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友民
這時,夜迎面而來,熄滅萬物
熄滅我從早上的天空里拿來的光
讓我匯入無邊的寂靜,匯入四野之上的群星
讀潛行的風(fēng),披星戴月的植物
讀大平原溫暖的心
看我的豫南,書寫它的五月之詩
有人迎面而來。更早的時候
他們穿過楊樹林,穿過下午的酡紅帷幕
那時,有灰斑鳩掠過他們的頭頂
有麥芒上越提越純的金子掠過他們的面頰
灰斑鳩的翅膀撲棱棱觸碰了陽光,大地一片明亮
一下子拉高,行走的人和田埂上那些收集南風(fēng)的農(nóng)婦
提到了蔚藍(lán)之上的心
五月在天空奔跑,成片的新綠在撤退
當(dāng)洗卻鉛華的桃樹用一顆素心輕輕呼喊
陽光像雨季的洪峰,瞬間淹沒它的喉嚨
而遠(yuǎn)處,仿佛有誦經(jīng)聲傳來,其實(shí)是
誰家院子里的榴花在向流水囑托后事
又一個清晨。我,風(fēng),以及平原上的夜行者
在大海般的麥浪邊現(xiàn)出原形,另一些人從麥浪里消失
從古至今,無不從一陣風(fēng)的結(jié)尾處落筆——
我的豫南,書寫著它的五月之詩
麥芒從春天隱身的地方升起,黃金大地
被古老利刃的彎光收割
母親在一個小乾坤里,烙著
敬神的,和喂養(yǎng)兒女的黃金餅
金木水火土在暖風(fēng)里交換血液
六月中原,黃金和疼痛越積越厚
越積越厚的黃金和疼痛,被一條大河收納
并被它不舍晝夜地向東方的天空搬運(yùn)
中原陽光重重地落下來,砸得鳥聲四濺
砸得一個沒有吃早餐的詩人
躲在盤古公園枇杷樹下的木條椅上
啃一本書,讀別處的天空
當(dāng)他叩開一首來自烏蒙的詩,頓時
頭頂上有長云出岫,濕漉漉的石頭漂浮
高寒的詞語呼嘯著擦亮中原耳朵
有人在摘采枇杷果。一桿,一桿
打在烏蒙長云上
打得陽光在樹下驚慌跳躍
挾風(fēng)帶雨的吟唱
通過竹桿、枇杷、五月花和靈魂上的電極
于中原陽光里散發(fā)出云水氣息
讓這個雨后的上午如此耀眼,如此神秘
仍馭風(fēng)。雖然翅膀開始僵硬,羽毛常常凌
亂
也要飛很遠(yuǎn)的路,逆很硬的風(fēng),只棲于野
去一顆草的內(nèi)心聽水行,坐一只鳥的眼里
看云起
只是,秋風(fēng)已經(jīng)在身子里駐扎
風(fēng)吹一把骨頭劈啪作響
尚有淚。眼角的溝壑連接了故鄉(xiāng)池塘
兩口老井,只要用真鐵挖幾下
就會淚如泉涌
的確與身體里某一條河流有關(guān)
與春天的閃電有關(guān)
還喝酒。在自己身上放火
引狼煙,燒連營
舉杯若揮刀,刀刀送魂飛
曉風(fēng)殘?jiān)?,駕一朵云
“升降隨長煙,飄飖戲九垓”
也吟詩。撿拾散落在大地那些在野的漢字
一行行,排列于袖口
抬向高處,接近蔚藍(lán),靠近諸神
只是,詩行里那些隱秘的光
即使被照亮過的人,至今
都未察覺
猶勞作。每天在北京時間上行走
在千年之后的廢墟上,擦拭祖國的青銅器皿
人在廟堂飛檐下,如馬在韁上,如韁系風(fēng)上
手提一具靈魂,如提一盞油燈
一程一程,去埋葬那碎了一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