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亞志

梅 子

※ 楊亞志

（一）

站在家里樓上的窗旁，我望著窗外街上的車水馬龍。那紛紛擾擾，那熙熙嚷嚷，對我來說，仿佛都不存在。目光遠去，我仿佛穿透一段段時空，回到30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天，陽光很猛，很刺眼，一輛大客車顛簸著來到了小鎮(zhèn)的車站上，然后嘎的一聲停了下來，車的四周騰起一股股泥土的煙塵。我來自偏遠的農(nóng)村，帶著農(nóng)村的泥土，帶著學(xué)生的幼稚，一個人要回到離家?guī)资锿獾闹袑W(xué)校上學(xué)。我匆匆地踏上車門的踏板，走到車廂后面，坐在僅有的一個座位上。

坐好后，頭一抬，眼前為之一亮，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年輕女孩坐在我的前面。她的頭發(fā)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晃蕩著，特別扎我的眼。車行進中，與女孩同坐的一個中年男人主動與我聊起天來。原來，他是這個女孩的姐夫。他帶小姨到我所讀的學(xué)校報考舞蹈班?；谕l(xiāng)的親切，我們一路閑聊，便熟悉起來。閑談之間，我不時瞟了幾眼那個女孩。她靜靜地聽，幾乎沒有說話，臉上的皮膚微黑，眼睛特別明亮。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

兩個小時后，車終于到站。下車后，我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身材高，且身體很結(jié)實的女孩。她身上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配上她的說話的音調(diào)，我覺得特別有味兒。出了車站，我才和她真正談了話，這時，我才知道她叫“梅子”。

越是后來，我越發(fā)覺，女孩她單純、直率，具有農(nóng)村女孩那種韌勁和毅力，這是我越發(fā)欣賞的地方。對我而言，她比我班里的那些嬌嗲的女同學(xué)好得多，她們都沒有女孩這種特質(zhì)。這是她給我的第一感覺。

經(jīng)過以后的交往，我對女孩越來越有好感。因為正是她微黑的皮膚，明亮的眼睛，直率、單純的性格，吸引了我。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女孩是我面前的一塊磁石。

后來，有一天，在家鄉(xiāng)縣城的一個街口，我買了一支紅玫瑰花送給她。當(dāng)年的我，竟然不知道玫瑰花代表什么。這源于我出自偏僻農(nóng)村的孤陋寡聞。后來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都十分內(nèi)疚。因為那花是女孩主動要求買的，她說她喜歡花。我說你喜歡什么花我就買給你。她說她喜歡玫瑰花，于是她挑了一支拿在手上。我說，多買幾支啊，一支太單一了。她說，買多了要花錢，一支就夠了。說來不怕別人笑話，一直到很久的后來，我才從電視上知道，玫瑰花代表愛情。打那以后，每每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自責(zé)，要是知道玫瑰花代表愛情，當(dāng)時我肯定會買一大束送給她！

她拿著那支花，跟著我，到了我姑姑家。我姑姑煮了飯招待我們。吃飯時，連她吃飯的動作和坐姿我都覺得是那么的可愛。她臉上掛著汗珠，但我覺得她那汗珠里泛著的是盈盈春光。她那始終微笑的臉，讓我怦然心動。離開姑姑家時，姑姑悄悄地對我說：“不錯的女孩子啊！”

出門時，女孩一直用手攥著那支玫瑰花，仿佛那是她的寶貝似的。她說話時滿臉的笑，就仿如那支玫瑰花一樣燦爛迷人。到了街口，我們分手回家了。想不到，這一分手，我們竟然沒有了聯(lián)系。

這個中原因，都怪我不成熟，或準(zhǔn)確地說，都怪我不解風(fēng)情，不懂得人世間情愛的奧妙。這是我多年自責(zé)和后悔之所在。多少年了，我都想讓這段往事塵封在內(nèi)心的深處而不愿提起，不是怕別人笑我幼稚，而是因為我內(nèi)心深深的自責(zé)和后悔。一個不懂得玫瑰花代表什么的人，有什么資格談愛情呢！

但我在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后，偶爾內(nèi)心也會起波瀾。多少次想在茫茫的人海中尋找到她，但總尋不到半點音訊。自從結(jié)婚后，我也曾想，她也應(yīng)該結(jié)婚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她婚姻幸福。如果她真的幸福，我也許就沒有太多的遺憾了。

但上天作弄人。30年后的一天，我在單位門口與她相見。后來我才知道，她一直生活和工作在離我單位大約500米遠的地方,而且在她住的樓房走廊，也可以看到我住的樓房我的窗口。我也曾好幾次在她單位出入過，竟然都沒有碰上她。

上天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要找的人就在我身邊不遠的地方。更令我傷感的是，她婚姻的不幸。這些都是后來她向我訴說我才得知的。我聽了她的訴說，有如睛天霹歷——這就是我要找到的女孩，不，她已經(jīng)不是女孩了。上天對她太不公平了。她說她找了我30年。在這30年里，包含著怎樣一個辛酸的故事？

假如當(dāng)年我主動去找她，那怕僅僅去找她一次，讓她知道我在哪里，那么，她后來的經(jīng)歷也許就會改寫。這是我見上她并了解她的不幸后，內(nèi)心所懷上的深深的自責(zé)。

（二）

往事如煙，歲月如水。一晃30年就過去了。在這30年里，我時不時記起我心目中的這個女孩，她叫“梅子”。

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我到家鄉(xiāng)縣城旁的一條村子，找到了梅子的姐夫和大姐。他們待我很好，很熱情，她姐夫還專門到外面鎮(zhèn)上買回了菜招待我吃午飯。我至今還記著她大姐對我說的一句話：“如果你愿意，我想把梅子介紹給你?！蔽衣犃诵睦锩雷套痰?。我就這樣帶著美好的夢回家了，但我一直沒有等來好消息，仿如真的做了一個夢。但后來想想，都是自己的錯，她不找我，我為什么不去找她呢？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啊？都說幼稚的人長不大，我在思想和情感方面真的是沒有歷練！或許只能說，我和她真的是有緣無份！

在我心中，梅子始終是那個穿著白色裙子，皮膚微黑，目光明亮，身材結(jié)實的女孩。這個形象刻在我心里已經(jīng)多年了。直到30年后街上的相見，我才大吃一驚，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是歲月，改變了人的形體，但在我心目中，以前那個梅子始終是不變的，而眼前這個梅子只不過是不同歲月在她身上的重疊罷了。

如果讓時光倒流，我會做什么呢？但世上沒有“如果”，要回答，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因為生活讓人有太多的不如意。在這情感難題面前，你能說誰對誰錯呢？婚姻有對錯，但愛情真的沒有對錯！

面對梅子的不幸，我只能在內(nèi)心祈禱：但愿上蒼在給她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為她打開另一扇門。

（三）

記憶又把我?guī)Щ氐阶x中專的時光。在與梅子偶遇之前，同班的一個女孩早已闖進了我的情感世界。她性格活潑開朗。我感知她對我的好：我生病了咳嗽，她為我煲過藥；周末她曾邀我到公園散步；假期里，她幾乎每周給我一封信……

但，這一切都隨著梅子的到來而煙消云散。由于車上偶遇，我熱心地幫助梅子，而讓她懷疑梅子是我的女朋友，更由于一次我剛好碰上梅子而在路上走在一起，更讓她證實梅子就是我的女朋友。就這樣，她什么話也不說，就離開了我。

本來我不想提起這個她，但因梅子的出現(xiàn)，我不得不提到她。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但因梅子的出現(xiàn)，她離開了我；是梅子的出現(xiàn)，讓我的一段初戀變成內(nèi)心的痛。但我不怪梅子，梅子有什么錯？沒有！對于她的離開，我真的沒有辦法，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隨緣吧。

（四）

相識不如偶遇。對于與梅子的偶然相遇，以及后來與她的短期交往，我的印象都很深刻。我對她的好感以至情感，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然而然的。這種情感雖強烈而深刻，但畢竟我倆相處的時間太短，更因后來由于當(dāng)時通訊落后而失去了聯(lián)系，所以這段情感只能藏在心底深處。但真實的情況是，在這30年當(dāng)中，我和她之間還是有過一個小插曲。

我記得那是分手后第三年的某一天，我在縣城的街邊與她邂逅。那天應(yīng)是中午時分，我默默地在街邊走著，在一條電線桿旁邊，突然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叫我。誰叫我？當(dāng)時我感到聲音有點熟悉。我一抬頭，驚訝得張大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長發(fā)飄飄的，身材苗條的，穿著我似乎熟悉的白色裙子的她——這就是讀舞蹈班被訓(xùn)練出來的新梅子！

但令我驚愕的是，我們之間只是匆匆地談了幾句話，然后她連告別的話也不說一聲，掉頭就走了?？吹剿掖译x去的身影，我的內(nèi)心不知有多失落。時至今日，我都不明白為什么？

的確，我不能對她有太多的苛求。我后悔當(dāng)時沒有追上她問個為什么。但她這一舉動，讓我猜測其中一定有著不能說的原因。

自從這次離開后，我都會經(jīng)常想到她。尤其是到縣城工作后，我有時會有意識地到街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希望能在人流之中又與她偶然相遇，但我一直都沒有見到她。

就在我將要淡忘她的時候，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電話，說在我單位門口有人找我。

那一刻，我驚得目瞪口呆：原來是梅子！但我發(fā)覺她變了，不再是以前年輕的梅子，也許是世事滄桑，讓她變成了如今的樣子。但我依然認(rèn)得她的輪廓，聽出她的聲音。越是后來的交往，我越感覺到當(dāng)年她的風(fēng)采和氣質(zhì)。這難道是人因喜愛而戀故舊？

我原來想象她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我祝福她，只要她過得好就夠了。蘇東坡詞云：“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笨墒屡c愿違。她對我說，她過得很不如意，很不幸，她嫁給了一個專門折磨她的男人。是她的訴說，讓我內(nèi)心震驚和悲傷。還說什么呢？原來如此！

人的一生啊，就是命運舞臺上的一場演出！而這演出的情節(jié)，是不需要編劇的。無論你是男人或女人，無論你愿意或不愿意，都不能阻止它的演出。我和梅子的經(jīng)歷就是如此。

想到這，站在窗前的我，緩緩地收回了穿越時空的目光，讓思緒從與梅子的故事中游走回來。眼前，是30年后的風(fēng)景。窗外，車水馬龍，一片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