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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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覺揚州夢
◎張溪琳
疊鼓夜寒,垂燈春淺,匆匆時事如許。倦游歡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賦。記當時、送君南浦。萬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揚州柳,垂官路。有輕盈換馬,端正窺戶。酒醒明月下,夢逐潮聲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天涯羈旅。教說與。春來要尋花伴侶。
—南宋·姜夔《玲瓏四犯》
相遇一座城市,沒辦法用美或不美這樣簡單的詞語來形容。可以相識是因為它堅定的距離和疏離的氣質觸動了內心的眷戀,心中的悲傷與快樂都灌注在這座城中,然后緩緩記述置身其中的自持與經歷,所有的感動都真實又不可言喻。最喜歡姜夔筆下的揚州,并不是因為那首享有盛譽的《揚州慢》,而是不太被人熟知的《玲瓏四犯》。
姜夔在浙江紹興寫下了這闋詞,歲暮年終的日子里聽到此起彼伏的簫鼓之聲,到了不惑之年,回首過往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浮華。
適逢年末,即使在寒冷的夜晚,歡愉也照樣繼續(xù)。除夕剛過,元宵的花燈就開始擁擠著整個城市。流光溢彩中,眼光在色彩的照映中變得迷離,所有的燈飾仿佛是一個個娓娓道來的故事,講述著生命的經過。世事匆匆,時光轉瞬即逝。南宋王朝一日不堪一日,北方故地一寸寸流失,在自然的一朝一夕中也只是俯仰間的二三事。
算起來,從20歲離家,而今已有20個年頭,年輪上循環(huán)的光陰紀念的是不想說出的秘密。天涯倦客,看似逍遙無羈地流浪,心底卻依舊荒涼,歡樂的時日只是稍縱,無所皈依的心事才是生命的真實色彩。“不用思量古今,俯仰昔人非?!闭Q鄣乃查g,多少世事改變。走過許多城市卻都不曾有過安全感,在他人的世界里經過,然后告別。也許它為誰慢慢改變了氣味,卻依然都是陌生的穿梭。幸福如履薄冰,在它的冷漠氣質上留下故事,試圖溫暖神秘的心靈。
江淹寫了傷人心魂的《別賦》還不滿足,于是有了《恨賦》。江淹是讀懂了愛情還是讀懂了生命,才會在黯然銷魂的時刻看到時光還未愈合的傷口。流離的人生到處留意,卻仍舍不下一段往事。那記憶中的女子是不是還是舊日青春的模樣,是不是還留著枕邊那只翡翠小山,是不是還在夢里笑出聲響。
而我覺得揚州便是姜夔心中的那個女子。他記憶中的揚州盡是姹紫嫣紅的芳香,將無人言說的過往暗暗深藏。宋孝宗淳熙三年冬至日,姜夔來到這座杜牧以詩魂相許的名城。此時它已不是當年紙醉金迷、瓊花旖旎的銷金之城,只是一座滿目瘡痍、人事蕭索的空城。此時此景,姜夔不能不想起杜牧。
他們在不同的時間邂逅了這座名城。一個寫下款款深情,一個記下脈脈悲懷。一個情致纏綿,一個無聲傷感。一個為它所傾倒,一個祭奠這傾倒了自己的城市。一個寫它鮮艷嫵媚的曾經,一個哀悼它凄冷離亂的今日。一個城市成就了兩個性靈,在不同時空中交會。
黍離之悲寄空城,往事不堪憶。是姜夔太多情,還是揚州本身就有的哀愁,還是這世間的離亂足夠讓一座城市哀傷,讓我們隔著時空為她哭泣?而姜夔在枉然悲涼中,用筆下的慢詞為揚州放映了一部賀歲電影,電影里滿是歲末歡騰,仿佛揚州從來不曾受過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