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佛

{你是原野上的一匹馬，我是大海上的一艘船。馬有馬的草原，船有船的海洋，我們遲早要天各一方。在離別來臨之前，我要把你變成光芒萬丈的好姑娘，這樣我才能放心去遠方。

梳著麻花辮的好姑娘是一朵長在詩人筆端的茉莉花，披頭散發(fā)的壞姑娘則是一根長在市井里的狗尾巴草。

和我一起下河捉泥鰍摸龍蝦長大的兔子姑娘，就是這樣一個生長在市井里的壞姑娘。

兔子姑娘總是一頭短發(fā)，每次出場叫我一起去爬樹摘棗，拿著竹竿釣鯉魚穿的衣服不是流氓的戲服就是黑幫的幫服。

兔子姑娘雖然出落得溫文爾雅、楚楚動人，但能卷起袖子扛起沙包溜操場，翻學(xué)校墻頭出去上網(wǎng)，和街頭的小混混在一起大笑，十足的江湖好漢氣息使得五湖四海的漢子皆為之嘆服。整個初中時代，她一如《水滸傳》里的大老爺們存在學(xué)生證、畢業(yè)證、畢業(yè)紀念冊上。

初中畢業(yè)之后，兔子姑娘的爸媽離婚，兔子姑娘選擇跟著她媽媽一起到揚州流浪。她走的前一天，約我到河邊的歪脖樹上一聚。

我屁顛屁顛地趕到河邊，看見兔子姑娘的嘴中正叼著煙，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一條游龍，游過我的鼻尖，我打了個噴嚏道：“你嘴里的那玩意，我也曾經(jīng)偷偷學(xué)著我爸的樣子叼過，可味道真不怎么樣，還不如一塊泡泡糖。”

說著我便遞給兔子姑娘一塊泡泡糖，兔子姑娘滅了煙頭，接過泡泡糖，邊剝邊說：“既然我爸保護不了他愛的姑娘，那就換我來保護?！?/p>

我深深被兔子姑娘的豪邁勁兒折服，我對兔子姑娘說：“兔子大俠，以后我媽要是再打我，我就給你打電話，讓你來保護我?！?/p>

兔子姑娘鄭重地拍了一下胸脯，道：“沒有問題，誰讓我是一等一的好漢?！?/p>

兔子姑娘走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忘記跟兔子姑娘要她揚州的聯(lián)系方式。慢慢地，她留在我同學(xué)錄上的座機號碼也由無人接聽變成空號。

這一晃就是八年，這一晃就晃到了我大學(xué)畢業(yè)。在拍畢業(yè)照的那天，我的QQ信息欄中收到一個陌生人的驗證信息，上面寫：“老朋友，好久不見。”

我回復(fù)道：“請不要加陌生人為好友，謝謝?！?/p>

陌生人回復(fù)道：“你妹的陌生人，我是兔子。”

八年未見，寒暄的方式依然沒變。我激動地加她為好友，并且熱情地問她要了聯(lián)系方式。

兔子姑娘在QQ里給我發(fā)來了一張她的近照，照片上的她，長發(fā)飄飄，燦爛的笑容像一株岸邊新長的向日葵。

八年未見，兔子姑娘已經(jīng)從一根長在市井里的狗尾巴草蛻變成一朵長在詩人筆端的茉莉花。

我問她，什么時候開始留的長發(fā)。

兔子姑娘說，也沒多久，就是前兩年剛蓄的。

我說：你已經(jīng)在兩年前改邪歸正了？

兔子姑娘沒有回復(fù)我，干晾了我一天。在我給她發(fā)了十條信息和二十通電話后，兔子姑娘終于給我回了電話。

兔子姑娘跟我說：“兩年前，我喜歡上了一個男生，我想變成他眼中的好姑娘?！?/p>

我說，替我好好感謝那個天使，讓你變成一個好姑娘。

兔子姑娘沒有搭我的話，只是淡淡地說：“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堅信男生沒有一個好貨。在遇見他之前，我一直堅信自己不會喜歡上其他任何人。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來不會相信自己喜歡一個人會到這樣的程度。在遇到他之前，我覺得就算我喜歡上一個人也可以坦然放手。可是遇見他之后，這些堅信都變得不再那么重要?！?/p>

喜歡一個人，就真的能拋開自己最堅實的戰(zhàn)衣，舉起投降的白旗。

兔子姑娘和我的第一次敘舊，就講了關(guān)于她和狐貍先生的故事，那個我從未插足她八年人生的故事。

兔子姑娘與狐貍先生相識，是在2013年。據(jù)兔子姑娘回憶，她和大學(xué)舍友餃子姑娘到南京旅游，接待她們的就是狐貍先生，這個狐貍先生是餃子姑娘的老同學(xué)。作為向?qū)У暮傁壬鷰е米庸媚锖惋溩庸媚锕淠暇┑姆蜃訌R，游玄武湖，登古城墻。

這個時候，兔子姑娘愛抽煙的壞毛病還是沒改，走在玄武門的城墻上，她忽然轉(zhuǎn)身向狐貍先生借根煙。

狐貍先生從懷里拿出一根煙，并沒有遞給兔子姑娘，只是看著兔子姑娘說：“明知吸煙有害健康，自己還是一個勁兒地抽。與此同時，又一個勁兒地想要教育別人。”

兔子姑娘白了一眼狐貍先生，沒有說話。

狐貍先生將煙點燃，放在自個兒嘴邊道：“這個東西不好，我可以抽，但你不能?！?/p>

兔子姑娘一甩臉，對狐貍先生說：“看你長得特像個爺們，怎么說起話來這么娘炮？”

因沒借到煙，兔子姑娘一路上也沒有搭理狐貍先生，只是默默地走在狐貍先生的前面，聽著狐貍先生眉飛色舞地給餃子姑娘吹噓南京的美景。

晚上的時候，餃子姑娘臨時有事撤回揚州，吩咐狐貍先生陪著兔子姑娘去看看中山陵，浦口碼頭。

兔子姑娘高昂著頭，一臉不屑道：“不用陪，我一個人看著風(fēng)景挺好的?！?/p>

但是，狐貍先生像一只哈巴狗，灰溜溜地跟在兔子姑娘的后面。他跟著她進酒吧，到十一點又尾隨兔子姑娘到酒店。

在酒店門口的時候，兔子姑娘回頭對狐貍先生說，不要再跟著我，不然我告你打劫。

狐貍先生笑著說：既然老同學(xué)將你托付給了我，我就要對你負責(zé)。

兔子姑娘笑了笑，拍了拍狐貍先生的肩膀道：“好兄弟，夠義氣?！闭f著從狐貍先生口袋中摸出手機，輸了一串號碼，然后撥通掛掉，又把手機放回狐貍先生的手上道：“我留了你的號碼，有什么事我會聯(lián)系你，你現(xiàn)在可以滾回你的學(xué)校睡覺了?！?/p>

兔子姑娘講到這兒，我不禁笑了，世上大多數(shù)的姻緣是舍友牽出來的，我看沒有月老什么事兒，那老頭可以回家種田了。

有舍友餃子姑娘的搭線，兔子姑娘和狐貍先生就這樣開始了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

狐貍先生說：我想要去參軍，去大海里流浪，但我放不下我心愛的姑娘。

兔子姑娘回他：我他媽最討厭你這種婆婆媽媽的人。喜歡就泡，不喜歡就趁早滾蛋。endprint

狐貍先生開玩笑說：我比你有才，比你還要帥，你就應(yīng)該喜歡我這樣的。

兔子姑娘說：像我這種三流的下等兵不配擁有你這樣的上等兵，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再說，兔子不吃窩邊草。

狐貍先生說：其實看到你這樣屢教不改的樣子，我早已經(jīng)死心了。

后來，兔子姑娘和狐貍先生就鮮有聊天。

兔子姑娘說：“我也不知道，我從什么時候開始依賴他，開始喜歡上他的?？赡苁撬慕o我薄荷味的電子煙要我戒煙，可能是他寄給我一箱牛奶要我戒酒?？赡苁撬臀乙粭l長裙要我變成好姑娘，可能是他看到我壞女孩的本質(zhì)，但也不會嫌棄我?？赡苁且婚_始我就已經(jīng)開始喜歡他了，只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

有一次兔子姑娘打電話給狐貍先生，半正經(jīng)半開玩笑地對他說：要不我追求你吧？

電話那端的狐貍先生說：你是原野上的一匹馬，我是大海上的一艘船。馬有馬的草原，船有船的海洋，我們遲早要天各一方。

狐貍先生戒了煙，在大二上半學(xué)期的時候決定去參軍。狐貍先生說，他有一個夢想，就是去做一名海軍，去海里流浪。

在狐貍先生走的前一天，兔子姑娘從揚州坐車到南京送他。兔子姑娘站在輪渡的碼頭上對狐貍先生說：“我喜歡你啊?！?/p>

狐貍先生說：“可我更喜歡大海啊。”

就這樣，狐貍先生拒接了兔子姑娘的款款深情。

兔子姑娘在電話的那頭，講著講著就哭了。她說：“我知道我們回不到從前了，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們只能是普通朋友，也許連普通朋友都不是。我以為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喜歡一個人，很快就可以忘掉他，可是這個對他一點也不適用，找不到他，看不到他，我就開始去體驗他經(jīng)歷過的生活。”

兔子姑娘到過兩漢文化古城徐州，不為看劉邦故里，只是因為那是狐貍先生出生的地方。

兔子姑娘來蘇州，不為賞金雞湖的月色，只因這里有狐貍先生曾經(jīng)的足跡。

兔子姑娘到上海，不為看東方明珠，只為尋狐貍先生去過的外灘和他說的外白渡橋。

狐貍先生說他去太平洋，要坐飛機。兔子姑娘就不由自主地去查他的班次，算狐貍先生到達那邊的時間以及他們之間的時差。

兔子姑娘哭著又笑了：“阿佛，你不知道，原來內(nèi)心強大的我，后來也會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哭了。”

草是青的，花是香的，因為有你，世界的風(fēng)景才會這么美。

兔子姑娘十幾年的習(xí)慣，就這么被一個剛認識兩年的人徹底打亂。

狐貍先生離開之后，兔子姑娘就不再是以前那棵在市井里的狗尾巴草了。

她開始戒煙戒酒，開始蓄發(fā)，開始穿五顏六色的裙子，開始為了狐貍先生，改頭換面。

兔子姑娘說：他以前總希望我變成好姑娘，所以我以后要做一個獨立瀟灑不可一世，光芒萬丈的好姑娘。

我說：那你會來看我嗎？

兔子姑娘說，所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終會成沙。你都是沙子了，我來看你干嗎？風(fēng)有風(fēng)的追求，沙有沙的歸宿。

然后，兔子姑娘又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打電話也不接，發(fā)短信也不回，連QQ頭像也沒有再亮過。我給她發(fā)了最后一條信息：媽的，兔子，我詛咒你快樂。

聽完兔子姑娘的故事，我看著蘇州連綿一周的雨，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

兔子姑娘站在碼頭上說：“我喜歡你啊?！?/p>

狐貍先生說：“可我更喜歡大海?！?/p>

“我既然選擇了大海，就不能在你身邊保護你，給你想要的生活。但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很好，所以我從一開始選擇遇上你。我希望你過得很好，所以我最后又選擇放棄你。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帶著你去遠方，所以我會把我也喜歡你這幾個字藏好?！?/p>

后面的這段話被風(fēng)浪打濕，消失在大海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