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燦

今年8月以來，“恐怖小丑”效應席卷全球。原本逗趣的小丑披上恐怖的妝容，目露兇光，手持武器埋伏在路旁、超市停車場、樹林旁等地方，出其不意地恐嚇路人，甚至假意追趕放學回家的學生，鬧得人心惶惶。

隨后這一發(fā)端于美國的惡作劇迅速蔓延至世界各地。一時間，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德國、瑞典、巴西、菲律賓都國家都出現(xiàn)了面目猙獰的恐怖小丑身影，而且關于小丑搶劫、小丑持刀傷人的事件也不斷上演。

為此，各地學校和地方政府都下令禁止在萬圣節(jié)時穿戴小丑服裝。麥當勞也不得不減少它們的卡通形象代言人小丑叔叔公開露面的次數(shù)，亞利桑那州的“小丑生命也重要”組織的游行活動也因主辦方收到死亡威脅而被迫取消。為對抗“小丑”，美國警方逮捕了數(shù)十名裝扮成小丑的襲擊者，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學生們深夜出動圍捕小丑，就連小丑“宿敵”蝙蝠俠也出現(xiàn)在街頭追捕小丑。

專業(yè)的小丑并不認同這些瘋狂舉動，聲稱這些舉動很可能會威脅他們的生計，并將危害小丑藝術的聲譽。原本，現(xiàn)代小丑被認為是一種喜劇表演者，常見于舞臺、馬戲團、嘉年華、兒童節(jié)目以及生日派對等場合，通過夸張的裝扮以及自身出糗的舉動來娛樂觀眾。但是在文學、電影以及媒體的傳播和影響下，小丑的正能量逐漸減退，越來越走向負面和邪惡。

延續(xù)千年的黑色幽默

關于小丑的起源可追溯至古羅馬時期的滑稽演員。有記載，在古羅馬人的葬禮上，人們會找來一個滑稽演員模仿死者，該演員甚至被允許可以冒犯哀悼中的家庭成員。盧西恩·M.薩金特在其著作《提比略的一生》中記錄了羅馬歷史學家蘇埃托尼烏斯如此描述皇帝維斯帕先葬禮上的一個小丑，“他的業(yè)務就是模仿逝者的聲音、手勢和言談舉止?！彼_金特寫道，“那家伙就是花錢請來在葬禮上胡說八道的?！?/p>

古羅馬的滑稽演員到后來演變成為中世紀的宮廷小丑。“宮廷小丑得到特權談論一些事情，可能是粗魯?shù)牟幻髦堑幕蛘卟槐簧鐣J可的，甚至是關于國王的?！薄秹男〕蟆罚˙ad Clowns）一書作者本杰明·雷德福說，“他可以拿國王的體重或者其年輕的妃子打趣，而不會被處死，因為小丑充當了針砭時弊、嘲弄當權者的角色。”到了18世紀和19世紀，歐洲開始盛行啞劇小丑，他們大多是笨手笨腳的滑稽演員。

小丑形象也出現(xiàn)在其他傳統(tǒng)文化中。幾個世紀以來，北美切羅基人通過舉行一種被稱為“鼻屎舞”（Booger Dance）的儀式來反抗外人入侵。儀式前奏部分是部落成員聚在一起跳約半個小時的舞蹈，然后十多名男性舞者戴著象征外國人的面具闖入現(xiàn)場，這些面具通常面目猙獰，好像感染了天花。美國人類學家古爾德史密斯·斯佩克博士于1935年至1936年在北卡羅來納州切羅基人保留地看到了這種演出。他在《切羅基人的舞蹈和戲劇》一書中提到，一群蒙面人“喧嘩著闖進夜晚舞會者的家中。他們是有組織地使壞，一闖進來就開始耍瘋，要么倒在地板上，要么就打人，或者追趕女孩子”。斯佩克寫道：“當?shù)谝粋€入侵者出現(xiàn)，有人質疑他的國籍和身份，他放了一個響亮的屁，人群中響起戲謔的掌聲?！?/p>

“如果用一種更廣闊的視角來審視小丑歷史，他們一直都是面目模糊的。有時他們在笑自己，有時他們是在笑你;有時他們是受害者，有時你就是受害者。要問小丑是什么時候變壞的，這是一個偽命題，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好過?！崩椎赂Ｕf，“從五花八門的小丑角色可以看出，當然包括潘趣先生——作為經(jīng)典的邪惡小丑原型在英國上演超過300年。正是這種既有趣又邪惡的角色非常討人喜歡?！?h3>掩藏在面具下的陰暗面

哲學教授大衛(wèi)·利文斯通·史密斯認為，由于小丑的外表和行為之間的差異性，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靶〕蟮墓之愂且驗樗麄儽徽J為應該讓人歡樂而有趣，但很多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不安?！?/p>

伊利諾伊州諾克斯學院的心理學家弗朗西斯·麥克安德魯和薩拉·克恩科今年發(fā)表了一份恐懼研究報告，“小丑贏得了毛骨悚然大獎”。麥克安德魯說，“小丑是各種怪異元素的總和”，不只是乖張怪異的外表，在那一層妝容面具的掩蓋下，人們根本無法判斷小丑的真實目的以及他們的喜怒哀樂。這種“不可預測性”是人們感到恐懼的最普遍因素。“跟一個散發(fā)危險氣息的人對話到一半就突然離開，會被認為很粗魯且奇怪，盡管他實際上并無害;另一方面，忽略你的直覺也很危險，因為或許對方真的會做出威脅舉動。這種兩難會讓你當場不知所措，渾身不自在?！?/p>

心理學上有一個說法叫“小丑恐懼癥”，20世紀80年代即已出現(xiàn)，可理解為“小孩子會害怕那些有著正常人身體，但又有一張不正常臉孔的人?！庇x菲爾德大學2008年做過一項調查，對250名4到16歲的孩子的調查分析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孩子并不喜歡甚至害怕小丑。而且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約2%的成年人也會害怕小丑。好萊塢影音約翰尼·德普就曾表示：“由于小丑臉上用油彩畫的微笑，我不知道他們是感到幸福還是要咬我的臉?！?/p>

小丑自誕生起就一直踩在娛樂和惡作劇的邊界上。“說白了，小丑的靈魂核心一直都是黑暗的……小丑也算是成年人的形象，他總是很滑稽，但這滑稽總會讓人覺得有些惡意。”世界三大馬戲團之一的林林馬戲團的導演大衛(wèi)·基瑟說。

英國最有名的小丑格里馬爾迪被譽為現(xiàn)代小丑的鼻祖，他對小丑的裝扮和表演進行了改進，將小丑變成了啞劇的主角。據(jù)說當時每10個倫敦人中就有8個看過他的表演，對他贊不絕口。在東倫敦有一座教堂，自1959年以來每個星期天都會有人打扮成小丑的模樣舉辦活動來紀念他。他在舞臺上逗趣瘋狂，但現(xiàn)實中的他卻是命運多舛：父親性格暴戾專制，妻子死于生產(chǎn)，同為小丑演員的兒子因嗜酒如命31歲逝世，他自己也是一身疾病并抑郁纏身，最后在酗酒和貧困中死去。格里馬爾迪曾自嘲道：“我是個在白天憂郁的人，但我能在晚上讓你笑得肚子疼?！?837年格里馬爾迪去世后不久，25歲的查爾斯·狄更斯接到命令負責為格里馬爾迪立傳。就在前一年，狄更斯在其小說《匹克威克外傳》中描寫過一個潦倒不堪的啞劇演員“令人憎惡的可怕模樣”，據(jù)說這個啞劇演員的原型就來自格里馬爾迪的兒子。

同一時期的歐洲大陸上也有一位極具盛名的小丑——法國人讓·加斯帕·杜布拉。他在巴黎非常有名，卸了妝走在大街上也能被人認出來。這位在舞臺上常常讓觀眾捧腹大笑的小丑卻曾于1836年在大街上用拐棍敲死了一個辱罵他的男孩，而他最后被赦免無罪。

這兩位現(xiàn)代小丑的鼻祖在其逗趣的小丑面具下都隱藏著陰暗甚至惡毒的一面。后來的文學影視藝術作品更是將小丑的陰暗面不斷放大。

現(xiàn)代小丑鼻祖、英國人格里馬爾迪

小丑形象的惡化

1892年，劇作家魯杰羅·萊翁卡瓦洛在歌劇《丑角》中塑造了一個在舞臺演出中謀殺了對他不忠的妻子的小丑演員。在歌劇的詠嘆調部分，小丑感嘆道：“穿上戲裝，涂上脂粉，要博取觀眾一笑。即便是在人傷心的時刻?！毙〕蟪蔀閼騽☆}材的靈感似乎要更早。法國舞臺劇《塔巴蘭的妻子》中講到了小丑在舞臺上謀殺了他偷情的妻子，妻子臨死前，將鮮血抹到丈夫的嘴唇上。

由小丑引發(fā)的恐懼在當時社會被廣泛認可。1879年，法國評論家埃德蒙·德·龔古爾評論道：“現(xiàn)在的小丑藝術越來越嚇人，看了讓人焦慮擔心。他們那些危險的動作、畸形的姿勢、癲狂的模仿，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瘋人院?！彼€稱小丑為“夜晚的現(xiàn)代幽靈”。

有人認為人們對小丑恐懼極端化可能開始于1978年連環(huán)殺手約翰·韋恩·蓋西的落網(wǎng)。這個經(jīng)常在籌款活動、游行和兒童派對等慈善活動中扮演小丑“Pogo”的男人，10年間在芝加哥強奸并殺害了至少35名年輕男性。被關入死囚監(jiān)獄后，蓋西還畫下了一系列關于小丑的畫作，因此得到了“小丑殺手”的綽號。1986年美國著名作家斯蒂芬·金的小說《死光》（It）出版，文中的小丑潘尼維斯就是以約翰·韋恩·蓋西為原型。4年之后這部小說改編成電視電影《靈異魔咒》，造成廣大孩童對小丑留下?lián)]之不去的陰影。

鑒于近期發(fā)生在美國各地的“恐怖小丑”事件不斷升級，斯蒂芬·金于10月在推特上發(fā)言：“時間會讓歇斯底里的小丑冷靜下來，大部分的小丑都是不錯的，會取悅孩子們，讓人開懷大笑。”

除了小丑潘尼維斯，另一個廣為人知的恐怖小丑形象來自“蝙蝠俠”系列電影。2008年希斯·萊杰在克里斯托弗·諾蘭執(zhí)導的《蝙蝠俠：黑暗騎士》中貢獻了影史上公認為最成功的小丑形象——一個高功能反社會的小丑。導演諾蘭表示：“我要塑造一個真實可信的無政府主義者，一個毫無目的的罪犯和一個精神病患者。毫無章法的對手是最令人害怕的，因為他沒有任何實際目標，令人難以琢磨。”在今年上映的DC漫畫電影《X特遣隊》中，杰瑞德·萊托扮演了一個“永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超級罪犯“小丑”，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連環(huán)殺手韋恩蓋西在監(jiān)獄里創(chuàng)作的小丑畫作18世紀英國盛行的啞劇演員

多倫多瑞爾森大學的心理學教授馬丁·安東尼表示，媒體影響并惡化了小丑的形象，“我們會從書和媒體中發(fā)展出現(xiàn)實的恐懼，電影里必然有很多惡心的小丑，潛意識中悄悄把我們的恐懼加強了?！绷至竹R戲團的大衛(wèi)·基瑟在幾年前曾表達過對小丑職業(yè)的擔憂，認為現(xiàn)在需要的是更多優(yōu)秀的小丑，“如果小丑有一顆溫暖、充滿愛心而且很幽默的心，并且他努力表達自己的這一面……我覺得我們能夠在斗爭中戰(zhàn)勝恐怖小丑?！边@一愿景更適合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