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學芯
在江南民居的深處
◆◇ 王學芯
北方曾經(jīng)的家
或者長江的西南 家是影子
在江南的墻上虛晃
放逐的滋味 北方的奶香
在口中升起 像潮汐涌來
變成呼吸的天氣
絲絲的甜 在舌頭上滑翔
血在脈動間回旋
西南的辣隱約鮮紅
在食指的捻動中淚水模糊
江南的雨飄進小溪
小溪的腳趾伸進了運河
憂傷綿綿流長
而膨脹的日子奔跑
開闊的忙碌 晝夜行進
像隨身翻動的書
家是記憶的卷曲頁碼
此刻我在我的小家
一次又一次 撩動北方變淺的暮色
嗆出西南的噴嚏
我盤著雙腳
斜靠啞光的椅子打盹
飄落的放逐滋味
沉淀在幽暗的草叢
饑餓 如同骯臟的雞爪
抓出難愈的傷口。幼年的舊街
在點心鋪 祖母的手
撩開緊包的零錢
一只嘴唇上的饅頭
在我夠得著的低空嘟噥
雞爪突然飛來 帶著黑色的風
掠過驚恐的哭泣
祖母在我目光里追趕
哀叫進入我的體內(nèi) 感到
臉上一層飄過的熱氣
在慌亂地逃走 在頭頂吹散
一團糟的事情
祖母拖著粗氣跛行而歸
抱著我坐在地上喃喃低語
我遠遠地看見那只中年的雄雞
蹲在矮墻上尖尖的腦袋
插在白色的欲望中
卡住了我的喉嚨
那時起 一種野蠻的眼神
重復地出現(xiàn)黑色指甲
那吞噬的面孔
好似墓地里的骷髏
體溫燃燒潮紅的臉
疊加起棉被 這是我的渴望
渴望蔥香的陽春面絲絲如縷
貼著病床
捧到胸口
這緣由的苦役 我浸入
陽春面很濃的汁液
嗅覺長出細細的小喙
透肺的吮吸
我在一根面條上玩耍
在牙齒縫間慢慢地爬行
一個鐘點又一個鐘點過去
飄揚的聲響
融解三百六十五天的口水
眼睛在房屋的天空
美好地撩動著光線
香味讓我極為柔軟
像條被窩里的小魚
游向體溫不退的明天或者后天
渴望自己 蔥香不斷
在陽春面里緩緩生長
穿過貧乏的時光
電話是天空 水是米粒
自行車如同翅膀上的空氣
疑惑片刻 我明白了祖母遺愿
那時 祖母消失于黑夜
我絆倒水瓶
水流淌一地
窗前 鳥飛翔云空
雛鳥在樹巢里有營養(yǎng)的目光
我的父母去了哪里
天空只有一根草的重量
電話線的路徑穿越陡峭的山巖
阻斷在崇山峻嶺的深淵
手指堵在撥號盤上
年齡輕輕搖晃 擔水濺濕小巷
自己為自己做飯
米粒中的水 漲出無限空間
桌上的鐘擺
從左邊推了右邊一把
自行車的雜音被路上的噪音遮蔽
輪中的大街小巷
如同旋轉(zhuǎn)的瓷盤
江南民居聽到了家的呼吸
水已生長萬物
電話的聲音針一樣疼痛
自行車騎向祖母的通感
哦,獨立!一切在大雪中
郵局的門飄不出柔軟的雪花
小巷在缺氧中蜷縮
六角形的邊緣
撿廢紙的小男孩 每天
跟草尖上的塵土說話 用手
捆扎廢紙 在一只燒餅外
舌尖舔著嘴唇
在沒人的墻角
叼起半截煙蒂左眼向右
右眼朝左
煙霧如同自己的拳頭
放松了手指
而夜的燈下 小男孩蹲在凳前
捋平紙的皺折
向遠方寫出含笑的信
白紙郵來黑字
字如巖石 從松動的山體
坍塌在我手邊
我坐在黑屋子的角落
空氣擠壓在脖子四周 彎曲的手指
敲擊著我的頭顱
凄涼的寒氣 我看見
窗外的燈突然熄滅
如同停止凝望的漆黑
而天空腥紅 大雨瓢潑
雨滴濺在窗臺上
野草的光覆蓋了花壇
僵死的字 我像在
一座荒蕪親情的城市
光在碎片中飄散
陌生城市的遙遠房間
在鐵軌盡處的邊緣
鐵軌的接縫太多
蒸汽混雜著煙草味
臭烘烘的空氣
碾壓出膨脹的嚷嚷
肢體塞滿車廂
如同擠平在罐間的鹵魚
腦袋占據(jù)的空間
像一條悶熱的黑石小路
堆滿粗糙的陶器
我在烏黑的目光里尋路而行
把外套一個個紐扣
剝下塞進草綠色的褲兜
敞開胸 如同突圍的野獸
蠻橫地沖撞
爬上椅背從行旅架上行走
或者從密集的腳間縫隙
鉆入座底睡覺
臉上的煤塵
凝結出粘黏的硬殼
呼嘯的風飛進車窗
我用自己的身體
加粗了鐵軌的呼吸
收羅雪白的泡沫塑板
這些廢品 白色垃圾
進入我的屋 編織漂亮的吊頂
如同精致的作品
乏味的小屋
在異味中輕輕靈動
那種幸福的裝飾
哭泣為愿望微笑
我躺在地上
望著天花板的圖案抽煙
吐出的煙如同說話的顏色
低低地貼在小屋的上方
夜晚降臨 燈光
在吊頂上平靜地反射
如同金橙溢出的汁液
滲入四邊的墻壁
我在我的小屋
將異味變成了滋味
(選自《文學港》2016年3期 責任編輯 榮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