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任艾

陸江你小子的問題到底是什么？她叉腰瞪眼說。

宋曉菲，我從八歲就喜歡你，一直喜歡你到現(xiàn)在，你呢？

【1】

二十年前，在陸江和宋曉菲同住的一個工廠家屬院樓下的涼亭里，陸江說，宋曉菲，你能回答對我一個問題，這個就送給你。陸江手揚著一個精致的音樂盒。正在看螞蟻搬家的宋曉菲嘟著嘴不說話，他提的問題總是簡單至極，但答案在爪哇島。

陸江的問題很接地氣：樹上有六只鳥，有人朝樹上扔了一塊石頭，樹上還有幾只鳥？總結(jié)起來宋曉菲的回答大致是：零只、五只、四只?？申懡f，我說過那人沒有打中一只嗎？萬一打中一只沒掛在樹上嗎？難道那人就沒有可能一箭雙雕也掛在樹上嗎？你能肯定另外四只沒有膽小的被嚇得掉下樹來嗎？

宋曉菲看著陸江手里漂亮的音樂盒，閉著眼睛瞎蒙：一只。陸江得意地壞笑說，那一只肯定是又傻又笨的。像你。

氣得宋曉菲當(dāng)場就哭，哭得聲高氣壯，嚇得陸江趕緊把手里的音樂盒給她，算你答對了還不行嗎。

此后很多年宋曉菲一直用這一招，陸江即使再調(diào)皮，她喜歡的漫畫集，最流行的碟片，最新的復(fù)習(xí)資料等，她都能從陸江那里拿到。但前提永遠(yuǎn)是先回答問題，陸江問她的問題五花八門，例如讓她回答，女生們喜歡李宇春，為什么男生也喜歡她？他作為反方永遠(yuǎn)讓宋曉菲的回答看起來不那么完美。這時候陸江和宋曉菲都是18歲，面臨高考，宋曉菲說，我輸了，我丟不起這人，所以就不和你報考一個學(xué)校了。她轉(zhuǎn)身走，陸江稍愣之后追上她說，那你再回答一次，最后一次定輸贏。

宋曉菲堅持了她最后一次的回答：喜歡就是喜歡，要什么理由。

18歲，陸江和宋曉菲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陸江的媽媽很失望，遺憾著陸江發(fā)揮失常，陸江的成績誰看都是重點一本的料。只有宋曉菲心里暗自歡喜，18歲的她已經(jīng)能明白陸江在她面前的進退、沒話找話。還有那近十年來的固有純情。

【2】

大學(xué)的精彩紛呈讓宋曉菲興奮不已，她參加了四個社團，每天忙得像陀螺，但還樂此不疲。她前十年的世界里，精彩的就只有陸江的智商和讓她不耍賴就腦袋疼的陸江的邏輯問題。大學(xué)的包容讓她簡直可以“肆意妄為”。暫時擺脫了陸江的陰影，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個性和口才都在無限速成長。

陸江還是理工男里的精英，學(xué)校舉辦的辯論賽，他天衣無縫的邏輯思維，常讓對手抓狂，但眉眼之中的英朗和自信卻更能讓女生們傾倒。宋曉菲去觀看決賽，賽場氣氛熱烈非常，激越的掌聲不斷。因為是校內(nèi)賽，應(yīng)在場學(xué)生的要求，辯手接受現(xiàn)場隨意提問。

可想而知問話全都在辯題之外。其中一個女生問，陸江同學(xué)請用你直面、客觀、大眾、發(fā)自內(nèi)心、年輕正常健康的男性的眼光看我長得漂亮嗎？不要說你對女生從不關(guān)注沒研究，也不要幼稚地說不知道，更不要偏離話題顧左右而言他，不準(zhǔn)放棄回答，不準(zhǔn)用理論辯駁淡化問題，不準(zhǔn)舉例說明來反證，不準(zhǔn)……

陸江很干脆說，此刻作為一個辯手我的回答是YES！誰都能看出端倪，這些個條件就像牧羊姑娘的皮鞭輕輕地抽打在陸江的身上，把他趕到Y(jié)ES的路口。

提問的女生是哲學(xué)系系花，自認(rèn)為能和陸江智慧對壘，并能以貌取勝。掌聲帶著各自的主觀性持續(xù)響起，陸江接著說，他對女生從來沒有這樣拋棄一切私心雜念看過，如果這么一看的話，他覺得緊挨系花右邊坐的女生看起來更YES。

這完全是證明他情商低于智商的補充。

那天坐在系花右邊的女生是宋曉菲。宋曉菲那天穿的T恤牛仔褲，頭發(fā)胡亂扎，一臉草率。

這是表白嗎？宋曉菲有點懵，這種盛大霸道的方式任誰都心生愉悅吧，可她怎么感覺這個更YES像是在這個特殊環(huán)境下推理出來的。

【3】

男生和女生就是天生的差異個體。那天之后陸江興奮地找了宋曉菲三次，她都避而不見。宋曉菲無論如何都認(rèn)為陸江之前的那個所謂表白像極了蒙混過關(guān)，心里無數(shù)個失落幻化成了不平衡。

第四次，陸江堵住了她，宋曉菲裝平靜，說怎么在這兒碰見你，吃飯了嗎？陸江說不是來邀你一塊兒吃嗎？

宋曉菲沉默著吃。陸江扛不住了，宋曉菲，答對這個問題，一星期請你看兩次電影，宋曉菲不說話。陸江說外加一星期陪你逛街一次。

宋曉菲低著頭，放下勺子說， 第一我不想回答問題，第二即使我回答能答對嗎，正確答案不是你掌握著嗎？第三，吃飯逛街都要回答問題，浪費腦細(xì)胞，我拒絕浪費。第四我精力有限，需要學(xué)習(xí)，需要參加社團活動，需要談戀愛……

說到談戀愛宋曉菲怯怯地看著陸江，但陸江卻說了句，越來越像我，聰明伶俐。他竟然只注意到她的語言能力。

宋曉菲不知哪里的氣憤，吼著說，第五這叫近墨者黑，所以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事情發(fā)展得脫離了她的本來意愿。

為什么？陸江這次卻聽懂了。想知道為什么，回家慢慢想去。宋曉菲氣惱。

但她心里更懊惱，她是不是矯情過頭了。陸江可是情商低于智商的。

沒想到這次陸江EQ正常。他一去不回頭，她本想讓他追問，她再像趕小山羊似的把他趕到那條叫“我喜歡你”的路上。沒想到陸江竟然承受不了“被拒絕”。之前相處的多年里他的妥協(xié)迂回的手段統(tǒng)統(tǒng)沒用。此后即使她佯裝談了兩次戀愛陸江照樣做他的清心寡欲理工男。

宋曉菲心里苦笑，邏輯推理出來的東西怎么會有癡情元素？

畢業(yè)在即，宋曉菲碰見陸江，作為老鄉(xiāng)老同學(xué)老朋友，她問他畢業(yè)做何選擇。陸江還是老套路，說回答一個問題就告訴你。宋曉菲舊氣加新氣，恨恨地說，我拒絕回答。我只是來告訴你，我要去杭州，我要定居在那里。

【4】

宋曉菲沒有如自己說的那樣去杭州，而是去了上海待了三年，職業(yè)白領(lǐng)的生活緊張得讓她沒有時間回想從前，她象征性地談了兩次辦公室戀情，也都無疾而終。工作上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連對手公司都想挖她過去，說看她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竟有如此縝密的思維，她經(jīng)手的案子一直準(zhǔn)備得全面準(zhǔn)確漏洞甚少。每當(dāng)這時她就輕笑一下，想起近墨者黑這句話，想起陸江。

畢業(yè)后第四年，她被派往廣州分公司。就在分公司的大門口她奇跡般的碰見了陸江。世界真小啊！宋曉菲感嘆，陸江比之前高壯了些，看見她，笑得一口白牙，帥得一臉狗血。

宋曉菲忍不住說切，但她馬上驚呼，你早就知道我在這家公司？陸江說他的公司和這家公司有業(yè)務(wù)往來。宋曉菲情緒馬上冷卻，她在期望什么？剛剛心里撲棱棱飛出的小鳥瞬間無影蹤。

陸江見到她明顯很高興，宋曉菲平靜地問他，公司辦得怎么樣，老板當(dāng)?shù)迷趺礃樱≡谀膬?，結(jié)婚了嗎？

想要知道這些就回答我一個問題。

宋曉菲即刻頹然，這輩子她不說陸江是永遠(yuǎn)不會知道了，她長到18歲之后不喜歡回答他的問題，不喜歡他的答案無確定。

你的問題給我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不回答。宋曉菲佯裝生氣，同時在心里安慰自己，這個男人，就當(dāng)是她人生里的過眼云煙吧。

【5】

春天，宋曉菲談了一場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對方有著流浪者的外形，事實上他就是一個超級驢友。他的戀愛態(tài)度也像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在認(rèn)識的短短三個月間他用不同的方式持續(xù)向她表白。將近三十歲的年齡讓宋曉菲明白，表白點到為止也是一種愛情，不一定非要流于表面的承諾盟誓。

宋曉菲用積攢了幾年的假期，跟流浪者輾轉(zhuǎn)了數(shù)個省會城市和鄉(xiāng)村，流浪者對她執(zhí)著深情，但宋曉菲卻感覺越來越茫然疲累。他的夢想永遠(yuǎn)在路上，給她的未來是天地之間這樣大的浩瀚空間，但這好像不是她要的愛情生活。她想要的是叫做家的小東西。

分手是她提的，流浪者沒問原因沒有挽留。宋曉菲在獨自回來的路上有一種解脫感。在網(wǎng)上買票，她買到杭州，回過神她嚇了一跳，怎么會想到杭州，陸江的公司好像在杭州。

杭州的同學(xué)見到了她，說，你終于來了。好像有誰在等待她似的。

同學(xué)向宋曉菲說起陸江。陸江這么多年一直在杭州做著公司，有房有車有錢有顏值，沒女朋友沒結(jié)婚，事業(yè)不往別處發(fā)展，聽說和你在上海工作的那家公司有合作關(guān)系。什么意思？同學(xué)一臉恨鐵不成鋼，你不是喜歡杭州并和他說過將來要定居這兒嗎，你不是在上海那家公司工作嗎，由此推理，陸江是否還在喜歡你，一直在等你？

宋曉菲來不及悸動和反駁。聽說她來，陸江第一時間趕來，看著她笑得意味深長。在她從小就向往的西湖邊上，宋曉菲生氣，為什么騙我，上次在廣州，說不知我在哪里上班？陸江沉默一會兒說，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告訴你。

宋曉菲的火蹭地就上來了，心想我的命??！

陸江你小子的問題到底是什么？她叉腰瞪眼說。

宋曉菲，我從八歲就喜歡你，一直喜歡你到現(xiàn)在，你呢？

宋曉菲驚得差點跳起來，但幸福感轟然而至。她一陣?yán)⒕危窃趺窗崔嘧∽约旱男拇_信地等她這么多年的。那么她呢？

當(dāng)年在學(xué)校的時候為什么不說，而且一去不回頭？這么多年為什么一直不說？宋曉菲咬著后牙槽問。

那是因為你拒絕了我，受打擊，生氣……我早就后悔了，這不還是回頭了嗎，再說了你總不給我機會說。陸江囁嚅道。

陸江。她突然又想生氣，聲高八度。但想想還是不辯駁了吧，陸江這個家伙總讓她生氣，執(zhí)拗不迂回，情商低于智商，能干長得帥，對愛情忠心還善于等待，而且終于明確向她表白。她還計較什么？

怎么了？

沒怎么，我回答你的問題。她突然哽咽：陸江，我愛你。

責(zé)編/樊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