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
女人都愛花。我是女人,所以我也愛花。
我來說說花的事情。小時候,我家住在喀什軍分局大院的團職樓里,是最靠西單元的西戶,有一南一北兩個敞開式陽臺。北陽臺可以看見新疆強悍的日落,而南陽臺上,我媽養(yǎng)了很多花。我媽是山東人,基本特征是嗓門大、愛憎分明、百折不撓。這幾點非常適合在新疆生存。新疆氣候干燥,晝夜溫差很大,那些千嬌百媚的花草,沒幾天就死翹翹了。最終在南陽臺上生存下來的,就是那幾盆結實的了:仙人球,仙人掌,仙人山,仙人棍……我那時雖然頑劣,但也能分出個美丑。夏日炎熱的午后,我戴著大眼鏡,穿著黃裙子,蹲在一坨仙人球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問題一,這盆爛東西好幾年都這熊樣兒——活的還是死的?
問題二,如果把它連根拔起來看看,能不能解決問題一?
問題三,剛才那么連根把它拔起來,它死定了——是被動地等著我媽來打我呢,還是先發(fā)制人,勇敢地賴到我姐身上?
但這盆花還是不死不活地戳在我家陽臺上,我媽并沒發(fā)現(xiàn)它有什么異樣。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們圍坐在茶幾旁,邊看新聞聯(lián)播邊吃晚飯,突然聽見隔壁的阿姨在南陽臺上大聲呼喊:王姐!快出來!我媽朗聲答應,放下碗筷,風風火火拽開陽臺的門,只聽她也“?。 钡卮蠼幸宦暋倚南胪炅?,那盆仙人球我媽養(yǎng)了5年多,這頓揍,橫豎是躲不過了,于是默默地往我姐碗里夾了一塊肉。
可那兩個女人,卻在陽臺上開懷大笑起來。我爸不耐煩地嘟囔一聲,把電視音量調大,繼續(xù)吃飯??晌覌寘s更歡鬧,她大叫我和我姐,說快來快來。我倆放下碗,去陽臺看看。
只見高高的陽臺上,那盆生死不明的黑綠色的仙人球上,密密匝匝開滿了長喇叭狀的紫紅的大花朵。圍繞著滿是硬刺的球果,一朵,又一朵,指頭點數(shù)完,還要加上另一只手,總共是十一朵。全是紫紅的,那些花什么都不像,就像是花朵,新疆的夏天,夏天的花朵,高挑的,怒放的,舒展的,開在夏天的傍晚。我沒有想到,從它滿是硬刺的懷抱里,可以開出這么漂亮的花來。
新疆的夏夜7點半,天空還閃著藍光。我還記得那些夏夜。我們在樓下打羽毛球,玩一種我已忘記名字的追逐游戲,該游戲的基本特征是雙方都跑到半死,還分不出勝負?;蛘呤莵G沙包,回家時紅裙子上還印著被沙包打中時,留下的圓圓的土印。有嘴賤的孩子從我家南陽臺下跑過,會問:徐四眼!你家那是什么花!我說:仙人球花!他就起哄說:徐四眼!你放屁!仙人球才不開花呢!我聽了一語不發(fā)跳上去揪住他便打,邊打,我邊哭,徹底把對方搞蒙了。1997年高考完我回新疆玩,在烏魯木齊遇見當年軍區(qū)大院的一個阿姨,她見了我還說:徐家的這個二丫頭,小時候厲害的很吶,揪著男娃娃打成一團,現(xiàn)在咋這么文靜啊……
我們離開新疆后,再沒回過喀什。內地的風沙小,陽臺卻是封閉式的。我媽隨遇而安,很快開始養(yǎng)一些嬌貴的花,蝴蝶蘭、劍蘭之類非常麻煩的花草。仙人球她也養(yǎng),但她養(yǎng)了那么多年,再沒有一盆肯像當年的那一盆似的,在某個夏天的傍晚,突然的,發(fā)怒似的,從荊棘密布的懷抱里,吐出11朵大紅大紫的絢爛的花朵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