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建宗 侯學賓
中國“法治大躍進”批判
文/姚建宗 侯學賓
當代中國社會,從官方到民間,慢慢地滋長出了一種我們稱之為“法治浮夸風”的政治社會氣息,并已經非常明顯地形成被我們稱為“法治大躍進”的思想與實踐行動的社會現(xiàn)象。我們認為,中國當前社會的“法治浮夸風”與“法治大躍進” (鑒于“法治浮夸風”是“法治大躍進”的基本表征,本文以下以“法治大躍進”一并涵蓋這兩者)現(xiàn)象,是由多種歷史的和現(xiàn)實的實踐因素和思想因素共同造就的,盡管其思想與現(xiàn)實的社會危害尚未明顯顯現(xiàn),但其必然的邏輯結果即其潛在的危害與消極影響和不利后果卻是相當大的。由此決定了盡管現(xiàn)實地看我們對當代中國的“法治大躍進”進行的思想批判和實踐批判似乎是“杞人憂天”,但在中國社會“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正勃勃然而欣欣向榮的今天,作為一副思想與實踐的醒腦劑,對中國“法治大躍進”進行認真而嚴肅的思想批判與實踐批判,無疑是一項非常重要而且必要的“思想療養(yǎng)”與“精神保健”的“體檢”活動。
對“法治大躍進”進行精確的概念界定并不現(xiàn)實,但是我們可以從描述的意義上對這個概念進行歸納總結。在此意義上,“法治大躍進”大體上意指違背法治產生和發(fā)展的基本客觀規(guī)律,忽視法治的支撐基礎和現(xiàn)實條件,基于一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性訴求而主觀武斷和超常規(guī)地推行法治建設的思想、行動和現(xiàn)象。若對這些現(xiàn)象稍作類型化抽象處理,我們就很容易至少認知出如下具有“中國特色”的“法治大躍進”的現(xiàn)實表征。
(一)“法治時間表”的制作設置
中國“法治大躍進”的出現(xiàn),與近年來我國社會從官方到民間幾乎普遍具有的可稱之為“法治焦慮癥”的社會思想疾患的發(fā)作有關。我們太想在短期內畢其功于一役地實現(xiàn)法治,容不得任何理性的等待時間。這種“時間表”的制作在實踐中展現(xiàn)一種自上而下的普遍性。這種從執(zhí)政黨的大政方針政策到各級政府具體的行政措施,從中央到地方的普遍制定法治實現(xiàn)“時間表”的做法呈現(xiàn)出兩種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特征。第一,法治“時間表”設置的任意性。這種任意性導致在地方各級政府的法治“時間表”設定上體現(xiàn)出第二個特征,即法治“時間表”設定的競賽性。這種“法治時間表”設定上的任意性和競賽性導致法治建設成為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過度突出法治建設實現(xiàn)的時間因素,法治本身蘊含的客觀規(guī)律以及實現(xiàn)法治政府所必需的那些條件性因素被有意無意地忽視。
(二)政府主導“法治指數”的設計與應用
嚴格來講,“法治指數”或者“法治GDP”設計的初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給我國各級政府帶上“緊箍咒”使之不得不“行”法治,亦即是真正從“依法行政”來考慮的。但是中國“法治指數”的發(fā)展與興盛也就呈現(xiàn)出兩個鮮明的特征。第一,自設自評法治的實現(xiàn)標準?,F(xiàn)實的問題是,中國當前的“法治指數”模型設計,盡管也有法學學者提出和參與,但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是由各級黨和政府來主導的。第二,法治建設中法治被扭曲和碎片化。在各級黨和政府制定的法治指標中,呈現(xiàn)出一種多級層次的政府和部門各自為政的多元化、實質內容的地方化與部門化的現(xiàn)象。
(三)“口號”法治
口號具有的簡短性、鼓動性和號召力在革命年代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動員作用。口號文化并沒有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退隱江湖,而是很快在中國社會各個領域擴散開來,法治建設領域的口號也是層出不窮。我國的“口號法治”中不僅具有典型意義上的口號,還具有一種隱性意義上的口號。第一,典型意義上的口號突出宣傳性。這種口號式的法治會導致一種法治的簡單化和庸俗化解讀??谔柋旧砭哂械暮啙嵭詫е聦Ψㄖ握J知的提純和簡化,甚至會導致對法治的錯誤理解。第二,隱性意義上的口號突出形式性。這種口號并非是經常出現(xiàn)在新聞媒體和街頭標志牌上的宣傳性標語,而是更多地存在于黨和政府發(fā)布的政策和規(guī)范性文件中。但是如果沒有具體的措施支撐和事后的監(jiān)督測評,那么這些目標可能更多地只是具有形式性,缺乏實質性的法治內容。
(四)“運動”式法治
法治的基本內涵之一是規(guī)則之治,通過法律實現(xiàn)社會治理的常態(tài)化、常規(guī)化和秩序化。相對于革命時代的波瀾壯闊和打破常規(guī)與束縛的做法,法治的狀態(tài)更為強調社會的波瀾不驚和遵循規(guī)則。運動式社會治理方式在對新中國的建設作出貢獻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危害。改革開放以來,運動式的治理方式逐步讓位于常規(guī)、有序和法律化的治理方式,“依法治國,建立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提出恰恰就是對以往運動式治理方式的矯正,但是運動式的治理方式并沒有銷聲匿跡,而是在法治建設中不斷出現(xiàn),形成一種矛盾式的“運動”法治現(xiàn)象。這種運動式的法治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立法、執(zhí)法、司法、法律監(jiān)督和公民守法等多個方面。
對中國“法治大躍進”的批判,理應從思想、觀念和理論的角度展開,也應從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實踐層面展開,但對中國“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可能的各種支撐觀念與思想進行分析、解剖和批判,乃是徹底根治中國“法治大躍進”非理性的激進冒進策略與實踐舉措幼稚病的基礎藥方。
(一)中國“法治大躍進”具有“革命浪漫主義”的思想基因
這種迫切希望確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模式并急切地期盼其在實踐中得到成功的思想和行動的背后,恰恰是一種“革命浪漫主義”思想在支撐。這種“革命浪漫主義”思想在革命年代鼓舞并大大增強了人民群眾對革命勝利的信心,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的建立以及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建設取得重大成就都使得這種思想在更多領域得到擴散和堅持。但是這種思想也容易導致一種邏輯上的“極端”,這種“極端”的體現(xiàn)形式就是對法治目標設定和實現(xiàn)的過于自信和樂觀。另外一種“極端”的體現(xiàn)就是從“經濟決定論”走向“法治決定論”,對法治的推崇在實踐中形成一種“法律萬能論”,這種對法律以及法治過于樂觀的態(tài)度導致在法治實踐中“立法”的大躍進。
(二)中國“法治大躍進”侵染著“民粹主義”的思想色素
“法治大躍進”這些情況的出現(xiàn)和存在,實際上就是植根于并受制于以小農意識為根基的“民粹主義”思想,而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國粹意識對這種“法治大躍進”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民粹主義思想對我國法治建設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如下:第一,民粹主義中的平民化和大眾化傾向導致過分推崇群眾運動的力量,甚至將群眾動員的策略擴散到法治建設領域,形成一種“運動式法治”樣態(tài);第二,民粹主義思想強調動員群眾的策略,推崇宣傳動員能力。這種思想一方面導致在立法中法律文本的具體條文的操作性和實施性不強,“高大上”的口號式法律條文較多,從而影響法律真實進入民眾生活的程度。另一方面是口號化的法治宣傳和動員在社會上引起人們對法治的廣泛關注和期望的同時,由于制度供應缺失或者不足,民眾對法治建設實踐與法治理想實現(xiàn)的失望。
(三)中國“法治大躍進”由“偏狹的政治經驗主義”思想催生
正因為中國共產黨對于其政治傳統(tǒng)中的政治動員和群眾運動的威力的過度信任和自信,“運動”法治、“口號”法治、法治“時間表”、政府主導的“法治指數”設計等“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才能夠自然而然地大量出現(xiàn)。而這些,恐怕都與“偏狹的政治經驗主義”思想密切相關。在我國改革開放后,這種偏狹的政治經驗主義思想依然存在并對我國法治建設實踐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第一,將政治領域的“計劃思想”照搬到法治建設中。這種偏狹的政治經驗主義思想導致各式各樣的法治目標的出臺,各級政府、部門所設立的各種法治指標并沒有完成,或者各級政府、部門為了在限定期限之內完成法治的目標任務而弄虛作假。第二,將政治領域的“政治動員”照搬到法治建設中。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注重具體制度設計和運行的法治建設更多地開始從口號的角度進入民眾的生活中,導致“依法治國”“依法治市”等宣傳流于表面化和庸俗化。第三,將政治領域的“政府主導”照搬到法治建設領域。盡管政府在法治建設中發(fā)揮推動者的作用,但是政府權力本身就是法治調控的對象,過分強調政府在法治建設的主導性作用,也有可能導致扭曲法治建設的真實目的。
(四)中國“法治大躍進”是“教條主義”的思想應用
我國當前法治建設中存在的“大躍進”現(xiàn)象就和政府“教條主義”地理解和運用后發(fā)展優(yōu)勢理論具有密切關系。第一,后發(fā)優(yōu)勢的存在不一定讓我們的法治建設能夠“后來居上”。一方面因為后發(fā)性優(yōu)勢存在的意義主要在時間維度上,并不是后發(fā)國家的所有現(xiàn)狀都可以成為優(yōu)勢。另一方面因為后發(fā)性優(yōu)勢的發(fā)揮同樣需要時間,并不存在一般性和普適性的法治追趕模式,必須歷史地具體分析后發(fā)性優(yōu)勢的影響。第二,政府在后發(fā)性優(yōu)勢中的角色需要具體對待。在政府推進型法治建設中,政府既是法治的推動者也是法治建設中的被監(jiān)督者,法治實現(xiàn)與否的衡量標準部分來自法治的一般性規(guī)律,部分來自社會公眾的評判,這個標準不能由政府自己來設定和操作。
(五)中國“法治大躍進”是典型的“工具主義”的思想展現(xiàn)
法律工具主義思想對我國當前法治建設與法治發(fā)展依然產生著消極影響。首先,法律工具主義將法治視為工具和手段,是對真正法治的背離。這又可能會產生兩種極端現(xiàn)象,一是將法治視為包治百病的工具,導致法治的庸俗化和萬能主義傾向,各種口號性的法治宣傳出現(xiàn),各種大規(guī)模的立法出現(xiàn),使法治成為社會調控的唯一手段,這種趨勢的發(fā)展可能導致法治權威的消解;二是拋棄法治的價值性內涵,過度強調法治的治理功能,導致亞里士多德所言的“良法之治”的“良法”難以達成,法治也可能淪落為一種壓制權利的工具。其次,法律工具主義的盛行和影響實際上也是人治思想的翻版。這種法律工具主義的影響使得中國社會的人治思想難以消除,也將導致公民對于法治的認知出現(xiàn)偏差,動搖法治作為人的理想價值目標和生活方式的可欲性及其實踐踐履。
(六)中國“法治大躍進”是“唯意志論”的思想反映
中國“法治大躍進”的實質在于,這是一種用主觀意志和主觀愿望來“規(guī)范”“型構”“引導”和“推進”社會現(xiàn)實的法治實踐的思維路線與行動路線?!拔ㄒ庵菊摗痹谡魏退枷腩I域的影響依然存在,以至于成為我國法治建設中“大躍進”現(xiàn)象的思想根源。第一,唯意志論思想片面強調意志的重要性,忽視法治的內在規(guī)律和法治建設需要的支撐條件。第二,唯意志論思想片面強調意志的重要性,錯誤理解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第三,唯意志論思想片面強調意志的重要性,演變成過分強調運動式的群眾動員。第四,唯意志論思想強調意志的重要性,可能會導致國家在法治建設中忽視現(xiàn)實實踐的后果。在政府推進型的法治建設中,政府的意志發(fā)揮著重要的指導與牽引作用,但過度強調意志的重要性會使得政府對法治建設的引導脫離現(xiàn)實,將理論上可能成立的條件視為現(xiàn)實中存在的必然。
(七)中國“法治大躍進”由“唯科學主義”的思想推動
就中國的法治實踐而言,驗證法治的指標的過分數字化和量化,恐怕主要還是深受“唯科學主義”思想的消極影響所致。這種“唯科學主義”思想主要指將自然科學中的方法特別是量化分析方法運用到所有領域,有兩個方面的問題需要引起注意。第一,定量或者量化方式并非科學主義的唯一,過度運用量化標準會歪曲法治建設的過程和圖景。首先,法治建設是一個綜合性的體系化工程,如果在法治建設中將一些不適合量化的法治內容強行進行量化,就會導致法治指數或者量化標準的“失真”,這種“失真”的法治標準會扭曲法治建設的效果。其次,量化指數或者指標的設計必須以一定的價值定性為基礎或前提,否則建構的量化標準會形成對法治的曲解。第二,“唯科學主義”的量化指標和數目字管理方法在法治實踐中造成地方政府之間的“惡性競爭”。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熱衷于法治的量化指標,因為這種量化指標容易出“政績”,能夠方便明確地比出“高低優(yōu)劣”。這種唯數字論的做法和法治的過度量化與指標化有密切關系,其背后的思想根源恰恰就是“唯科學主義”思想的影響。
(八)中國“法治大躍進”烙有“革命論”的思想印跡
“不斷革命論”的思想對中國的法治建設繼續(xù)產生著消極不利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不斷革命論”強調劇烈的社會斗爭的重要性,這種“劇烈性”是一種整體性的革命或者斗爭。這種思想本身就和法治所要求的規(guī)則化、制度化和漸進性相違背,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中國社會習慣于將法治建設視為社會革命的重要手段和方式,忽略了法治的內在規(guī)律,強調一種運動式的社會斗爭可以實現(xiàn)法治。第二,“不斷革命論”強調目標的不斷更新。一方面,法治目標的設定體現(xiàn)在時間上,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都為法治政府和法治國家的實現(xiàn)設定了具體的期限目標,這種目標劃定的時間呈現(xiàn)出競爭的態(tài)勢,地方政府設定的時間大多都短于中央政府設定的時間。另一方面,法治建設的目標設定在各個領域全面開花,從依法治國到依法治村、依法治民,從依法治稅到依法治水,將法治的各個方面都設置為具體的目標。
(九)中國“法治大躍進”是“國家主義”的思想產物
中國“法治大躍進”的產生和維系無疑地也典型地深受了“國家主義”思想的影響。國家主義思想對我國法治建設的影響有兩個方面值得注意。第一,國家主義思想在政府推進型法治中的角色困境。在法治建設中,黨和政府是法治建設的設計師和指導者,同時政府權力也是法治的規(guī)范對象,這種角色上的沖突必然會產生邏輯上和實踐上的偏差。第二,國家主義思想在個人權利和自由保護中的困境。法治的內在本質要求國家尊重和保護個人權利和社會自治,但是國家主義強調國家主導社會事務和個人生活,兩者之間存在內在張力。
(十)中國“法治大躍進”是“政治意識形態(tài)”思想競爭的結果
從新中國建立開始,中國的社會建設無疑就始終處于資本主義的思想、制度與實際的綜合舉措的消極評價、負面宣傳與實踐打壓之中。在這方面似乎就始終在事實上處于“道德”弱勢地位,新中國始終就處在與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全方位的思想與制度“自衛(wèi)”的思想理論斗爭之中,從而為自身尋求思想、理論、制度、組織及其實踐運行的合法性即道德的支撐點。而這些斗爭無疑地屬于政治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思想范疇。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的確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法治建設的“緊迫感”,也慢慢地由此而生發(fā)出了一種“加快法治”建設的“法治焦慮癥”,進而催生了中國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漸次展現(xiàn)。因此,在某種意義和程度上,我們也可以說,中國的“法治大躍進”正是以“敵我”劃分為基礎的“優(yōu)越性競爭”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新生兒。
我們認為,就中國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而言,我們絕對不能回避,因而也不能不審思其在實踐層面對中國法治建設可能帶來的如下疑問。
(一)中國共產黨如何保證法治化執(zhí)政的名實相副?
中國當前的“法治大躍進”的種種舉措,在很多情況下和很大程度上,是對作為執(zhí)政黨的中國共產黨的領袖(集體)的講話、談話、言論的“迎合”以及對其中的“微言大義”的“揣摩”而形成的,這種政治功利主義的舉措以及對于執(zhí)政黨領袖(集體)的“崇拜”,會不會逐漸削弱執(zhí)政黨已經開始的以“法治”來執(zhí)政的改革和自我提升的能力,反而在“法治”的名號下強化或者衍化出新的執(zhí)政黨領袖(集體)的“人治”與“專制”?中國當前的“法治大躍進”的種種舉措,有很多基本上都是在地方或者部門的黨委書記和政府首腦“一把手”的意志和政治要求下進行的,依然體現(xiàn)出的是“人治”的思維邏輯和實踐操作,而且有關這些舉措的設計與實施的決策過程基本上是“形式”上“民主”而“實質”上只有黨政一把手的思想和意志的“集中”。
(二)法治政府如何避免成為自編自導自演自評的政治娛樂???
中國當前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有很多都是各級政府、行業(yè)部門主導的,“法治指標”也好,法治政府建設的各種舉措也好,無論是其設計與制定還是其實施實踐以及效果評估,基本上都是政府“自編自導自演自評”。各個地方、各個行業(yè)部門都有自己獨特的“法治理想”與“法治藍圖”,這不僅成為中國法治實踐中的一大奇特景觀,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一些共同性問題的處置上這些“法治理想”與“法治藍圖”都千差萬別,甚至相互矛盾。中國當前的“法治大躍進”的種種舉措,有很多在很大程度上都不僅不是以限制行政公權力為主要關切的,相反在實質內容上還是在強化政府及其部門的行政公權力,并主要依靠政府的行政公權力來實際地推行這些舉措。
(三)法治社會如何拒絕水月鏡花之想象共同體的命運?
中國當前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種種舉措,有很多在很大程度上并未將真正的“法治”內涵的重要關切點的社會公眾的“權利”作為其核心與重點,即使在這些舉措中的那些以關注和保障社會公眾的“權利”或者說“合法權益”為內容的舉措,也往往是以“維穩(wěn)”為直接目的的,是出于對發(fā)生“群體性社會事件”造成負面政治效果和影響的擔憂而設計和推行的。中國當前的那些“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種種舉措,在很大程度上并沒有真正針對社會公正問題的現(xiàn)實解決措施。中國當前“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種種舉措,無論是在設計上還是在實施與實踐上,更多地是從黨和政府及其公權力的運行出發(fā)考量的而都很少注重社會公眾的參與。
(四)法治國家的前景與實景如何不致漸趨朦朧而虛化?
中國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種種舉措及其實踐,實際上并未真正很好地綜合考量包括民主、自由、平等、人權、理性、文明、秩序、正義等多元化社會價值,而且對這些社會價值作為人類文明成果的普適性的認知還有疑惑,這也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的未來發(fā)展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中國的“法治大躍進”現(xiàn)象的種種舉措及其實踐,都明顯地體現(xiàn)了即時的政治效果的功利主義追求,其對于憲法和法律的至上性與最高的權威性并無明確的標示和承諾。
(五)中國法治脆弱的基礎條件無力支撐“法治大躍進”
中國“法治大躍進”之所以將在實踐上有害于法治本身,最根本的就是因為正處于全面而深刻的社會轉型的當代中國,還極其缺乏真正支撐法治大廈的建立和維持的基本條件,而即使初步具備了相應的一些個別條件,這些條件也相當地脆弱。就當代中國而言,這些條件恰恰是需要與法治一道共同成長和成熟的,而這無疑需要一個相當長期的時間來積聚沉淀才有可能。
我們對當代中國社會在思想和實踐中正在真實顯現(xiàn)著的“法治大躍進”的客觀存在抱持理性反思和批判的立場與態(tài)度,并不是要否定中國的法治建設,而恰恰是要向包括思想理論界、政治社會實踐界和社會公眾在內的全社會呼吁,我們固然要對中國的法治前景保持高度的熱情和理想期待,但更要對中國的法治建設抱持理性務實的態(tài)度、保持足夠的耐心與克制,堅持踏實而堅定地循序漸進地不斷推進中國的法治建設。
【姚建宗系吉林大學法學院教授,侯學賓系吉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摘自《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