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芒
聶獎風(fēng)采
丁芒詩詞選
丁芒
丁芒,男,1925年9月生,江蘇省南通市人,著名詩人、文藝評論家、散文家、書法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xué)會副主席,中華詩詞學(xué)會顧問。長期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全國首先提出新舊體詩相互吸納、接軌,創(chuàng)造新的主流詩體的設(shè)想,進(jìn)而在實踐上創(chuàng)造了“自由曲”新體式,在理論上作了更深廣的探索與闡發(fā)。著有《丁芒詩論》、《當(dāng)代詩詞學(xué)》、《散文選》、《丁芒書法集》等三十余部。2015年11月榮獲第二屆聶紺弩詩詞評論獎。
群山鎖起供磨刀,礪我中華劍氣豪。
枕畔千年風(fēng)雨夜,城頭十萬馬蕭蕭。
蒼茫古堡立新秋,滿目焦云鎖圮樓。
回望陽關(guān)斜照里,吟鞭指處是涼州。
雄師直薄大江旁,戰(zhàn)罷梁山小麥黃。
明月張燈懸野渡,長風(fēng)揮策著帆檣。
神州雷動洪波鼓,青史輝煌炮火光。
才飲中流三掬水,前鋒已報下繁昌。
胸羅四海氣如山。壯歲風(fēng)華指顧間。
兩腳量天游萬里,一肩載月度千關(guān)。
夢飛彈雨燃心熱,神著刀光照膽寒。
閱盡滄桑人未老,丹忱似水自潺湲。
投身革命樂無窮,歷盡艱辛意自雄。
荒嶺暮炊鍋底月,沙原曉逐馬蹄風(fēng)。
沁心水冷青溪路,催夢泥香峭壁松。
最是奇花開夜景,萬千炮火映天紅。
一筆馳空三萬里,櫻花香染墨痕新。
斑斕才調(diào)譽(yù)東國,淳樸書風(fēng)逼漢秦。
雨洗青山添畫意,霞飛白下壯詩魂。
何當(dāng)跨海共斯硯,蘸盡波濤寫大真。
梅林曉露濕春苔,俯仰江天盡入懷。
風(fēng)逐波鱗飛水閣,云篩光箭射高臺。
懸空煙雨隨心散,抱膝新潮著意來。
恍惚蹄聲驚四座,馬山載夢到蓬萊。
注:“梅林春曉”為長江下游北岸南通市馬鞍山上的建筑群、景點。
手不顫來腰不彎,愛將余歲付江山。
天磨歷盡詩難瘦,大雪當(dāng)前骨未寒。
調(diào)寄梁州猶弄笛,心隨天籟亦參禪。
額間日迸三千句,好向云空筑一壇。
揮毫潑墨寫云天,但愿馳心不計年。
腕底龍蛇騰黑霧,筆尖草蕊奏絲弦。
詩浮白素成新譜,書入玄思化玉泉。
斗室焉能困吾志,一方石硯大于田。
淺涉人間六十年,紅褪腮邊,白染鬢邊。遍嘗苦辣與酸甜。喜在眉尖,愁在心尖。
半是書生半是仙,血寫真言,酒寫詩篇。還將老骨去肥田。播個秋天,長個春天。
比夜靜,比云輕,似風(fēng)似煙無片痕,才宿西村,又入東村,飄忽若浮塵。轟隆隆夜襲炮火明,砰叭叭狙擊槍聲緊,呼嚕嚕潮水奔,嘩喇喇火焰騰,忽絲絲轉(zhuǎn)眼悄無聲。
儂家玄武湖邊住,舉目是魚鮮菜素。市聲喧,恰被花風(fēng)吹作江南煙雨。
【么】倚層樓,冬夏春秋,一望江山如數(shù)。且調(diào)和翠影紅塵,都融到詩情里去。
簾前春雨自瀟瀟,古柳垂新條?;秀逼沛哆^畫橋,水波搖,初紅濕破鶯聲小。沉胸萬語,盈懷百笑,染夢更妖嬈。
廚房里響著刀勺,電視里敲著鑼鼓,笑臉兒照著玻璃,笑語兒滾著珍珠。國事家事、新事舊事、倒進(jìn)了火鍋,一股腦兒沸沸地煮。油香透鼻,聞不清是姜是醋;酒味穿腸,嘗不出是甜是苦。窗外月色朦朧,窗畔花光模糊。眼瞪著鏡中白發(fā),心追著生平顛簸,一絲一縷,仔細(xì)燈前數(shù)。數(shù)了前,忘了后,小孫兒做不清這算術(shù)。認(rèn)這根,瞞那根,老妻自撥算盤珠:只說蓋頂烏云密遮天,淹沒了星星無數(shù)。一陣笑聲過,心中更清楚:年年人增壽,白發(fā)自稀疏。平生未被白發(fā)誤,更何況春風(fēng)猶照斜陽渡?這記憶,何必一年一度地梳?這幸福,何必一絲一縷地數(shù)?倒不如學(xué)那張旭,脖子一挺,頭發(fā)根根豎,把舊年頂破,把新歲喊蘇??v白發(fā)三千丈,也蘸著稠墨,把乾坤濃濃地涂!
日邊浮云生惡霧,污漫浸淫成巨注。三月寒潮吹黑風(fēng),草木凋零不知數(shù)。倉皇挈子辭京門,一江夜雨逐歸渡。故鄉(xiāng)風(fēng)物猶多情,新芽爭綠岸邊樹。物自多情人自寒,六月飛霜照青顏。心懷紅日春常在,眼下荊榛不須看。笑著工裝畫考驗,香氛彩霧滿車間。莫道楓林傷玉露,葉紅如火發(fā)千山。冰雪只能裂人膚,最是世情離人骨。華燈歡會記猶新,轉(zhuǎn)眼秋云變顏色。拋兒棄女索金錢,惡語如刀相逼勒。擁車飛馳頭不回,個中滋味我獨得??嘈σ宦暩稏|流,書生向來不知愁。紅心突突置砧上,愿借千錘試剛?cè)?。忍看幾個帽遮臉,喜有千朋惠青眸。更就他山攻玉石,仔細(xì)磋磨舊筆頭。浮云忽報沉荒沙,遍地和風(fēng)滿天霞。萬物得春齊解凍,千回引領(lǐng)望京華。乘風(fēng)青鳥翩翩下,不脛好音自喧嘩。歸來低聲告兒女,但覓紗巾拭淚花。卻將詩書先檢點,更展稿箋改舊章。繽紛彩雨飛筆下,咿哦吐氣自芬芳。人生半百不算老,滿腔熱血正湯湯。此去鷹揚(yáng)三百載,向黨獻(xiàn)詩十萬行。
蚊咬獅一口,自此稱英雄,鏡前弄玉姿,花下簪新紅。一股得意心中涌,免不得再掂掂自身多重:瞧咱這細(xì)伶伶的腿兒,不是能踢得山動?這薄兮兮的翅兒,不是能扇起臺風(fēng)?這尖溜溜的嘴兒,不是能戳破天穹?誰說一萬個我,還不足半兩重?胡編!瞎蒙!獅是獸中王,只一吼,便山搖地動,虎狼逃避,魚鱉潛蹤。誰吃了豹子膽,敢和他碰?唯有我老蚊頂天立地,好義急公,敢在獅身喋血,敢向獅耳雷轟。吾不忍諸君斛觫,更不甘對他推崇。這一口咬得重要,那意義,不說你也懂。嚶嚶蚊語猶未盡,天外卷來狂風(fēng),原來是獅子打噴嚏,竟把這不可一世的英雄,吹得無影無蹤。
一生跋涉泥途,咽下了千般苦。心無算珠,豈懂得加減乘除。指缺利爪,學(xué)不會剔抉耙梳。腰有骨刺,不肯練曲膝功夫。眼罹近視,只懂念者也之乎。豬狗不如,人人敢唾。老婆也罵把她青春誤!嗚呼嗚呼,都是我的錯!
無奈直腸穿肺腑,腦后橫反骨。天公不垂愛,自有心作主。唾面自干,血痂自落,用不著擦拭摩撫。心膽未裂,骨骼未酥,盡管去我行我素??v無人三顧茅廬,也不甘高吟梁甫。一管毛錐向天去,恍若悟空舞金箍。拼殘軀,戰(zhàn)寒暑,逐雷電,掃云霧。追攀過杜李辛蘇,學(xué)步于孫毛胡魯。掌上觀詩壇,筆下創(chuàng)新途。一米八的鐵杵,三十載的功夫,才磨成這根針,想領(lǐng)著線走路。把河山破損處,縫補(bǔ);把斷橋流水處,重鋪。
有人嫉妒,有人咒詛,使明槍,打悶棍,乾坤顛倒,彌天大霧。想淹死揍死噎死逼死區(qū)區(qū)一個我。一世吃遍苦,倒也不在乎,可把閻王氣得捶胸跺腳眼發(fā)怵!
糊涂,糊涂!弄錯!弄錯!只因線路錯,害他一世苦。上帝大發(fā)怒,罰我為他添壽一百五。查查生死簿:這生龍,這活虎,還有好長一段路!瞧他年屆八十二,紅顏黑發(fā)氣還粗,彈筋敲骨如擂鼓,腦中靈感飛春絮,筆下墨痕作蛇舞。打人者,恒短命;挨打者,反受補(bǔ)。一鞭補(bǔ)一年,算算多少數(shù)?!瞧他除夕歡聚一家人,祝福的電話來無數(shù)。聽著電視敲鑼鼓,抱起孫兒就跳舞……你別瞎叨咕,你還不認(rèn)輸?
窗外是連綿大雪飛,玉干瓊枝,風(fēng)里鈴聲兒脆。高樓頂著個沖天盔,俯身掀髯,笑看江南一片白。窗上冰花開得美,案畔水仙正舒眉。一幅幅宣紙映雪媚,一縷縷墨痕舞天醉,一聲聲高吟緊相隨,裊來回。萬卷詩書齊吶喊:這個老頭真夠味!他是誰?
真慚愧,八十四歲!耳朵不聾眼不花,不缺胳膊不缺腿。雖說無齒,吃肉愛吃肥;雖說人微,出言聲如雷;一臉唾沫,到老皮不厚;一生挨揍,從來不下跪??v使幸運(yùn)的蝴蝶避開我飛,閻王的請?zhí)税倩?。不垂涎,不心醉,不回避,不面對。甕已破矣,非戰(zhàn)之罪;心里有數(shù),誰是誰非。黃連樹下自彈琴,心隨天籟別有味。人道是:香歷三冬方透骨,淚墮怒腸化酒杯,何妨一醉,讓筆下生輝!八十四歲算個啥?此生只作號角吹!
說什么“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呀,呸!閻王來請逍遙客,恕我犟牛不奉陪,我還要去撈海底龜、折月中桂!
責(zé)任編輯:姚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