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有幸和她做母女;下輩子,還要和她做母女,即使她給我的感覺永遠是上一秒“親媽”,下一秒“后媽”。
1
“麗君,麗君,黃麗君!”
她又在樓下把我的名字叫得震天響了。
我一邊提著長裙,一邊飛奔下樓。在樓道碰到熟人,他們顯然聽到樓下那叫著我名字的驚天動地的吼叫聲,同情地看著我。
本來說好了,我搬到了新房,不要再在樓下把我的名字叫得驚天動地了。她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卻還是把我的名字叫得臨近的邕江水都要倒流了。
見我不高興,她馬上翻出帶來的寶貝:“君寶貝兒,喏,這是你愛吃的香煎紅水河魚,這是五色糯米飯……”
我是美食控,一見美食就把她叫我震天響的事兒忘了,也不再裝淑女,一把抓過她帶來的香煎紅水河魚,吃得不亦樂乎。她笑瞇瞇地看著我吃,一副滿足的樣子。
但這副親媽的樣子才持續(xù)了幾秒鐘,她又換上了一副后媽面孔,開始叨叨叨地數落我:“你說你像話嗎?還是老大呢,煮飯都不如弟妹好……”
我只想快點兒逃離,便開始掏錢。
每次見她,我都習慣掏錢給她。這次也不例外,我一邊吃,一邊掏錢給她。見我掏錢,她馬上翻臉,說我老是把她看成貪財鬼。
她還是她,脾氣壞。
昨天我從老家回到南寧暈了車,胃翻江倒海地難受,一回到家倒頭就睡。醒來已是深夜12點多,看到她打來了好多未接電話。
早上7點起床后,我趕緊打了電話過去。她一聽是我,便火冒三丈,自然少不了一頓罵。大意是我嫁人了,忘了娘了,老娘的電話都敢不接了。
我乖乖聽著她激動地數落我。等她罵夠了,我撒嬌說:“媽媽,我想您做的香煎紅水河魚了……”
她一聽說我要吃她做的美食,立即忘記了“深仇大恨”,樂顛顛地說:“這點兒小事,你等著吃吧!”果然,和以前一樣,不到一個小時,她就在樓下把我的名字叫得震天響。
2
我們家一共4個孩子,我是老大。但凡是家里有好吃、好穿的,她對我說的都是同一句臺詞:“你是老大,得讓著弟妹點?!蔽抑缓弥さ匮手谒?,可憐兮兮地看著弟弟妹妹啃雞腿,啃蘋果,或穿漂亮的衣裳。
一直到參加工作,我才自己買蘋果吃,買漂亮衣裳穿,而且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像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公主。只有自己知道,我從小幾乎沒有得到過寵愛。
唯一的“寵愛”,我想,和現在提倡的素質教育是格格不入的:4個孩子中,我的學習成績最好,特別是我的作文,從小學到大學,都被老師拿來做范文。也許是這個原因,她從來不讓我做家務。我一做家務,她就趕我:“去去去,去學習!”
她不僅脾氣壞,還愛財。
我參加工作后,還在想第一個月工資該怎么花才有意義時,她卻給我下了命令:工資每個月要全部上交,一分也不能少。我說:“這樣不是掠奪嗎?”她說:“你愛交不交,不交你就自己出去住?!蔽抑缓猛督?。
有一次,我逛街時沒有挺住誘惑,買了一件1000元的皮草。我和她商量,這個月能不能少交點工資,她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只好拼命寫稿,用稿費代替工資上交給她。
雖然她在貪財這上面像“后媽”,但在我落難的時候,她卻把親媽本色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工作第五年春天,我生了病。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痛,每天,我的肩頭都疼痛難忍,后來越來越嚴重,最后,我竟然起不了床了!搞得婆家人全煩我了。
去了很多大醫(yī)院,醫(yī)生卻診斷不出我患了什么病。
這一下,她火急火燎地把我從婆家接回來,要親自護理。
回到娘家,她先是軟聲細語安慰我,說:“不要怕,你是媽最有出息的孩子,媽為你驕傲。有媽在,即使全世界都拋棄了你,你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回家的路。”
一聽她這話,我本來就脆弱的玻璃心,立即碎了一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所有的委屈、害怕一瀉千里,瞬間汪洋一片。
西藥吃了不少,花了不少錢,病情卻絲毫沒有起色。我絕望了,不好好吃飯,也不配合治療。她很生氣,說我不中用。
我說:“我就是不中用,我也不想活,你讓我去死吧!反正我也沒有錢醫(yī)病,我放棄治療了好吧!”
3
我說的是真話。我一參加工作,每月上交全部的工資給她;結婚了,一半工資交給她,另一半交給婆家,我想用錢,通常是靠寫稿掙稿費。生病花錢,我真的無能為力,我拿不出錢來醫(yī)病。
沒想到,她卻從枕頭下摸出一本存折扔到我面前。我一看,怔住了。
這是一本以我的名字開戶的存折。上面的數額,正好是我從參加工作到生病,每月我給她的錢的總額!原來,我給的錢,她都沒有用。
她擠出一絲笑容,說:“你花錢如流水,去趟商場,恨不得把整個商場的東西買下來。如果我不硬著和你拿錢,你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我抱著她放聲大哭。
她固執(zhí)地認為中醫(yī)能治好我的病,先是帶我去中醫(yī)院看病,然后抱回一堆堆的中藥材。每天她不辭辛勞地幫我熬藥。熬好后自己先嘗,如果太苦,她會先打電話給主治醫(yī)師,確認可以加糖,就會幫我加一些糖。
在她的精心護理下,我那莫名其妙的疼痛好了很多。肩頭不再疼痛,很快又活蹦亂跳了。
她很開心,抱著我孩子似地哭了起來。這時,我發(fā)現她額頭一撮燒焦了的頭發(fā)。我問她是怎么回事,她支支吾吾,我問多了,她就生氣,說我多嘴。
后來妹妹悄悄告訴我,她額頭那撮燒焦了的頭發(fā),是為我熬藥時熬出的“成品”。原來,她為我的病一直吃不下、睡不著,一邊為我熬藥,一邊打瞌睡,一不小心,火苗就竄上了她的額頭。
聽著妹妹的訴說,我的淚落了一地。雖然,因為我是老大,在那些缺衣少食的年月里,我是比弟弟妹妹們少了一些吃的、穿的。但在我生病的日子里,她讓我真切感受到了親媽對孩子的舐犢情深。
后來,我發(fā)現,年紀越大,她越喜歡我們哄她。我回娘家的目的,就是把她給哄舒服,眉開眼笑。
近來,她還越來越任性。如果哪天,我打電話回家,是父親先接而不是她先接;如果我和父親說的話比和她說的要多;甚至只是我因為頻繁拿錢給她,她便會生氣不理我,說我偏心,說我一直把她當守財奴看。我撒嬌叫她,她也不肯應,還嘟著嘴,像個任性的孩子。我說:“您再這樣,我回家了。”她馬上陰轉晴,問我要吃什么,她去給我做。
她脾氣壞、任性,有時還矯情,而且給我的感覺永遠是:上一秒“親媽”,下一秒“后媽”。
可是我愛她。這輩子,有幸和她做母女;下輩子,還要和她做母女,即使她給我的感覺永遠是上一秒“親媽”,下一秒“后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