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麗
那個時候,我們兄妹三人都愛爸爸媽媽。
夏天他們下了班,我們爭相端茶倒水,雙手掄著大蒲扇在旁邊一上一下地扇風,不知是受教科書關于“孝道”的教化呢,還是兒歌《好媽媽》教給我們的模仿。
我現(xiàn)在又記起了那首兒歌,“我的好媽媽,下班回到家, 勞動了一天,媽媽辛苦了!媽媽、媽媽快坐下, 媽媽、媽媽快坐下,請喝一杯茶! 讓我親親你吧、讓我親親你吧,我的好媽媽!”
然而我們都沒有親過媽媽,害羞,我們都羞于這樣表達愛的情感。夏天天熱,中午我們娘仨躺在床上睡午覺,都光著身子穿個褲衩。媽媽平躺在涼席上,皮膚白皙腴潤,我和姐姐在她身上爬來爬去,媽媽也不攆我們。我就得寸進尺,大膽地叼起她的奶頭吮咂起來,媽媽沒有反感,安靜地躺著,由著我倆折騰。
冬天我躺在被窩里等著媽媽來睡覺,先用小身體把媽媽的地方捂暖了,然后換到自己的位置,快樂地想象著媽媽一進被窩會覺得意外的溫暖。
我學會了用針線縫東西,看到媽媽的一個褲頭破了,就拿去偷偷用針縫起來。最后破的地方都縫好了,整個褲頭皺皺巴巴成了一團布球。我也不知媽媽看了作何感想,反正我覺得自己幫了媽媽一個忙,而且功成不居,很是心滿意足。
上學之后,我還主動寫了一篇作文獻給媽媽看。寫的是夏天,天氣很熱,知了喳喳叫。爸爸買回來一只西瓜,我既熱又饞,很想先吃為快??墒菋寢?、哥哥姐姐都沒回來,我還是等著他們一起吃吧。于是,終于等到大家都回來了,一家人圍著桌子一起吃西瓜,那西瓜吃起來特別涼、特別甜。
媽媽看了我的作文大加贊賞,指出作文前面的天氣描寫是“埋下伏筆”,后面寫西瓜的涼爽是“呼應開頭”,文章虛實相生,詳略得當。媽媽賞析完畢表揚了我,哥哥姐姐聽著都低頭含笑不語,似乎很有保留。而且他倆的那動作表情都是克隆出來的,弄得我很心虛,好像媽媽的表揚是我偷來的似的——饞貓寫出這么道學的文章確實虛實難辨呵。
那時候我對媽媽的愛總有獻媚邀寵的味道吧,所以倘若博取媽媽另眼看待的愿望落了空,就難免會自怨自艾起來。
自怨自艾的時候我就想爸爸媽媽為什么要生我呢?有哥哥姐姐不就足夠了嗎,生了我真是多余。這個問題其實也可以這樣理解,爸爸媽媽有了我不就行了嗎,干嘛還要哥哥姐姐呢?所以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家里剛走了一個客人,哥哥姐姐都沖著我幸災樂禍地笑,報告我說:“你真正的爸爸來過了,幸虧你不在這兒,要不然他就接你走了!”我嚇壞了,難道我真的不是這家的孩子?我大聲反駁抗議,轉(zhuǎn)頭看媽媽爸爸,意在求證事實請求支援。可是媽媽只是低頭含笑,爸爸也是一副靦腆的樣子。他倆都不開口辟謠,倒像是默認,我更加惶恐了。本來我就對自己的存在沒有把握,這個消息簡直更是動搖我存在的根本。
我那時不懂遺傳學,不會用科學為自己的身份辯護。只要照照鏡子,看看我從爸爸那里繼承來的寬臉盆、掃帚眉,還有特別肖父的鼻子,唉,還有的跑嘛。
這個玩笑很快就過去了,忘記了。很久以后的后來我知道來過的客人是李叔叔,媽媽在臨沂農(nóng)校的同班同學,也是她的初戀對象。
在我孩提時代的心里,對專寵的欲望總是沒有底的。而那時的我,也總是存著浪漫的幻想,想著能像《寶蓮燈》里的沉香,在媽媽落難的時候能救她,那時候就可以看我的了??墒?,媽媽很安樂,沒有惡舅舅難為她,我的舅舅們都很友愛,我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我這一生唯一對媽媽的幫助應該是那次的走夜路了吧。媽媽在農(nóng)技站工作,要通過廣播向全鎮(zhèn)宣傳農(nóng)業(yè)知識、推廣農(nóng)業(yè)新技術(shù)。節(jié)目制作是在晚上,天已經(jīng)很黑了,人們都要睡覺了,媽媽叫上我和她一起去鎮(zhèn)里的廣播站。我們家離廣播站有很遠的距離,媽媽和我在黑寂之中穿過街巷,有媽媽在身邊,我倒是不怕的。這樣在黑夜里跋涉,終于到了燈火明亮的所在,廣播站的燈光就像茫茫大海的燈塔,那里的阿姨已經(jīng)等著我們了。媽媽念完了稿子,有個阿姨突發(fā)奇想,提議讓我唱首歌,廣播給大家聽,我大概是很有興致的,究竟是唱了還是沒唱卻記不得了。后來舅舅家的表妹有說聽到我在廣播里唱歌了,我半信半疑的,總歸是晚上神思恍惚,半夢半醒的緣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