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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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先賢

呂虎平

一

家鄉(xiāng)有座古臺，是倉頡造字臺。兒時和玩伴圍著它轉(zhuǎn)，誤以為是造紙臺。這種誤會來自于臨村的造紙作坊。后來，知道了倉頡與漢文字的關(guān)系，自然對它生出幾許敬重。

鄰村叫北張村，是蔡倫發(fā)明造紙術(shù)的地方。北張村有一座廟，供奉著“紙圣蔡倫祖師”的牌位和泥身金面塑像。有一首民謠：“倉頡字，雷公碗，灃出紙，水漂簾?！闭f的是村子周邊與造字、造碗、造紙、造簾有關(guān)的幾處古跡。北張村的手工造紙，十分辛苦。有一年暑假去同學(xué)家玩，后半夜，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以為刮風(fēng)，再聽，又不像，扒著窗戶看，只見男男女女站在山墻邊，借著月亮的微光，將抄出的紙，一張一張貼在墻上。此時，月亮的微光，已超出文字本身的意義，折射于我的視線，成為一幅黑白默片。同學(xué)說，這是老活計，無論酷暑炎夏，寒冬臘月從不間斷。當(dāng)?shù)赜芯漤樋诹铩坝信患薇睆埓?，半夜起來糊墻跟”，就是明證。雷公碗是雷公村一座古窯，小時候去，還幫著師傅和燒泥，后來，古窯坍塌，廢棄，被夷為平地。緊鄰北張村，是西周的靈沼、靈臺、靈囿的“三靈遺址，是周王祭靈之地。遺址至今尚存，建有廟宇數(shù)座常年香火不斷。

我喜歡在家鄉(xiāng)的田間閑走，與其說是漫步于鄉(xiāng)野，不如說是游弋于自己的過往。家在長安，但并非歷史意義上頗負(fù)盛名的古都長安，而是唐時的京兆邑，后置縣長安，成為都城長安的后花園。從地緣大勢看，長安起筆高峻，潑墨而來，揮毫而去。南有秦嶺屏障高聳，東有浐灞兩河湯湯北流，西有澇河澆灌沃野田疇。整個長安，地處八百里秦川的核心，身姿綽約，如豐腴的貴夫人。一條名為灃水的河流在核心的核心，拐了好大一個彎，彎出一河碧波、兩岸詩意，彎成一幅巨大的乾坤八卦圖。靈臺為乾卦坐于西岸，造字臺為坤相坐于東岸。兩臺隔岸相望，使悠悠灃水，如時光的隧道，穿越千年。

世界上，大凡奇跡的誕生，都離不開獨(dú)特的歷史、地理，尤其是人文精神的燭照。這一地界，還有許多史實(shí)和傳說，與乾坤八卦密切關(guān)聯(lián)。在這里，你隨時能觸摸到歷史的氣息，聽到先人的心跳。造字臺西鄰，是西漢周亞夫屯兵的細(xì)柳大營，留下周將軍嚴(yán)明軍紀(jì)的千古佳話。長安四中建在大營舊址上，許多路基還是當(dāng)年的青磚條石。在此讀書時，我每天從上面踩過，不知道哪一腳與漢文帝踩在同一塊磚石上。北鄰，是周穆王墓。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我曾寫過一篇散文《游牧的穆王》，對此曾有介紹。此文曾得《當(dāng)代》雜志原主編何啟治先生的高度認(rèn)可，認(rèn)為開了游記散文新風(fēng)氣。我生活的周邊，只要平地凸起，往往是一座帝王墓。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期，陜西興起盜墓狂潮，周穆王墓冢被撕開一個小口。一個小口，撕開了埋藏在人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和野心。

靈臺南臨，是草堂寺，前秦王符堅迎西域高僧鳩摩羅什入住于此翻譯佛經(jīng)。高僧圓寂后，他的舌骨焚燒不化，人稱“三寸不爛之舍”。又因其舌骨舍利埋葬之處生出一朵白蓮，又有了“口吐蓮花”之說。這兩句成語原本是稱贊鳩氏譯經(jīng)的精準(zhǔn)達(dá)雅，但歷經(jīng)千年，卻演繹為對一個人能言善辯的評價。草堂寺往南是清涼山，是老子駕鹿西行樓觀臺，撰寫《道德經(jīng)》的發(fā)祥地。這里山高坡陡，林木高挺，我曾去清涼山避暑，酷熱夏天，穿行茂林修竹間，但聞泉水叮咚，鳥雀唧唧，禪意頓生。

二

倉頡到達(dá)三會寺的時候，已是十月。從都邑長安到三會寺，也就十余里路程，倉頡卻走了兩天兩夜。當(dāng)?shù)厝讼矚g釀酒，一種糧食發(fā)酵后的米酒。他們以獸頭米酒當(dāng)祭物，在三會寺道場聚集，歡呼，以莊嚴(yán)、盛大的儀式，祭祀天神，祈禱豐收。季節(jié)已進(jìn)入深秋，但燠熱尚未散盡，陽光依然朗照。倉頡走一陣，看一陣，走走停停，把一個多時辰的路，走了兩天兩夜。他一邊嘴里咕噥著，一邊用樹枝在地上描描畫畫。有時撓頭，有時抓耳，有時捶胸，有時擊掌歡呼。

倉頡在黃帝手下做官。黃帝分派他管理性口數(shù)目和屯里糧食的多少。倉頡這人聰明，做事又盡心盡力，無論是牲口圈，還是糧倉，都能管得井井有條，不出差錯。隨著牲口、食物的增加，光憑腦袋記憶已經(jīng)很不現(xiàn)實(shí)。于是，他便想出結(jié)繩記事的辦法，用不同的顏色，代表不同的牲口和食物。用繩子打結(jié)，代表數(shù)目的增加，解掉繩結(jié)，代表數(shù)目的減少。然而，都邑的財力物力不斷壯大，結(jié)繩記事難以滿足現(xiàn)實(shí)需要，倉頡又想出一招，用貝殼記事。這辦法的確管用，一連用了好幾年。黃帝見倉頡能干，封他為史官，將祭祀、狩獵、部落人口增減以及天災(zāi)人禍，天干地支，統(tǒng)統(tǒng)歸他管。畢竟事情繁雜，名物繁多，貝殼記事又不靠譜了。一次南巡途中，倉頡以“羊馬蹄印”為源引發(fā)造字靈感。他看盡星宿分布、山川脈絡(luò)、鳥獸痕跡、草木器具，依據(jù)其形描摹繪寫，造了種種不同記事符號，并記錄下每個符號所代表的意義，倉頡把這種符號叫做“字”。

初來乍到，萬事無著，倉頡未免心有些煩亂。人們知道，他是黃帝的史官。一個史官跑到民間，瘋瘋癲癲，癡癡狂狂，當(dāng)?shù)厝藢λ忍岱?，也疑慮。連日來，他畫出“鳥”，教給路人甲：“這是鳥?！甭啡思装姿谎?，笑他愚癡。他畫出“云”，教給路人乙：“這是云?！甭啡艘也嵌疾徊?，笑他呆傻。倉頡急啊，他爬上道場祭祀用的土樁臺，雙臂下垂，雙腿岔開，大聲喊“人”。他又將雙臂伸展，大聲喊“大”，即使他呼干了唇舌，喊啞了嗓子，還是沒人理睬。但倉頡不厭其煩，苦口婆心教給每一個人。一段時間后，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人雖然有些癡狂，但舉止間真誠，對他也就不再心存芥蒂。有一天，有人終于學(xué)他發(fā)出了“人”字的讀音。他撩起衣襟，擦擦汗，開心地笑了。

很快，倉頡和當(dāng)?shù)厝俗隽伺笥?，很多人愿意和他說心話，跟他學(xué)字，而他看起來也樂于傾聽，樂于教授。在三會寺，倉頡有了很好的名聲，到了后來，只要說到倉頡，當(dāng)?shù)厝藭镁粗囟钟H切的口氣，仿佛說的是與自己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有一天，一老者問他是不是將“重”和“出”造反了。千里之遠(yuǎn)應(yīng)為“重”，兩山重疊應(yīng)為“出”。倉頡恍然大悟，是自己把這兩個字教反了。他已傳授給更多的人，現(xiàn)在糾正為時已晚。此后，倉頡造字、教字更加細(xì)心，絲毫不敢含糊。

兩年過去了，倉頡依然漫步于鄉(xiāng)野田間。他有時低頭沉思，有時匆匆急行，有時，爬上土樁臺，仰望蒼穹。夕陽西下，殘陽染紅了西天。倉頡頷首微笑，對他而言，那天象，必是吉兆。

夜已深，忙碌了一天的倉頡，依然沒有睡意。他無暇顧及衣服上沾的草屑和塵灰是否與他的史官身份相符。他坐在篝火旁，一遍一遍將多年來所造的字，抄錄在竹簡上。明日，黃帝即將頒昭，漢文字，將以文告形式昭示天下。文字一出，人類從此由蠻荒歲月轉(zhuǎn)向文明生活。

三會寺祭祀的土樁臺，從此被稱作倉頡造字臺。

三

歷史因文字而得以存續(xù)。

據(jù)《長安縣志》載：歷史上的三會道場，曾經(jīng)亭臺樓榭遍布四周，集市貿(mào)易相當(dāng)繁榮，漢唐時期達(dá)到鼎盛。隨著歷史的變遷，這里漸漸蕭條了，只能從周圍出土的瓦當(dāng)殘片想像當(dāng)年的盛況。“釋子談經(jīng)處，軒臣刻字留?！边@兩句詩是唐景龍年間，中宗皇帝駕幸造字臺上官婉兒的一首應(yīng)制之詩。詩歌大氣恢弘，很難看出其出自一個女子之手。在遣詞造句上，每一句都一字定音，讀來讓人心中坦蕩舒暢。從 “釋子談經(jīng)處”便能看出，婉兒對三會寺的歷史了如指掌。三會寺原本是高僧談?wù)摻?jīng)書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洗滌，如今已是無人問津，寂寞蕭條。而“軒臣刻字留”的軒臣，指的就是倉頡。

突然想到了造字臺，想到了它的高度，這個高度也可以理解為斷崖。人世間的斷崖無處不在，文字的斷崖更是岌岌可危。秦朝的焚書坑儒和清朝的文字獄，是對文化極大的戕害。先秦以前的歷史與文明，由于焚書坑儒而使整個華夏文明基本失憶。秦始皇兵馬俑因?yàn)闆]有留下任何文字記載，這座世界八大奇跡的故事，只能由后人猜想。清朝，文字獄異?？崃?，明史案、清風(fēng)案、黃培詩案、南山集、徐轉(zhuǎn)案、呂留良案，一樁樁血案，沾滿血醒。著名的“清風(fēng)”案，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徐駿的父親徐乾學(xué)在康熙朝任刑部尚書，他的另一個身份是顧炎武的外甥。顧炎武是大清開國鴻儒，他因反清復(fù)明敗露而逃亡，下獄，在文人學(xué)士的保舉下被赦免。顧炎武感到反清無望，只好潛心學(xué)文，成為一代鴻儒，著作等身。他的甥孫徐駿卻沒那么幸運(yùn)。徐乾學(xué)在朝為官過于強(qiáng)勢，遭人嫉恨。有人想報復(fù)他，苦于找不到破綻，只好對他兒子下手，揭發(fā)徐駿詩文集內(nèi)有“清風(fēng)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和“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fēng)無意不留人”等詩句，被下大牢。又有人查出他曾在奏章中，將“陛下”寫成“狴下”，雍正大怒，下詔斬立決。另一種說法在《清稗類鈔》有記載:雍正微服出游，在一家書店里翻閱書籍，當(dāng)時“微風(fēng)拂拂，吹書頁上下不已”，一書生見狀順口吟出“清風(fēng)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雍正“旋下詔殺之”中國人喜歡咬文嚼字，有關(guān)文字獄的記載，歷史上比比皆是。金朝有史可查的第一個受害者是翰林學(xué)士張鈞，因?yàn)橐粓鎏鞛?zāi)為金熙宗起草“深自貶損”的詔書，被蕭肄誣陷而被劈開嘴巴剁成肉醬，蕭肄這個偽君子，反而獲得皇帝賜賞通天犀帶。元朝英宗年間，身為高僧的宋恭帝趙?因懷念宋朝，寫下“寄語林和靖，梅花幾度開？黃金臺下客，應(yīng)是不歸來”詩句，被認(rèn)為是“諷動江南人心”，賜死河西。明太祖朱元璋參加過元末農(nóng)民起義，又當(dāng)過和尚，對“賊、寇、光、禿、僧”這些字眼非常敏感。杭州府學(xué)教授徐一夔用“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等語贊美他，他卻牽強(qiáng)附會，認(rèn)為光是指光頭，生就是僧，則與賊近音下令把徐一夔殺了。

文字像一枚雙面幣，一面是文明，另一面是邪惡。當(dāng)文明的大河向前奔涌的時候，邪惡的潛流，總是隱藏其間。神是忌邪的神。歷史拒斥虛假邪惡而又不得不遵循某種神諭，在文字的世界刀削斧鑿。我仿佛看到文字的屠刀，寒光森森，亮出白刃。

四

我曾做過考證，關(guān)于倉頡的記錄，最早見于戰(zhàn)國時的荀卿，之后見《呂氏春秋》和《韓非子》。荀子說:“故作書者眾，倉頡而獨(dú)傳者?！蓖?，《淮南子》、《論衡以及《史記》，已將倉頡從“作書”而引申為造字的先驅(qū)傳其四目雙瞳，這是上古時代 “四目神”最早的原型。

四目神的形象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倉頡，一說是魯班。很小的時候，聽說倉頡是四目雙瞳，實(shí)在難以理解，有心想看一看。有一天，村里來了個賣年畫的老嫗，她的年畫很有趣，有舞大刀的關(guān)云長、門神秦瓊敬德和捉鬼的鐘馗。我問她，有沒有倉頡。老嫗的回答讓我很失望：拿回家，有啥用呀？四只眼，怪怕人的。我說，四只眼是文化人。老嫗一時沒弄明白，揮了揮手說，去去去，不跟你這娃兒說了。誰知，第二天，老嫗帶來一張倉頡畫像，四目并行，看一眼頭有些暈眩，心下生出涼氣、森氣。我想，那可能是神氣、仙氣。大凡圣人都該有這樣的氣韻吧。

《呂氏春秋》載：倉頡原本姓侯剛，名頡，因他造字有功，黃帝賜予“倉”姓，即人下一君，君上一人。玉皇大帝也因倉頡造字賜予人間谷子雨，以慰圣功，這也有了谷雨的來歷。

說到倉頡，鳥跡書碑是繞不開的。倉頡生于陜西渭南白水縣鳥羽山，造字石樓溝。關(guān)于鳥跡書碑有一段傳說。據(jù)說倉頡造字二卷，從中選其最滿意的28字刻于石樓溝山石上。秦朝末年，秦始皇派大將蒙恬輔助公子扶蘇到上郡筑長城，駐軍設(shè)防，抵御匈奴。蒙恬是一位文武兼?zhèn)涞娜鍖ⅲ米x書寫字，當(dāng)他和扶蘇領(lǐng)兵由咸陽北上時，選擇了白水這一條路，為的是順道拜仰先賢廟。當(dāng)他聽當(dāng)?shù)厝私榻B石樓溝尚有倉頡造的鳥跡書時，十分高興，前往已是荒草遍地、亂石滿溝的石樓溝，觀看依稀尚存的鳥跡書遺跡。他深感倉頡造字的神奇，更為字跡的破損而惋惜，將字跡臨摹下來，刻成石碑，放置于倉頡廟內(nèi)。蒙恬的鳥跡書碑，在倉頡廟存留了1000多年，唐代，被朝廷拓裱成軸，存于宮廷或內(nèi)府。北宋時期，編入《淳氏閣帖》。到了元朝，蒙古鐵騎南侵，兵禍連年，廟宇被毀，鳥跡書碑也失去了蹤影。直到清代乾隆年間，梁善長主政白水，整修倉頡廟，不惜重金購得《淳化閣帖》，選精石，請巧匠，邀名流，潛心仿制，終使倉頡鳥跡書碑重見天日。

歷史需要靠文字記憶，如果沒有文字，歷史就變成了傳說。倉頡在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價值，是他讓歷史記錄有了可以憑據(jù)的載體。在中國人物傳播史上，他是個偉大的奇跡。從古代史籍的只言片語中，倉頡被挖掘出來，并借助強(qiáng)大的民間敘事話語，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也有人說，文字的創(chuàng)造來自于民間，倉頡，作為黃帝的史官，他只是將民間的創(chuàng)造收集整理，充其量，也就是文字的整理者。無論哪種情況，倉頡對人類文明進(jìn)步的貢獻(xiàn)，都是巨大的，無可比擬。

五

重登造字臺，是在秋天。秋天登臨，是一種幸福，本草豐盈，色彩斑斕，濃重的秋色，仿佛要將人溺死一般。坐在臺基上，仰望天空飛過的鳥雀從視野消失，俯瞰裊裊炊煙，撲面而來，這是一種絕對的驚艷。我突然生出一種特殊的感覺，在造字臺和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先天的親緣關(guān)系，尤其在這深秋，一股潛流在血管里鼓蕩。

迷戀造字臺，是因?yàn)樗咏{(lán)天的高度，還有星夜的深邃。那天，我從一條鄉(xiāng)間小道繞過去。這條道很少有人走，這是我兒時常走的小道。偶爾有幾個農(nóng)人，扛著鋤頭，哼著秦腔，漸漸消失在玉米地里。我所置身的空間，純凈、明澈、悠遠(yuǎn)，飛翔的鳥雀在藍(lán)天白云間，清楚地寫出無拘的自由。深邃的天穹籠罩在頭頂，低垂的天幕，伸向莽莽蒼蒼的秦嶺犬牙似的山峰之外。我覺得自己似乎穿越到遠(yuǎn)古時代的某個端點(diǎn)，與倉頡對談。

不知是秋風(fēng)過高，還是什么原因，那天晚上，我發(fā)了高燒。迷糊中，一老翁緩緩走來，清癯的臉，笑吟吟地，他要送我什么，我沒有伸手。我不習(xí)慣接受別人的東西，何況陌生人。問他是誰，他不答，只是用手指了指腦門。我覺著沒有什么呀，忽然，他的腦門露出一只眼，我一驚，老翁背手走了。我發(fā)現(xiàn)他的后腦還有一只眼。我倒吸一口涼氣：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倉圣人？我急忙去追，被一塊石頭磕絆了一下，摔下深淵。我驚醒了，身子輕飄飄的，沒有力氣。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想不單單是這些，也許，這是倉圣人的神氣不散。

去年春天回西安，朋友邀約拜謁先賢。到了造字臺，卻無法入內(nèi)，這里已用作警犬隊(duì)訓(xùn)練場。一道鐵柵門，孤傲、冷漠。幾十條警犬，瞠目而視，長毛豎起，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和朋友繞道附近的小食街，專門吃一種鮮美無比的雜肝湯。這是西漢時就已流行的民間小吃。吃著吃著就產(chǎn)生聯(lián)想：這個曾經(jīng)讓人類邁出蠻荒的古臺，歷經(jīng)數(shù)千年，反而失卻了往昔的繁華。過去與現(xiàn)在，唯一能連接的，也許只剩下這碗雜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