓶。”
師姐撒嬌:“老領導,今天先欠著,下次補上。一會真的要趕場,老大下死命令了,必須去?!?/p>
聽到老大出面,后面一個“必須”立刻擊敗了前面一個“必須”。副局長頓時沒了脾氣,換上笑臉,端起酒杯開始敘舊。
酒局空隙,王鳴給師姐斟酒,盯著師姐腕上的鐲子說了一句:“老坑翡翠啊??醋龉は袂迥┟癯醯?,又重新出水了?!?/p>
師姐晃了晃手腕說:“王鳴你還懂這個呀?”
王鳴笑笑:“師姐估計當時準備畢業(yè)了,不知道我從大三就開始就在千佛山練攤兒。天天混在古玩行里,錢沒撿著,就練眼了?!?/p>
師姐眼睛一亮:“看不出來師弟還有這學問呢,等哪天有空去幫師姐掌掌眼?!?/p>
王鳴以為師姐就是隨口一說,誰知道周末一大早就接到了師姐的電話。
本來計劃周末帶孩子回老家的。
掛了電話,王鳴為難的看著姚得一。
姚得一問:“誰?。磕銈凁^長不是每逢周末必到茶館去參加四大金剛的會議嗎?”
館長喜歡搓麻將,王鳴經(jīng)常晚上給他送宵夜。不過早上可從來沒找過他。
王鳴說:“不是館長,是咱師姐,市委接待科科長,要我?guī)退礀|西?!?/p>
姚得一說:“難得師姐還能看上你,快去啊。據(jù)說她可是老大眼里的紅人。你這個小小辦公室主任要想進步,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p>
師姐開車來接的王鳴,然后找了一家茶館,開了一個雅間,要了一壺普洱。
王鳴很納悶,這是一個什么節(jié)奏啊,不是幫她買東西嗎?
師姐從車后備箱拎出來三個大大的袋子,打開一看,全是書畫作品,看落款俱是名家之作。
一件一件仔細的看完了,王鳴感覺自己好像參觀了一次小型古今書畫展。每件作品王鳴都指出真、偽或存疑,師姐則拿著一個小本子,在一行行人名、作品名后面標注對號、錯號或問號。兩個小時的時間,書畫作品全部鑒定完畢。
師姐合上本子問:“玉石、青銅器、雜項你也懂吧?”
王鳴摸摸鼻子:“也還行,不過最好有工具。手電,放大鏡?!?/p>
師姐說:“好。你在這里等著,我一會連工具都給你帶來。”
那天王鳴一直忙活到中午一點,喝了一肚子普洱,肚子咕咕直叫。
師姐心情頗好:“走,師姐請你吃飯?!?/p>
下午回家,喝得醉醺醺的王鳴倒頭就睡。把孩子哄睡的姚得一過來揪他耳朵:“是不是美女陪著喝酒很爽?”
王鳴一翻身:“你知道個什么呀。”
姚得一說:“我當然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在家看孩子?!?/p>
王鳴猛地睜開紅紅的眼睛:“你不知道。那么多大師的作品。齊白石。徐悲鴻。吳昌碩。啟功。歐陽中石。沈鵬。那么多啊。還都是真跡。”
然后又昏然睡去。
父親打來電話,告訴王鳴,鎮(zhèn)上的隋慕白老人快不行了,最好抽空回來看看。王鳴聽到這個消息,心里頓時一顫。老人籍貫是鎮(zhèn)上,卻出生在天津。據(jù)說當時已經(jīng)是天津的大戶人家了。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老人以投機倒把罪判刑。80年代末期出獄后,老人在天津已經(jīng)沒有了親人,就獨自回到原籍,開了一個小書店。
老人身邊圍著一大群孩子,各種年齡段都有。中午,半斤白酒,一碟花生米或者小咸魚,藤橋熏雞蘸醋,半個饅頭。然后老人就操一把二胡開唱——
師爺說話言太差,
不由黃忠怒氣發(fā)。
一十三歲習弓馬,
威名鎮(zhèn)守在長沙。
唱完了京劇,老人就開始講古,從七俠五義到明英烈,那個時候圍坐在周圍仔細聆聽的孩子堆里就有王鳴和梁龍飛。
再后來,老人就只拉二胡唱京劇不講古了,孩子們漸漸散去,只剩下了王鳴和梁龍飛。
再后來,老人拿出《芥子園畫譜》、《多寶塔》給他們臨習。
再后來,老人讓他倆看到了齊白石、金農(nóng)、鄭板橋、吳湖帆。真跡。
王鳴他們上高中以后,老人被上海的一家親戚接去養(yǎng)老。據(jù)說是老人姐姐的孫子。
大學畢業(yè)那年春節(jié),老人孤單單從上?;貋砹耍匀蛔≡谀情e置已久的小書店里。
王鳴帶著禮物去看他。
那天老人執(zhí)意留下他喝酒,說昨天梁龍飛去看過他,不過梁龍飛不喝酒,沒意思,今天一定要好好喝點。
老人喝了二兩白酒就醉了。
從此每逢中秋、春節(jié),王鳴都去看望老人,陪他說說話,喝點酒,看著老人一年一年蒼老。
文化館辦公室主任其實是個沒有品級的職務。至少在市委組織部和市人社局里找不到這個職務的任何備案資料。
姚得一給王鳴的任務是兩年內(nèi)成為副館長。當她得知王鳴幾乎每周都要幫師姐鑒定一次書畫、古董文玩之后,即可把這個時間縮短為一年。王鳴想了想,也覺得挺靠譜。就在一次鑒定完畢后的飯局上把想法告訴了師姐。
師姐一聽就笑了:“師弟,胸懷有點小啊。一個副館長頂多就是個副股級干部?!?/p>
王鳴瞅瞅師姐波濤洶涌的胸脯,默默喝下一杯啤酒說:“就這個我還覺得有難度呢。館長、副館長都是新提拔的,距離退休還早呢?!?/p>
師姐豪氣干云:“這有什么,找個機會把副館長提成正股級的支部書記,就給你空出崗位來了?!?/p>
末了,師姐又囑咐:“文化局那邊,還有你們館長的意見也很重要。你多上上心?!?/p>
周末的晚上,王鳴在書房準備書法參加全國書展。全國書展四年一屆,是業(yè)內(nèi)的最高賽事。一大早王鳴就關掉手機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了。
姚得一喊他:“電話,館長的電話找你?!?/p>
王鳴接起座機,館長問:“小王在家呢?怎么關手機了?!?/p>
王鳴說,不好意思館長,手機沒電了,正充電呢。
館長說:“是我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麻煩你幫我送四份排骨米飯到茶館來吧?!?/p>
館長姓萬,周末基本上是泡在麻將桌上的。晚上餓了,就會找王鳴送宵夜。以前這個活兒是副館長兼辦公室主任的。王鳴接手辦公室主任之后,這個活兒也同時接手。
他曾經(jīng)懷疑過,自己之所以順利的成為辦公室主任,除了那只宣德爐的功勞以外,萬館長不好意思再指示副館長跑腿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萬館長要的宵夜很簡單,就是“萬和春”連鎖店的排骨米飯。王鳴悄悄問過副館長,為什么必須是它家的排骨米飯呢?
副館長點點外賣卡片上的“萬和春”三個字笑而不語。
排骨米飯送到,王鳴轉(zhuǎn)身下樓要走,萬館長忽然喊住了他:“小王,會打麻將吧?”
王鳴正考慮怎么回答呢,萬館長接著說:“楊局長剛接了個電話,家中有事,你來替替他。”
萬館長他們四個人打麻將是相對固定的,都是當年黨校股級干部的同學,號稱“四大金剛”。王鳴的麻將史很短暫,上大一的時候癡迷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經(jīng)常用它來贏食堂的飯票。食堂換成充值磁卡以后,就退出了麻壇,專心談戀愛和練攤。
王鳴說:“館長,我跟得一打電話請個假。”
姚得一在電話只說了倆字:“好吧。”就掛了。
上桌以后,王鳴小心翼翼,一直拿不準自己是該贏還是該輸。在這種狀態(tài)下,王鳴接連點了幾把炮,很快就輸?shù)袅巳陌?。瞅瞅錢包里僅剩的那一張大鈔,王鳴心一橫,決定拿出點顏色給他們?nèi)丝纯?。王鳴的顏色很鮮艷刺眼。天亮的時候,另外三人哈欠連天,只有王鳴雙眼炯炯放光,不知道是因為新上來的緣故,還是不斷增加的鈔票讓他戰(zhàn)斗力特別旺盛。終于,萬館長在給王鳴放了一把炮之后把牌輕輕一推,說:“散了吧,好準備準備周一上班了?!?/p>
另外兩人也說:“散了散了?!?/p>
其中一個起身拍拍王鳴的肩膀說:“牌怕新手啊。哪天有空繼續(xù)?!?/p>
王鳴付了房間費,又從吧臺上給他們?nèi)嗣咳艘藘砂矚ぶ腥A,然后興沖沖的回了家。上樓前,在車里仔細數(shù)了一遍,這一晚上的收入竟然還剩下7000多元。先把自己那500元的本金放好,想了想,又拿出1000元來放好,剩下那些則是要給姚得一炫耀的。
果然,5000多元錢讓姚得一眉開眼笑:“這3000元拿出來給多多買奶粉,這1500還車貸,這500我要買衣服。嗯,這200你拿去零花吧?!?/p>
過了一會,姚得一有些擔心的問:“你們館長也輸了?”
王鳴說:“輸了。我一家吃他們?nèi)??!?/p>
姚得一說:“你們館長輸了多少?”
王鳴摸摸鼻子:“都差不多吧,每人都輸了2000多。具體多少誰知道呢?!?/p>
姚得一想了想,狠狠心從里面數(shù)出3000元來遞給他:“你把這些拿著,找機會還給他。”
王鳴有些猶豫的接了過來,然后點點頭。
姚得一叮囑他:“陪領導偶爾搓搓麻將是好事,不過也別太迷戀了,有那時間還是搞搞你的書法吧?!?/p>
把3000元錢裝在信封里順手給館長放在桌子上,王鳴笑笑,什么也沒說。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館長也沒說話,只是笑笑。王鳴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誰知兩周后,館長又約他一起搓麻將。
館長說:“楊局長出事了。我們?nèi)币弧A硗鈨蓚€一定要我約你,看來是想報仇啊,你可要小心一點?!?/p>
三個月后的一天早上,王鳴和館長一起從茶館里出來。盡顯疲態(tài)的館長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拍拍王鳴的肩膀說:“副館長恐怕要當支部書記了,到時候那個位置就能給你空出來了。趁著我現(xiàn)在還兼支部書記,一會你寫個入黨申請書給我,我給你弄個入黨積極分子?!?/p>
王鳴感激的點點頭,心里卻在算計,剛才又輸?shù)?000多元。自己這段時間挪用館里“小金庫”的資金恐怕有小一萬了,一定要趕緊想辦法彌補上才好。王鳴抽空給師姐發(fā)了個短信,把空崗和入黨的事情說了。不一會,師姐的電話就回過來了:“師弟,你的書法獲過多少獎?是哪一級的會員?”
王鳴說:“省里入展過兩次,國家級的一次,剛拿到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證?!?/p>
師姐說:“那就好。入黨的事不著急,最好能入個民主黨派。這個我來幫你操作吧。你準備幾幅自己的,最好再搞張小名頭的名人書法?!?/p>
陽歷年前,王鳴的副館長任命書和加入民主黨派的事情幾乎同時完成。姚得一張羅了一個小型的慶祝宴會,在一家不大的海鮮館找了一個單間,約了副局長兩口子、館長兩口子、還有樓下汪大隊長兩口子、自己中學的校長兩口子。也向師姐發(fā)出邀請的??上熃阌薪哟蝿?,沒來。
酒桌上副局長的幾句閑話,徹底敗壞了王鳴的好心情。
副局長問王鳴:“小王,梁龍飛是不是你大學同學?我看他資料上寫的是省藝?!?/p>
王鳴說:“對,我們一個村的,他論輩分叫我叔叔呢。從小學就是同學,大學是校友,不在一個專業(yè)?!?/p>
副局長:“市委組織部要評拔尖人才,梁龍飛的作品是唯一夠格參評的,他現(xiàn)在沒單位,只能掛靠在文聯(lián)參評?!?/p>
副局長同時也是文聯(lián)的副主席。
王鳴瞅了瞅姚得一,輕輕地說:“聽說他最近獲獎不少?!?/p>
副局長說:“是啊。國家級的美展就拿了一個銀獎一個銅獎,這在縣級市里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特別是年輕啊。哪天你幫我約約他,求他幾張畫存著?!?/p>
王鳴趕緊應承下來,再看姚得一,她正不動生色的給幾位嫂子分螃蟹分蝦虎。
隋慕白老人終于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接到病危通知的消息后,王鳴第一時間趕到了鎮(zhèn)醫(yī)院。病房里只有梁龍飛在陪著他。兩人點點頭,沒說話。老人已經(jīng)瘦成了麻桿,潦草的胡子和頭發(fā)像無邊無際的茅草。
老人伸出雙手,一手搭在王鳴手上,一手搭在梁龍飛手上。
王鳴說:“轉(zhuǎn)院吧,去市里條件能好一些。”
老人搖搖頭,努力的笑笑,可惜沒有成功,最后時斷時續(xù)的吐出幾句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找了一輩子,也沒有找到……我不找了,我要回家……”
老人的后事是王鳴和梁龍飛一起操辦的。程序很簡單。過程很沉重。下葬以后,兩人來到老人居住的那間小書店。
梁龍飛說:“老人家在你來之前給我留下口頭遺囑了,房子處理掉,錢款和里面的東西我們平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就拿走吧?!?/p>
這些事情其實在王鳴上一次來看望老人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和他說過。當時他安慰老人,讓他安心治病,別怕花錢。老人說:“好吧好吧,就花你們的錢,龍飛來看我的時候也這樣說?!庇浀卯敃r老人說完了,眼角有淚珠晶瑩。王鳴沒敢繼續(xù)看下去,趕緊扭頭。
王鳴看了看,墻上幾把二胡,四處堆積著一些書,幾十張老人自己的字畫作品疊得很整齊,旁邊還有老人的七八冊日記,全是線裝毛筆書寫的。地下室有老人存了三十年的紹興黃酒。
王鳴挑了一把二胡,然后抱起日記,最后又看了看字畫。
梁龍飛說:“挑張留個紀念吧?!?/p>
王鳴說:“好。”就仔細的選了兩幅。
梁龍飛嘲笑了幾聲說:“都是老人自己的作品。那些名人書畫,早都被那個上海的外甥孫卷走了?!?/p>
處理完后事,鎮(zhèn)上的人一起開心的分喝了這幾壇老酒。
晚上回家,王鳴獨自開了一瓶白酒,沒喝完。
入睡前,細心打開老人的日記,第一頁是幾個大字:大衍之數(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看日期是民國31年也即1942年。
春天,王鳴搞了一次書法個人展,借用了文化館的大廳。師姐出面找了一家商業(yè)銀行、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給他搞了點贊助。當然王鳴的書法作品少不了也送一些給贊助單位。開幕式上,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和已經(jīng)退休的前政協(xié)主席一起為書法展剪彩。中午在酒店擺了四桌酒。第二天,醉酒醒來的王鳴趕緊去酒店結(jié)賬。最后一算,去除付給禮儀公司的布展錢、酒席錢、印刷作品集錢、裝裱錢,還剩余了兩萬左右。
王鳴內(nèi)心大定:終于可以把挪用小金庫的那一萬元錢補足了。
剩下另外一萬,他老老實實的交給了姚得一。
姚得一點出3000塊錢來給他:“看著給師姐買點什么東西吧。”
王鳴猶猶豫豫:“她不用了吧?!?/p>
姚得一很嚴肅:“一碼歸一碼。人家?guī)湍愀愕觅澲?,都是人情?!?/p>
想了想,姚得一又把錢拿回去說:“算了,還是我去給她買件衣服吧?!?/p>
王鳴送衣服的時候,師姐很吃驚:“干嘛啊師弟,咱倆還用這樣?!?/p>
王鳴說:“沒花多少錢,我都不好意思送給你?!?/p>
師姐接過去:“好吧。你送我衣服,我請你吃飯?!?/p>
去吃飯的路上,師姐一邊開車一邊閑聊:“這衣服花了不少錢吧?”
王鳴說:“還好。不到3000?!?/p>
沉默了一會,王鳴又說:“不怕你笑話,我這輩子還沒給什么人買過這么貴的衣服呢?!?/p>
師姐沒接話。
吃飯的時候,師姐說:“知道為什么讓你加入民主黨派嗎?”
王鳴問:“為什么?”
師姐說:“第一提撥快。你有文憑,有專業(yè)能拿高級職稱,現(xiàn)在又是副股級干部了。只要機會來了,可以直接提拔副局長或者副鎮(zhèn)長的。要是不走這個路線,估計你當了文化館長也差不多好退休了?!?/p>
王鳴問:“還有第二?”
師姐說:“第二是為你好。民主黨派的領導干部,很少擔任單位一把手。沒責任也沒權(quán)利,就不會搞什么歪門邪道。師姐不想讓你混在這個大染缸里把自己弄得和他們一樣污濁。這樣你安心搞好你的專業(yè),當個書法家。到時候副市長不敢想,一個政協(xié)副主席人大副主任什么的,肯定跑不了。”
一席話說得王鳴心里熱乎乎的,看師姐也分外妖嬈。更何況師姐本身就是一個大美女。
下午回家,王鳴把師姐的話學給姚得一聽,姚得一聽了也格外興奮,囑咐他在家看孩子,自己到市場上買了一堆海鮮回來。晚飯姚得一開了一瓶紅酒,執(zhí)意讓王鳴陪自己喝點。
啜一口紅酒,姚得一說:“知道我為什么取這樣一個這個名字嗎?”
王鳴搖搖頭:“不想說就別說了?!?/p>
姚得一繼續(xù)說:“我知道你怕我傷心,一直不敢問我這些事情。這是我爸爸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出生的時候,我爸覺得他得了一個寶貝。我們這輩小孩要用德字來排輩。我家就我一個女孩,按說是不用這樣講究的,可我爸就執(zhí)意要用,給我取名德一,后來又改成得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希望我能找到一個一輩子廝守的好男人?!?/p>
王鳴不說話,只輕輕的小口喝酒。中午陪師姐喝的白酒還沒有醒酒呢。
姚得一繼續(xù)說:“爸爸小時候最喜歡抱我、親我。每次出差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抱我、親我??墒俏以趺聪耄趺聪?,也想不起爸爸的樣子了。爸爸出車禍后,姑姑從他的包里找到了兩盒上海的點心,那是給我特意買的。我也不記得自己吃過沒有。我有和爸爸的合影,有七張。我一直好好珍藏著。上高一那年,宿舍的同學把我的照片撕碎了扔廁所里。我用凳子把她的頭敲破了。后來我就轉(zhuǎn)學碰到了你??墒俏以僖舱也换啬切┱掌?。我再也找不到爸爸了。爸爸,爸爸,你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女兒今天找到了可心的老公?!?/p>
姚得一伏在餐桌上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把“小金庫”的差額補足以后,王鳴逐漸淡出了館長的麻將圈子。對于新任辦公室主任的人選,館長和支部書記意見一直相左,就只好繼續(xù)由王鳴兼任著。
文化館本來有輛五菱之光的面包車,一直由館長開著。不久前的一天晚上萬館長酒后撞在了石墩子上,萬館長就想換車。館里的班子會議上,萬館長提出這個想法后,支部書記和王鳴都舉手同意,決定從“小金庫”里走賬,花五萬元買了一輛二手桑塔納2000。五菱之光修好后轉(zhuǎn)給支部書記使用。
萬館長又趁機提出招一名臨時工司機。支部書記想了想,就同意了。
王鳴更是高興。這樣就可以徹底從每天晚上的陪酒中解脫出來,專心搞自己的書法。
促使他想潛心鉆研書法的原因,除了師姐的提醒以外,更大的原因則是姚得一。
這幾年興起了同學聚會。因為王鳴和姚得一高中、大學都是同學,所以每次聚會基本上都是妻子在家看孩子,老公一個人代表。
同學聚會除了第一次看見梁龍飛參加之外,后來都沒有他的影蹤。對于那次聚會王鳴記憶很深。整個晚上梁龍飛坐在桌上,不喝酒,也很少說話。
最后作為召集人的班長實在急眼了,端著一杯啤酒放他面前,一定要他敬酒,哪怕就一杯。
實在難以推辭,梁龍飛端著面前的茶水起身說話:“成功人士和創(chuàng)業(yè)導師們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停頓了一下,桌上立刻沒人說話,王鳴心里暗想,這家伙今天肯定要搞什么幺蛾子,估計這場同學聚會八成要不歡而散。
果然,梁龍飛說了:“一定要我敬酒,那我就誠心誠意的敬杯水吧。你們隨意喝,不喝都行,完了我把成功人士和創(chuàng)業(yè)導師暗地里昧下的后一句話送給大家。”
說完,他把自己茶水杯里的水一飲而盡。大家也都起身碰杯一飲而盡,然后齊刷刷的目光放電般盯著梁龍飛。
梁龍飛瀟灑的放下水杯,然后舉頭45度角斜視上方,兩秒鐘的停頓以后,幽幽的冒出一句:“下一句就是,沒機會的時候一定要時刻準備著,不要把大好的時光浪費在花前月下、酒桌賭場上?!?/p>
說完,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到衣架上取下禮帽平靜的戴好,然后低調(diào)而決然的離場,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模樣。
晚上王鳴回家,剛進門就聽姚得一問:“晚上同學聚會梁龍飛又發(fā)飆了?”
王鳴說:“你得到消息倒快?!?/p>
姚得一撇撇嘴:“QQ群里早就傳開了。沒看出來,這人倒真有個性?!?/p>
王鳴說:“是啊,這小子從小就各色。我沒少跟他一起背黑鍋?!?/p>
姚得一說:“也只有這樣各色的人才能成為大藝術(shù)家??纯慈思艺f的也沒錯,天天沉湎在酒桌賭場上的,拿什么去當藝術(shù)家?不冤枉人家能拿全國美展的獎?!?/p>
王鳴隨口冒出一句話來,說完就想打自己的耳光:“怎么,后悔當初沒找他?現(xiàn)在也還來得及,人家至今單身呢?!?/p>
姚得一的臉色立刻一變:“你什么意思?這才當個副館長呢,副局長八字都沒一撇,就想當陳世美了?!”
說完,跑回床上去趴在枕頭上抽泣起來。
王鳴暗罵自己喝上點酒笨得跟頭豬似的,趕緊上前哄勸??纯磧鹤佣喽嗾诤ㄋ?,立刻甩出哄老婆的頂級大招來,一邊脫衣服一邊湊上去亂親。
終于,姚得一不抽泣了,用手推推王鳴的臉:“輕點,多多剛睡著。滿嘴酒臭,先刷牙去?!?/p>
那天晚上,姚得一感覺王鳴的“哄妻大招”比平時更粗暴。
那段日子是王鳴最舒心的一段時光:每天按時回家,做飯,哄孩子,八點以后回到書房把門一關,沉浸到自己的書法世界當中。打破這段寧靜時光的是深夜里的一個電話。接完電話,王鳴一邊穿衣服一邊跟姚得一說:“出了點事,我可能很晚回來?!?/p>
姚得一問了句:“誰啊,都11點多了還找你出門?!?/p>
王鳴說:“館長。在酒吧喝醉了鬧事。剛才人家酒吧的老板娘打電話找我?!?/p>
姚得一嘟囔了一句:“我就說嘛,聽見里面是個女人聲音?!?/p>
出門打車,王鳴沒去什么酒吧,直奔,國際銀座,518房間。
剛才來電話的其實是師姐,電話里只說了一句:“過來陪陪我,國際銀座,518房間。”
敲門進屋,師姐已經(jīng)半醉,茶幾上擺著一堆酒瓶子,一瓶白酒兩瓶紅酒已經(jīng)空瓶。師姐是拎著半瓶紅酒晃晃悠悠來開門的。
坐好后,師姐把開瓶器遞給他:“幫我開酒,今晚陪我喝酒?!?/p>
王鳴開好酒,找個杯子倒上,奪下師姐手中的瓶子小心問道:“師姐,這是怎么了?沒事吧?”
師姐嘿嘿一笑:“沒事。能有什么事。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亡之外,還能有什么叫事。來,咱喝酒?!?/p>
王鳴喝酒,繼續(xù)問:“那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師姐說:“今天我過生日,算不算特殊的日子。30歲生日啊??纯矗€有多少分鐘就到12點了。真好,這個生日還有人能陪我喝酒?!?/p>
王鳴問:“過生日呢,沒回家?”
師姐說:“當然回家了。女兒的生日,母親的受難日嘛。我能不回家?嘿嘿,老娘給她閨女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烧嬗行陌?!”
王鳴說:“那你怎么又跑這里來喝酒呢?沒喝夠?”
師姐連續(xù)的哼了好幾聲:“是啊,有心的老娘。自己閨女30歲了還不著急攆著出嫁,這個世界上哪有這樣的親爹老娘?!?/p>
王鳴勸道:“好了師姐,咱別喝了。要不回家吧,阿姨他們肯定擔心呢。”
師姐說:“擔心?擔什么心?要是早這么擔心早就好了。早干什么去了?來,不管她,咱喝酒?!?/p>
一杯酒下肚,師姐又拎起酒瓶子往自己嘴里灌,猩紅的酒液順著白玉般的細長脖頸流下來,在夜晚的燈光下格外性感。王鳴暗暗咽了咽唾液。師姐把酒瓶子放下,用手粗暴的擦拭了一下嘴角,惡狠狠的說:“你知道我老娘干了什么事嗎?她收了人家鎮(zhèn)黨委書記的20萬元錢,答應幫人家謀一個財政局長、交通局長或者城建局長,事成之后還有30萬。你說,她一個醫(yī)院的退休護士,哪來這么大的能量?她是市委書記還是組織部長?就她閨女我,也她媽只是個小小的副科級。你說她憑什么?就憑她閨女給人家當小三?”
王鳴說:“師姐,你喝醉了,快休息吧。真的別喝了?!?/p>
師姐幽幽一笑:“怎么,怕我喝醉吃了你?沒事,我知道自己沒喝醉。我最多的時候喝過四斤白酒。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過了12點,就沒事了?!?/p>
王鳴看看手機,馬上就12點了,也不再勸她。
師姐說:“知道嗎?我30歲生日,沒有一個人來陪我。從我媽家出來,我給他發(fā)信息,讓他陪我,他就回了倆字——胡鬧。媽的,胡鬧?我鬧過嗎?我是鬧的人嗎?我其實就想找個人陪我聊聊天?!?/p>
終于,王鳴看了看手機說:“師姐,12點了,要不,回家吧?!?/p>
師姐去衛(wèi)生間洗臉,補妝,不一會就出來了,跟換了個人似的,一點看不出剛剛喝了很多酒的樣子。
王鳴說:“師姐,沒事了就好。沒事了我回去了?!?/p>
師姐抱著雙手笑嘻嘻的說:“真要回去?要不留下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王鳴說:“不大好吧?”
師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你要敢,就留下來。不過你還是要想好,上一個敢追我的人,可是從市人社局給發(fā)配到最偏遠鄉(xiāng)鎮(zhèn)的計生辦去了。”
王鳴內(nèi)心猶豫著,師姐卻打開了房間的門:“快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吧。有賊心沒賊膽的家伙?!?/p>
懷揣著一肚子后悔的王鳴灰溜溜的走了。到了自家樓下他還在想,假設當時剛進房間不說那么多廢話,先灌上一瓶紅酒該有多好呢,唉,哪怕灌半瓶紅酒也好啊。
等到下一次師姐再找再打電話約王鳴鑒別東西,他還在心里想著這件事呢??墒强纯磶熃愕臉幼?,好像壓根沒有那天的事情似的。
過了些日子,王鳴也想開了,機會其實真的只有一次,錯過,就是永別。
師姐再一次晚上約王鳴,是在三個月之后了。
王鳴也有些納悶,鑒別東西當然是白天光線充足的時候最好,所以對于這次晚上邀約,他那已經(jīng)沉寂下去的心又有萌動的跡象。
不過,師姐開口第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所有私心雜念。
師姐說:“明天周六,陪我去趟省城打胎吧?!?/p>
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連問王鳴是否有空都懶得問。王鳴當然只能說好。
從醫(yī)院出來,兩人去了省城最好的萬達酒店,用王鳴的身份證開的房間。
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兩人往回趕。路上師姐說:“麻煩你兩天,我也不說謝謝了。就告訴你倆消息?!?/p>
王鳴邊開車邊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師姐假裝發(fā)怒:“當然是好消息了。一個是咱那個大胡子副局長要當正局長了。你提前去燒燒灶。還有一個消息就是組織部和統(tǒng)戰(zhàn)部要聯(lián)合下文,選撥一批副科級干部,要求是非中共人士,35歲以下,本科以上學歷,副股級兩年以上或者副高級專業(yè)技術(shù)職稱?!?/p>
王鳴想了想說:“我這不是剛剛達標。”
師姐說:“誰說不是呢,你小子運氣好。你師姐我也才剛當了一個副科級的保密局副局長。你馬上就能一步到位了?!?/p>
晚上回到家,王鳴把消息告訴了姚得一,她立刻高興得拿給了他一張銀行卡:“這是我提前準備好的活動經(jīng)費,就兩萬元。覺得不夠的話,你自己再想辦法吧。反正不管怎么說,你先把你們大胡子副局長搞定?!?/p>
王鳴接過來:“人家馬上就是正局長了,再說早就不留大胡子了?!?/p>
姚得一說:“他這不還不是嗎?!?/p>
王鳴找到梁龍飛的美術(shù)培訓班,費了一點功夫,在一棟人氣極差的商貿(mào)樓的頂層。不過他的美術(shù)培訓班名氣很大,路上一問,很多人都知道。
梁龍飛正在上課,隔著窗玻璃發(fā)現(xiàn)了王鳴之后,就去辦公室喊了一名老師過來代課。
王鳴問:“招了幾名老師?”
梁龍飛說:“三個。開始就我一個人,去年忙不過來了,只好招了一名。今年又招了兩名?!?/p>
王鳴說:“聽說大哥和嫂子都跟你搬城里了,我買了點水果和牛奶,過來看看他們?!?/p>
梁龍飛說:“都上年紀了,住到城里來看個病什么的方便?!边t疑了一下,接著問:“得一和孩子都好吧?”
王鳴說:“有什么好的,天天鬧騰,有空去我家玩。你呢?還沒準備結(jié)婚?”
梁龍飛一笑:“一個人多好。再說了,找個媳婦就是給我爸媽找氣受。”
下了樓,王鳴問:“遠不遠?坐我的車?”
梁龍飛說:“坐我的。在城根兒買的平房,不好找。”
王鳴看著那輛北京吉普問:“車不錯。新買的?”
梁龍飛說:“去年買的。我爸有肺氣腫,一到冬天就咳嗦的厲害。去年開車拉著他們?nèi)チ颂四戏?,在廣東、海南住了三個月,過了春節(jié)才回來,竟然沒犯病。今年準備再去?!?/p>
王鳴問:“三個月啊,不辦班了?”
梁龍飛笑道:“這錢什么時候能掙夠呢,差不多就行了?!?/p>
看完了兩位老人,謝絕了他們留下吃飯的挽留,倆人回到了培訓班樓下。
王鳴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有個領導想買你兩幅畫?!?/p>
梁龍飛說:“好事。多大的?”
王鳴說:“你看著辦吧?!?/p>
挑了一張山水,一張蜂猴圖,王鳴放下六千塊錢:“不夠也沒了啊,領導就給了這么多?!?/p>
梁龍飛數(shù)出兩千來遞給他:“給我沒見面的弟弟買點東西,我就不過去看他了?!?/p>
王鳴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接了過來。
大胡子副局長看到梁龍飛的兩張畫很高興,說:“王館長你還真當個事來辦呢。今年你同學給市政府大廳畫了一張巨幅的泰山日出,可是要了足足十萬塊錢呢。這還是文聯(lián)出面給了好大的面子?!?/p>
王鳴趕緊說:“他聽說是您要他的畫,可是盡著我隨便挑。還是您面子大?!?/p>
大胡子副局長:“好。好。別急著走,晚上約了組織部的一幫哥們兒吃飯,你給我陪客?!?/p>
王鳴很快就融進了大胡子副局長這個圈子。兩個月后,大胡子副局長正式成為大胡子局長。
三個月后,組織部和統(tǒng)戰(zhàn)部聯(lián)合下發(fā)的選撥黨外副科級干部通知到達。
王鳴知道這個消息比大胡子局長還要早。那個時候他正陪局長和人民醫(yī)院的副院長斗地主。師姐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組織部和統(tǒng)戰(zhàn)部的文件下來了?!?/p>
不一會,大胡子局長也接到了局辦公室主任的通知。局長直接在電話里說:“研究什么?咱局里就一個人符合條件,文化館的王副館長。就這樣推薦好了?!?/p>
王鳴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于等到這一天了:這三個月陪著大胡子局長,請客買單、斗地主已經(jīng)進去五萬塊錢了。單單去洗浴中心消費一次就兩千多。這三個月,大胡子局長差不多去了接近20次,真是精力旺盛,不服不行。
送走組織部和統(tǒng)戰(zhàn)部考察人員,王鳴給師姐發(fā)短信:已經(jīng)在單位貼出公示來了。
師姐回復:祝賀!
王鳴遲疑了半天,終于又摁下發(fā)送鍵,回復了一條:“能不能借我三萬塊錢?急用?!?/p>
師姐秒回:告訴我卡號。
王鳴終于放心了,又可以暫時補足“小金庫”的缺額了。
王鳴的副局長只當了一個月。
事發(fā)那天晚上,當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王鳴覺得這次天真的塌了下來,眼前漆黑一片。
以前每次陪局長來洗浴中心,都是局長洗葷的,他洗素的。
這次陪局長來洗浴中心,還是王鳴當了副局長第一次過來,一個KTV老板請客。
本來他還是想洗個素的,大胡子局長手一揮:“不行,給他來個全套?!?/p>
王鳴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個嫖娼,罰款好吧?大不了通知家屬通知單位來領人,再撐破天,行政處罰拘留十五天,給單位發(fā)通報??墒?,到派出所做好筆錄后,他又立刻被轉(zhuǎn)移到了一處招待所。天黑,眼鏡在洗浴中心就弄丟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
當眼前的兩名表情嚴肅的工作人員告訴王鳴自己是紀委的時候,他反駁說我是民主黨派的。
紀委的人氣得笑了:“我們還有一個牌子是市政府監(jiān)察局,聽明白了嗎?”
第二天晚上,王鳴還是一言不發(fā)。
第三天晚上,換人了,直接拿著筆錄本子告訴他:你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那條小魚,人家的目標是你們局長,局長都交代了,在文化館的時候你們私藏“小金庫”,快說吧,早說了早出去,頂多領個行政處分。越鬧名聲越臭,最后連這個副局長都當不成了。
想了一晚上,第四天一早王鳴就主動交代了。
包括自己臨時動用過“小金庫”的錢。最后他特別說明:雖然動用過,但每次都補足了數(shù)額。
王鳴從招待所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洗澡,第二件事是找出來自己以前的一副眼鏡戴上。自始至終姚得一都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每次王鳴想進臥室跟她解釋,回答他的都是:“出去!”
第二天,王鳴硬著頭皮上班了,看見大胡子局長依然器宇軒昂的進進出出,和平時一樣風風火火。這讓他很納悶。處理意見很快下發(fā)了下來,局紀檢組長找他談話,問題是在擔任文化館副館長期間私自挪用“小金庫”資金,擔任副局長后嫖娼,建議民主黨派開除他的黨員身份,撤銷副局長職務,保留公職。
很快王鳴就知道了,這個保留公職說白了就是到郊外的三賢紀念館看大門。
晚上下班,王鳴到市場買菜,回家悶頭做飯,做好以后去敲臥室的門。這次姚得一領著多多出來了。
悄無聲息的吃著飯。半天,王鳴終于又開口:“我真的是第一次?!?/p>
姚得一把筷子一摔:“行了,每個抓住的人都說自己是第一次?!币贿呎f一邊拿起兒子多多的半罐奶粉砸過去,奶粉從大廳沿著拋出的弧度像漫天的雪花飄下。
王鳴委屈的說:“我真的是第一次?!?/p>
姚得一哭了出來,多多在一旁著急的說:“媽媽不哭。媽媽乖?!币Φ靡灰幌伦颖鸷⒆?,哭得更厲害了。
王鳴再一次告白:“我的的確確跟他們不一樣,是第一次?!?/p>
姚得一一字一句咬著牙根說:“第一次和第一萬次有區(qū)別嗎?背叛就是不可原諒的!”
王鳴沉默了半天,幽幽的吐出幾個字:“要不,離婚吧。我簽字?!?/p>
聽到這句話,姚得一緩緩把多多放了下來,惡狠狠的盯著他說:“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你還是人嗎?”說著就撲了上去,連抓帶踢。
王鳴表情沉穆,不動如山。
姚得一最后狠狠的說:“你別想離婚這個事了。我死也不會讓多多跟繼父或者繼母一起生活。”
王鳴去三賢紀念館上班了,館里征求他的意見,看門有兩種方式,一是正常上下班,二是白天晚上24小時值班。選擇第一種是每周正常休息兩天,第二種則是每周只需要工作兩天半。
王鳴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后一種。
一月以后,天氣驟然降溫。
姚得一開車帶著多多來紀念館看他。除了給他帶來厚衣服,還捎著水餃和米團子。
在三賢塑像前,姚得一說:“這三賢的故事你知道吧?”
王鳴說:“這個縣城里誰不知道?!?/p>
姚得一說:“知道就好。他們有當過宰相的,也有當過尚書的,被皇帝貶到這里,有一個窮得連肉都吃不上,卻都在這里留下了燦爛的足跡。還有一個在這里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篇今天還被收在語文課本里。”
王鳴說:“我知道怎么做了?!?/p>
走之前,姚得一告訴王鳴:“聽說師姐辭職了?!?/p>
王鳴記起,自己還欠著師姐三萬塊錢呢,連忙問:“知道干嘛去了?”
姚得一說:“不知道。我在同學QQ群里看到的消息,據(jù)說手機號也停掉了?!?/p>
半年后,姚得一指著王鳴的鼻子罵:“你就知道喝酒喝酒喝酒,總有一天醉死就好了。到時候讓我到哪里去給多多找爸爸?”
王鳴呵呵傻笑:“不喝酒我還能做啥?書法書法,到底什么才是書法?我寫得再好有什么用?評委不認。市場不認。評委賞識的是那些到大師身邊研修的弟子,在京城圈子里呼朋喚友的闊綽人物。市場認可的是頭銜,是不懂筆墨的丑書怪書江湖人士。我寫它干嘛?浪費酒錢?!?/p>
這已經(jīng)不是他們第一次因為這個事情吵架了。也不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姚得一帶著三萬塊錢來找王鳴,說要不你去京城讀書吧,找個大師工作室好好學一下,請假應該沒什么問題,局長這個面子肯定是會給的。
王鳴繼續(xù)喝酒,沒理她。
姚得一抓過他的酒瓶子狠狠摔在地上:“你能不能做個讓自己兒子驕傲的爸爸?”
王鳴醉眼朦朧的說:“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
姚得一脫口而出說:“你看看人家梁龍飛好不好?理工大學美術(shù)學院都上門邀請他去擔任院長了?!?/p>
王鳴猛地站了起來,抬手推了姚得一一把:“別——在——我——面——前——提——他!”
姚得一把裝有三萬塊錢的袋子砸在王鳴臉上:“你他媽的,敢打我?!”
說完轉(zhuǎn)身而去,留下獨自落淚的王鳴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傳達室空蕩蕩的房間里。
第二天,王鳴和姚得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王鳴表示自己除了書籍以外,什么都不要。
姚得一要求,消息先保密吧,不能讓孩子知道。另外先不遷戶口,多多馬上要上小學了,要用到戶口薄,不能讓他的同學們知道父母離婚的事情。
王鳴再次見到師姐是在半年以后。
王鳴拿著一張大師研修班的錄取通知找到了大胡子局長請假。局長很豪爽,半年假期沒問題,工資全額照發(fā)。最后局長拍著他的肩膀說:“小王,好好跟隨大師學習,學習歸來你可得送我?guī)讖埓笞靼??!?/p>
王鳴心說:老子終于可以出門旅游了。屁的大師。老子師法自然。
在云南一座不出名的山腳下,王鳴碰到了開客棧的師姐。
他鄉(xiāng)遇故知,互訴衷腸最能下酒。
王鳴說:“怎么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開客棧?”
師姐說:“這地方不會見到熟人?!?/p>
王鳴說:“我還欠你錢呢?!?/p>
師姐說:“是我欠你的,不要了?!?/p>
王鳴說:“你可不欠我的,倒是我欠你太多了?!?/p>
師姐說:“你是真傻啊。你出事就是被我牽連的。那次給你網(wǎng)上轉(zhuǎn)賬的事,就被他給發(fā)現(xiàn)了。接著他知道了我去省城打胎的事情,把他徹底惹怒了。他一直想讓我給他生一個孩子的,都計劃派我去擔任市政府駐深圳招商辦主任了,在外地把孩子生養(yǎng)下來?!?/p>
王鳴很吃驚,酒醒了半截。
師姐繼續(xù)說:“當我使勁推薦你當副局長的時候,他就起了疑心。我過生日你去酒店陪我的監(jiān)控錄像都被找了出來。你不知道他有多狠毒,開始他是不想你當這個副局長的。后來我們吵架到破裂的時候,他才告訴我,先讓你當一段時間的副局長再下手,從高處摔下來的滋味才是最痛苦。后來我哀求他,總算保住了你的公職。”
王鳴苦笑:“典型的就是羊肉沒吃著,反倒惹了一身騷。”
師姐媚笑道:“怎么?后悔了,想補償回來?!?/p>
王鳴說:“那簡直就是一定的?!?/p>
兩個人摟抱在一起。師姐喃喃道:“只要你愿意,我就補償你一輩子?!?/p>
第二天,王鳴出門找了一家銀行取了三萬塊錢。
第三天一早,師姐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不見了,留下了一張紙條和一袋子錢。紙條只有十個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王鳴走到束河的時候,在微信上看見了姚得一曬出的一組照片。第一張是合影,姚得一在左邊,梁龍飛在右邊抱著多多,中間是他的養(yǎng)父母。后面還有八張單人的、各種組合的照片。其中一張梁龍飛和多多的合影,兩個人笑得都很甜。
看著多多的照片,王鳴緩緩流出了眼淚:孩子胖乎乎的,笑起來真像自己,馬上就要上小學了。
當天晚上,王鳴大醉,在客棧的臥房里,他在一本冊頁上用力的書寫著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句,一個個墨字雄渾如長槍大戟,纖弱似松針破云,流淌在潔白的宣紙之上,仿佛生命一般靈動。
第二天,醒來后的王鳴用印,掛號寄出。
半年后,得知自己獲得全國書展第一名的消息后,王鳴給姚得一的微信轉(zhuǎn)發(fā)了獲獎消息。
姚得一秒回:祝賀!
王鳴:這個對我真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只要復婚。
姚得一:晚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個唯一的人。
王鳴:誰?梁龍飛嗎?
姚得一:是的。
王鳴:有多晚?真的不能挽回了?
姚得一:其實就晚了一天。昨天我們才在一起的。
王鳴:不可能。你們半年前就曬出照片了。
姚得一:半年前那照片我知道你能看到。本來是龍飛求我,他父母身體不好,不想讓老人擔心,就讓我?guī)Ф喽嗳ゼ侔绲?。我為了刺激你,就把照片發(fā)在微信上了。我猜,這可能是唯一刺激你上進的方式了。
王鳴:你不是不想給孩子找個繼父嗎?
姚得一:他不一樣。他從小被父母遺棄,根本就不想再生孩子了。我能感覺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多多。
王鳴:為什么就只晚了一天?
姚得一:其實你只要昨天之前給我消息,我還是可能答應你的,我也一直在等你。昨天一大早他興沖沖的來找我,告訴我你獲得了全國書展第一名。給你提名的評委就是他的忘年交。我能看出來他是真的為你高興。就因為我從小討厭繼父醉酒,他就徹底戒掉了。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我一生托付嗎?再見。有時間一定來看多多。讓龍飛下廚,我陪你喝酒。
失望地隨手扔掉手機,王鳴又打開了隋慕白老人留下的日記。
第一頁是幾個大字:大衍之數(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又翻開第二頁,仍然是幾個大字:遁去的一在哪里?
王鳴知道,自己剛剛找到了那個一。那個一其實就隱藏在你自己身上。當你去四處尋找它的時候,永遠也發(fā)現(xiàn)不了。
(責編:王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