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霄
飛翔的香椿葉
沈周霄
昨天和同事一起喝酒,又一次吃到了久違的香椿。嫩滑的炒蛋和清脆的香椿頭沖擊著味蕾,讓我想起了那段童年。
十多年前,因我進城讀書的緣故,我們家從鎮(zhèn)上搬來市區(qū),在城郊買了套平房。房子不大,卻有個二十多平的小院。院里原本就種有兩棵香椿樹,大的一棵高過屋脊,有小水桶般粗,小的一棵僅碗口粗細。每年早春的風一吹過,椿樹嫩綠的臉就漸漸紅了起來,像京戲里的關公。兩棵椿樹站在春風里,樹干挺得筆直,樹枝伸向天空,厚厚的香椿葉在枝頭招搖。肥厚的樹葉綠芯紅邊,如同翡翠般,紅色的邊緣并不均勻,輕風過處,如同枝頭躍動的紅綠色的火焰。
香椿屬于楝科,但卻沒有楝樹的苦。谷雨前后,小院中便彌漫著濃郁的香氣。父親便自己制作鉤子,用一把竹竿綁上鐮刀,就成了摘椿葉的工具。而我和弟弟就在樹下?lián)齑蝗~。父親割椿葉的動作飛快,我們往往還來不及撿完,椿葉就打著旋兒地從枝頭散落下來。一會掉下來一簇,一會掉下來幾頭,原本還在風中搖頭晃腦的椿樹,不一會就被剃了個光頭。我們兩個小孩兒是不滿足于撿椿葉的,我們會把掰椿芽當做比賽。一邊吆喝著,一邊踮起腳,把那棵小一些的椿樹的枝干拉彎,枝葉扯低,然后一叢叢地把椿葉兒掰下來,不用多久,彼此就掰了滿滿的兩籃子,然后坐下來比一比,誰采的多,誰采的好。
那時,住著的鄰里都還經常往來。父親就把多余的椿芽一籃一籃地送給鄰居們,自己僅留少許,我曾問他為何,記得他說,這椿樹命旺,不幾天這兩樹上又會長出新芽的。椿芽剛冒出來的時候是暗紅色的,如同涌動的血液,充斥著熱力,可吃起來卻一口的清爽。椿樹的嫩芽,被稱之為“樹上蔬菜”,可炒,可拌,可蒸,可腌。香椿雞蛋、香椿豆腐、香椿竹筍都是說得上名的菜。而在我,印象最深的是椒鹽香椿魚。這香椿魚,味道可算是一絕。剛烈的香椿和柔嫩的魚過油一炸,那味道則是鮮咸適口,酥脆濃郁,細細地品嘗還能品出那股香椿獨有的奇異的芳烈的氣味,硬朗而不俗。據(jù)父親說,這道菜要用沒經過揉捏的鮮香椿的嫩芽制作才行,還得配以輔料,淀粉、面粉、花椒面、鹽、雞蛋等。先掐去香椿芽后半部分的粗梗,用清水洗凈,用鹽稍加腌制入味,然后把油鍋燒至五六成,再把香椿沾上面糊,下油內,炸至浮起、成金黃色魚形片為止,此時撈起的香椿芽因為裹了炸過的面糊而成一個個小魚形狀,故而這道菜叫椒鹽香椿魚。這道菜,最難的倒不是炸,而是配料,花椒面、蛋清、色拉油等配料的比例和調制至關重要。調制面糊時,要加入適當清水,用手抓勻,直至手指上能黏有厚厚一層糊方可,待其發(fā)起起泡后,加入色拉油調制。待炸至魚狀,就可按魚頭魚尾的形狀碼齊裝盤了。這道菜家常小菜,現(xiàn)在的飯館是很難尋見了,想到這里不由得心里空落落的。
過了谷雨,香椿樹葉便又長翠綠了,芽老而梗中多絲,不宜再食用。此時,最好玩的,便是看香椿花。香椿樹其實是開花的,就像無花果樹也是開花的,只是它的花微小而不易見到。香椿花成圓錐形的花序,遠看就像八月里的桂花,近看則像是一簇簇玉白色的小小風鈴。香椿花,雖然不似玫瑰花、芍藥花那般艷麗多姿,花味也不似桂花那女性般的濃烈,但走進了,就有一股椿芽似的特別的異香鉆入鼻孔,淡雅素潔,沁人心脾。香椿樹的葉、皮、根,都有醫(yī)學價值。把香椿葉和著大蒜食鹽一起搗碎,可以治療腫毒,而香椿皮則性涼,可以清涼解熱,有止血的功效。《本草綱目》中說:“白禿不生發(fā),取椿、桃、楸葉心搗汁,頻之?!?/p>
古語中,有“椿萱并茂”的說法,也就是說父母健在的意思。萱草代指母親,椿樹代指父親。莊子的《逍遙游》中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秋”的說法;范仲淹的《老人星賦》中也寫道:“會茲鼎盛,薦乃椿齡。”椿樹,秉性剛直,樸實而多用,默默無語地陪伴了我的童年時光。幾多歡樂,幾多回憶,幾多成長,而今,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的我,多么想沿著歲月的小河逆流而上,再去摘一摘椿葉,看一看椿花,品一品椿芽啊??墒牵蕡@已經不再了,即便是再回到原來的城市,原來的小屋旁,那兩棵椿樹也已經不再了。聽說,在我上大學搬離后,椿樹被砍了,種上了成熟期短更易成材的楊樹??墒?,我的椿樹啊,記憶深處的童年,究竟有沒有消失,抑或是躲在歲月的深處?
酒桌上,吃著市場上隨處可以買來據(jù)說40塊錢一斤的椿芽,卻再也品不出從前的味道了,那股帶著濃郁芳烈的異香似乎消失了,只剩下清脆的感覺。聽同事說,現(xiàn)在的椿芽已經不再是從椿樹上摘下來的了,而是用低矮帶葉的椿枝插在地頭商業(yè)化生產的。
是啊,一切都變得太快了,還沒有好好回味就快要老了。
這一天晚上,突然得做了一個夢,夢見再次回到了那座低矮的平房,那個大大的小院,兩棵椿樹昂首挺胸如同父子一般,一簇簇椿芽、紅褐色的羽毛,在空中飛翔……
作者單位:蘇州市張家港市暨陽高級中學 215600
沈周霄(1981—),男,碩士,高中教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