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艾

等雨來的少女

如果問梁羽芊最喜歡的季節(jié)，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說是夏天。在她的印象中，每年一到夏天，天氣總是說變就變，前一秒可能還是晴空萬里，后一秒說不定就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梁羽芊的爸媽在學校對面開了一家店，平日里賣些炒餅、炒面、涼皮、肉夾饃之類的小吃，每到中午放學的時候就會擠進來好多學生，生意非常紅火。梁羽芊之所以喜歡夏天，是因為她注意到只有天氣不好時林一川才會來店里買午飯。

一到下雨天，店門口總是擠滿了撐著五顏六色雨傘的學生，梁羽芊總會努力搜尋那把淡藍色格子傘，因為那下面是她愛慕的少年。梁羽芊在實驗中學念高二，林一川是高三的學生，她從入學開始，便同身邊其他很多女生一樣，將炙熱的目光投到林一川身上。只是因為平日里兩人沒什么交集，梁羽芊沒正兒八經(jīng)跟林一川說過話。

林一川家離學校不遠，一般中午他都騎著那輛拉風的山地車回家吃飯，除非天氣不好他才會留下來。每天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梁羽芊總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總是一邊聽著課一邊偷瞄窗外，并在心底暗暗期待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雨，這樣中午林一川就能被“困”在學校里了。在她無數(shù)次的暗自祈禱之后，那天中午臨放學時天空忽然雷聲大作，沒多久一場痛快的大雨便澆了下來。放學鈴聲一響，她便撐著那把嫩黃色的雨傘撒丫子往自家店里跑去了。

當時店里還沒有多少人，她不顧爸媽的詫異，將靠窗的座位留了出來。林一川跟同學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挺晚了，在這之前梁羽芊拒絕了多個企圖坐那個靠窗座位的同學，將那個位置守得死死的。

林一川端著點好的飯菜四處環(huán)顧找座位的時候，梁羽芊起身朝他招手喊：“這邊！”

他在落座后抬眼對著梁羽芊說了一聲“謝謝”。

僅這一句，她都覺得心底那頭沉睡的大象好像醒來了。

好像他身后被風帶起的灰塵都在跳舞

梁羽芊沒奢望林一川會因此記住她?？墒?，當她真的在校園里又跟他迎面遇上，他眼神里沒有流露出一絲熟悉之感時，她還是聽到了自己噼里啪啦心碎的聲音。那天早操結束后，梁羽芊跟班里其他幾個女生結伴往教室走，正好遇上抱著籃球趕去上體育課的林一川。他只顧著往操場跑，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直到她鼓足勇氣喊了一聲“林學長”，他放慢腳步側(cè)過頭來，她卻忽然泄了氣，癟癟嘴擠出一句：“沒什么。”

他抱著籃球繼續(xù)往遠處跑，她怔在原地看到被風帶起的灰塵好像在跳舞。

梁羽芊覺得有點納悶，因為最近幾天雖然天天都是晴天，但林一川每天中午都會出現(xiàn)在她家店里吃午飯。她雖然好奇，但心里還是偷著樂，甚至瞞著爸媽制作了一個大大的桌貼，上面寫著“此座已占”，為林一川預留了靠窗的專屬座位。

就在她用同樣的方式第五次幫林一川占了位之后，他終于開始注意到她。他端著滿滿一盤剛點的飯菜，在鬧哄哄的氛圍里笑著對她說：“謝謝你，不過以后不用刻意留座位啦，我不是經(jīng)常在這里吃午飯，最近我媽出差了，她馬上就回來了?！?/p>

梁羽芊的臉上飛過一抹紅暈，就像小心翼翼隱藏的心事一下子被戳中了一樣。身邊原本在忙著吃飯的學生中有不少人開始起哄，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梁羽芊在爸媽往這邊看過來之前紅著臉跑開了。

在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林一川沒有再來店里，再一次見到他是在體育課上。當時他們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梁羽芊全身上下沒一點體育細胞，加上從心底排斥運動，所以800米測試她連著測了一個學期都不及格。

體育老師拿著花名冊皺著眉頭說：“全班就梁羽芊和趙萱萱的800米測試不及格，除了她倆，其他人都可以自由活動?！?/p>

在身邊的同學們都跟兔子一樣撒歡兒散開時，梁羽芊被體育老師安排跟趙萱萱一起圍著操場跑。

她覺得有點難為情，因為趙萱萱是個將近200斤的胖姑娘，跟她一起跑步，有點顯眼。

就在她們圍著操場在體育老師掐著秒表不斷的“加油”“提速”“沖刺”聲中跑完10圈后，梁羽芊兩眼一黑栽倒在地上。而林一川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中間發(fā)生了什么梁羽芊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一川那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還有他遞過來的飲料。她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下，很快便又像滿血復活了一樣，對著老師要求重測一次。

只是很可惜，這一次梁羽芊依舊沒合格，只不過她將時間差距成功縮短到了5秒。

就在梁羽芊懊惱地想該怎么面對體育老師那張氣鼓鼓的臉時，身旁一個聲音冒出來：“老師，給我一點時間，我來陪她練習吧，兩周后我保證她能及格。”

曾以為遙不可及的人，降臨到了她的生活里

林一川自告奮勇成了梁羽芊的陪練。他向來是運動場上的追風少年，所以指導她練習800米自然不在話下，而她也在為他忽然降臨到自己的生活里而喜不自禁。

那段時間，每天早上不到6點，梁羽芊已經(jīng)被林一川拽到了操場上，他陪著她繞著操場一圈圈跑，看著天漸漸變亮。每天早上跑2000米，也就是正好5圈，一般到第三圈的時候梁羽芊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那天她累得實在跑不動了，一邊挪著步一邊氣喘吁吁地朝一旁的林一川喊：“我不想再練了，不及格就不及格吧，我想放棄了！”

“膽小鬼，都堅持了這么久為什么要放棄啊，再來！”那天林一川愣是逼著梁羽芊比平時多跑了5圈，跑完時梁羽芊已經(jīng)累得渾身都要散架了。

這時早讀上課鈴聲響起，林一川跟她揮手告別。梁羽芊看他走入晨光里，覺得他周身好像都在發(fā)著熠熠的光。梁羽芊當然沒有放棄，兩周后的800米測試她不僅及格了，成績還不錯。林一川在終點處等著她，與她擊掌相賀。

課后從操場回教學樓的路上，梁羽芊心里忽然有一點點失落，因為她知道，今后他們又該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了，而林一川高考在即，更是沒有時間花到她這樣一個不太熟的朋友身上。

想到這里，她清了清嗓子，喊住了林一川：“林學長，今天中午請你去我家吃午飯吧?！?/p>

林一川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天中午，林一川又坐到了梁羽芊家店里那個靠窗的位子上，只不過這次梁羽芊坐在了他對面。在周遭探詢似的目光里，他們吃完了那頓午飯，梁羽芊甚至有一瞬間的失神，不久前她還覺得和自己遙不可及的人，此刻居然坐在了對面，他們有說有笑地吃完了一頓午飯。

多虧她又堅持了一下，才沒有從他世界里逃走

高三很忙，忙到林一川一頭扎進自己的生活里，梁羽芊遍尋不著。

可梁羽芊覺得自己的生活開始改變了，確切地說，是從林一川在體育老師面前承諾一定會讓她800米測試及格那一刻開始變了的。

比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在上午快放學時盯著天空出神，也不再在中午放學時站在自家門口從人海里努力捕捉林一川的身影，而是每天中午一放學她便小跑回家，拿透明的餐盒裝上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夾饃和一份涼皮，不放香菜，多放辣椒，她清楚地記得他的口味。

梁羽芊第一次捧著餐盒出現(xiàn)在高三（五）班教室門前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飛出來了。那時林一川班的教室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她從門縫里看到他還在伏案疾書，好像是在解著什么難題，眉頭緊鎖，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時，有人走了出來，對方狐疑地打量著她。她怯怯地說了句：“麻煩幫我叫一下林一川吧?！?/p>

“林一川，有人找！”對方朝教室里喊，尾音拉得很長。等待林一川從教室里走出來的那段時間，她覺得像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其間她甚至還有跑掉的沖動。直到林一川出現(xiàn)在門口時，她才定了定神迎了上去，把餐盒舉得很高，頭深深地埋著，就像個犯了錯的小孩：“林學長，這是給你的午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前段時間你陪我練跑步耽誤了不少學習的時間，來給你送午飯讓你節(jié)約出時間來好好復習?！?/p>

說完梁羽芊吐了吐舌頭，這么一長串居然沒有卡殼。林一川接過餐盒，笑著打趣她：“這一串兒背得挺溜兒啊，下了不少苦功夫吧?！彼幌伦泳捅凰簶妨耍暗木兄敽筒话哺腥珶o。

她忽然對接下來的人生信心滿滿

在得到林一川的默許后，梁羽芊主動承擔起為他送午飯的重任。她每天為他變換著花樣，除了店里有的吃的，她還會親自為他煎兩個雞蛋塞進飯盒。

在高三（五）班門口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多了，林一川的不少同學都認識她了。每次見她出現(xiàn)，班里同學都會提高嗓門喊他出來。

梁羽芊覺得她跟林一川之間那扇厚厚的門被推開了。他會將生活和學習中的苦悶跟她傾訴，在很多人眼里光彩奪目的林一川在她面前也是個會疲憊會無助的男生，她甘愿充當他的“樹洞”。

那年6月，林一川順利地走過了高考，拿了一個不錯的分數(shù)，足以進入北京那所人人艷羨的學府。梁羽芊覺得心里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落了地。

7月份各大高校的錄取通知書從四面八方如雪片般飛來時，林一川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回學校給學弟學妹們傳授學習經(jīng)驗。

會場設在室外，進行到一半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大家收起座位四散著往教學樓跑去，梁羽芊就是這時湊到林一川身邊的。

她舉著那把嫩黃色的雨傘為他撐起了一方晴空。

“恭喜你啊?！彼鲱^望著他，撫了撫額前已經(jīng)淋濕的發(fā)絲。

“謝謝，高三最后那段時間多虧你陪我?！?/p>

夏日的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沒多久天便放晴了。就像青春，一轉(zhuǎn)眼便呼嘯而過。

雨停后大家又忙著重新布置會場，林一川整整衣服走上主席臺繼續(xù)跟大家作報告。雨后的校園里散發(fā)著淡淡的泥土的芬芳，梁羽芊瞇著眼睛溫柔地注視著臺上的翩翩少年。青春的不可思議在哪兒呢？比如勇敢地揣著一顆真心走入一個曾覺得遙不可及的人的生命。

林一川講完下臺前，往她這個方向瞥了一眼，她朝他伸了個大拇指，她為與他之間有著這樣的默契和小秘密而竊喜。

他沒說喜歡，她亦沒提愛，但她忽然對接下來的人生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