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鑫輝 17歲,現(xiàn)就讀于江蘇省震澤中學,愛好文學,涉獵廣泛,拒絕犬儒,偏好時文。致力于探索網(wǎng)絡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在文藝繁榮時代的碰撞與交匯。曾參加“青年學子品讀文學經(jīng)典大賽”等文學賽事并獲獎。
小酒館里的人們常說:“要是一輩子都沒去過長安,那真是世間第一等憾事?!?/p>
我回身去端酒,三三兩兩的酒客又談起長安。他們說起那歌詩三百的長安,說起那巍峨莊嚴的城墻,說起那花柳繁華的十里長街以及碧玉金磚。他們說了那么多的故事,我豎起耳朵,不漏掉一句,不想手上一滑,卻把酒碗摔碎在酒館一隅。我抬起頭,門外的路通往青巒腳下。
我不想有遺憾,我想去長安。
茅草戳得后背生疼,我卻躺在這里想了一整晚。我想到那舞榭歌臺,想到那天下奇珍。我甚至癡癡地想,長安城的酒一定是天地間最香醇的陳年佳釀吧!于是,薄霧漫出天際線的時刻,我踩著月亮最后的裙擺,背起行囊,走出這被重山封鎖住的小山村。
過了渡口,我瞇眼望向那一抹魚肚白。蘆葦蕩漸漸遠去,小酒館再也看不見了。我要去我的長安,去那個他們說的最好的長安。
我走過荒草堆,哪怕行過之處一地荒蕪,但遠方有座長安城,它在呼喚我;我穿過空谷,哪怕谷里一片死寂,但前方有座長安城,它在呼喚我;我攀過峰巒,哪怕山峰是一道天塹,但心中的那座長安城,它一直在呼喚我!
野獸出沒,風雨狂吼,船頭激起千層浪,車后揚起萬丈塵土,它們都見證著我這趟不留遺憾的旅程。我絕不要在垂暮之年,依舊待在那窄小的柜臺前斟酒。我要去長安,去他們口中所說的最好的長安。
我途經(jīng)一座小城,仰面時,有女子悄悄推開窗張望。
我途經(jīng)一座險關,出城時,回頭瞥一眼森嚴戒備的瞭望臺。
我途經(jīng)一條大河,下船上岸,浪拍著河畔,濁水涌動嘶喊。
在私塾門前,老先生揮手喚回幾個偷溜出去戲耍的頑童。
在三層閣下,一顆繡球遭多少人哄搶,我在人群中湊熱鬧,附和呼喊。
白駒馬不停蹄地載著我趕路,長安,我走了這么久,快到了嗎?
前方隱隱出現(xiàn)一座巍峨屹立的城池——終于要到長安了。這真是他們說的最好的長安嗎?
清朗的晨光撒下來,多像離家那一天早晨的日出!但我眼前的這座城是長安,入城的大道那么寬,來往的人熙熙攘攘。我下意識地抓緊了韁繩,用平生最大的力氣踏入長安。
我該沒有遺憾了吧?這里已是長安。
但這里的牡丹沒有洛陽美,繡出來的牡丹也沒有洛陽那么傳神。這里的星沒有揚州明,只是夜里長亮著揚州沒有的彩燈,這里的流水沒有江南河水潺潺的歌聲,這里的寺廟沒有深山中古老的佛緣。
我在長安城門開了一家小酒館,看入城的大道那么寬,來往的人熙熙攘攘,每個人都匆匆,篤定地走向他們要去的那個長安。
人們以為這樣會不留遺憾,但長安只是長安,他們心里的長安也只是在心里閃耀著非去不可的光。
白駒過隙。我日益佝僂蒼老,他們透過我已渾濁的眼眸看向我,問我是否后悔來了這并不完美的長安。我說,這就是我要的長安。當一個人竭盡全力地要去他想去的地方時,不管最后看到的怎樣一座城,那都是最好的長安。
入城的大道那么寬,我不遺憾。
留下的歌是長恨,離開的詩叫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