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燕飛
摘 ? ?要: 中央紅軍在貴州期間由紅軍將士和當?shù)厝罕妱?chuàng)作的長征歌謠,以另一種形式對中央紅軍的行動進行了記錄和敘述。這些歌謠在表達上具有民間性,在內(nèi)容上存在變異性,值得深入分析研究。
關(guān)鍵詞: 中央紅軍 ? ?長征歌謠 ? ?民間性 ? ?變異性
中央紅軍在貴州期間,創(chuàng)作了許多宣揚革命的詩歌、歌謠,當?shù)厝罕娨簿幊嗽S多歌頌紅軍、思念紅軍的歌謠。這些作品或敘事、或抒情、或議論,以另一種形式對中央紅軍的行動進行了記錄和敘述,反映了當時的斗爭與生活,再現(xiàn)了那段可歌可泣的年代。它們富有鮮明的時代色彩,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是關(guān)于長征重要的研究內(nèi)容和貴州人民寶貴的文化財富。
一、長征歌謠的民間性
長征期間,除了文藝宣傳工作者之外,眾多非專業(yè)人員也積極參與到文藝創(chuàng)作和文藝宣傳活動中。他們常常在行軍作戰(zhàn)之余,幾個人聚在一起共同編唱歌謠,并在軍民中進行傳播。這類作品多為山歌民謠、快板、順口溜、打油詩等大眾化形式,創(chuàng)作便捷,韻律簡單,節(jié)奏明快,句式較為整齊,內(nèi)容生動活潑、通俗易懂,富有宣傳鼓動性,不論對方有無文化,水平高低,都能明白歌謠所宣講的革命道理。
紅軍的文藝創(chuàng)作還受到當?shù)仫L(fēng)土人情、戲曲歌謠等的影響,采用“舊瓶裝新酒”的方法,運用大家耳熟能詳?shù)膽蚯⒚窀璧却蟊娀问?,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如采用“貴州山歌調(diào)”“貴州薅秧歌”“苗族飛歌”等曲調(diào)編唱歌謠;用民間《十月懷胎調(diào)》填詞創(chuàng)作《送郎當紅軍歌》,如《瓦解敵軍歌》歌詞描述敵軍士兵的苦難生活,曲子采用的則是《孟姜女哭長城》。
紅軍在創(chuàng)作時充分挖掘和利用傳統(tǒng)藝術(shù),不斷探索大眾化的文藝手段,將長期流傳于民間、類型多樣的文化藝術(shù)形式作為宣傳工具,有效地啟發(fā)和感染了群眾。而接受了紅軍文藝教育和影響的群眾,又結(jié)合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生活體驗和思想感情,傳唱和編唱革命歌謠,也成為革命文化傳播隊伍中的一員。
在群眾歌謠中,比較常見的是時序體民歌。將時間觀念與敘事內(nèi)容相結(jié)合,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思想在民間歌謠中的一種體現(xiàn)。時序體民歌主要有三種模式及多種變體:四季體、十二月體、五更體,它們以季節(jié)、月份、五更的順序展開敘事,每段句式相同,形成了“定格聯(lián)章”的結(jié)構(gòu)。時序體民歌歷史久遠,數(shù)量眾多,分布廣泛,歌唱的內(nèi)容也豐富多樣。
“四季體”如流傳于畢節(jié)、梨樹坪一帶的《四季盼紅軍》:
春季到來百花香,干人天天在巴望。望斷云山不見影,紅軍大哥在何方?
夏季里來柳絲長,聽說紅軍在打仗。早日打敗日本鬼,萬里河山放紅光。
秋季里來月朗朗,紅軍前線打仗忙。打得鬼子哇哇叫,平型關(guān)前懲惡狼。
冬季到來雪茫茫,干人夜夜望北方。遙祝紅軍大發(fā)展,打敗日蔣兩條狼[1]。
“五更體”如流傳于畢節(jié)大方的《五更念紅軍》、流傳于遵義縣的《五更調(diào)》,流傳于劍河、臺江的《苗家想五更》;“十二月體”如遵義蔡恒昌編唱的《十二月唱紅軍》,流傳在楓香平家寨地區(qū),仡佬族群眾編唱的民歌《十二月唱紅軍》。
此外,如《三杯美酒敬紅軍》:“一杯美酒敬紅軍,紅軍吃了有精神……二杯美酒敬紅軍,紅軍吃了往前行……三杯美酒敬紅軍,紅軍百姓心連心……”《十送紅軍》:“一送紅軍出大門,全村老少淚盈盈,粗茶淡飯未曾嘗,為著窮人趕路程……十送紅軍千里遠,路途茫茫太陽偏,朝行夜宿多保重,殺盡土豪早日還?!薄缎聰?shù)九歌》:“一九、一九!紅軍來嘍……二九、二九!遵義街頭……”等歌謠,都是這三種時序體民歌的變體。
有的雖然標題沒有體現(xiàn)出來,但也采用了時序體民歌的形式。如流傳于仁懷的《紅軍燈》用的是“五更體”;流傳于安順的《唱紅軍》、流傳于黎平的《貴生當兵》,還有遵義南白鎮(zhèn)一位黃姓農(nóng)民編唱的山歌《雙手拉住我的手》,采用的都是“十二月體”。
以“時令”為順序,按時間的推進和季節(jié)的變化來展開內(nèi)容,可以讓歌謠的容量更大,敘事更有條理,節(jié)奏更有規(guī)律,情感的抒發(fā)更濃烈。但有時也會顯得模式化、簡單化。
長征歌謠的民間性還體現(xiàn)在語言上。無論是民謠山歌、順口溜、快板,還是曲藝作品,多以群眾口語為基礎(chǔ),融入當?shù)胤窖?,通俗明快,生動鮮活,朗朗上口,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如歌謠《揀相因》:
碰到貴州兵,揀得煙槍幾千根;碰到云南兵,揀得龍洋幾十斤;
碰到四川兵,揀得銅板幾百擔(dān);碰到中央軍,專門“揀相因”[2]。
歌謠中的“揀相因”是川黔一帶的方言,意為揀便宜。“龍洋”指的云南軍閥自鑄的銀元,“銅板”指的是四川軍閥鑄造的銅元。這首歌謠將幾支軍隊的不同特點表現(xiàn)出來:貴州兵喜歡抽大煙,云南兵、四川兵用的都是兩省軍閥自鑄的貨幣。中央軍則裝備精良,紅軍與中央軍打仗,繳獲的新式槍炮多,比和川、滇,黔三家軍閥兵打仗要劃算,故稱“揀相因”。
“家里干得不得了,一世討不到老婆”(《當白軍的壞處》)中的“干”是“貧困”的意思,“紅軍到,干人笑”(《紅軍到,干人笑》)中的“干人”指的是“窮人”?!凹t軍邀我打老庚,我殺雄雞來作證”(《生死都是一家人》)中的“打老庚”是結(jié)拜弟兄之意?!袄隙砹?,個個逃跑”(《紅軍到時臘梅開》)中的“老二”指的是土匪。
群眾歌謠表現(xiàn)了質(zhì)樸直接的民間情緒,老百姓為了更好地表達愛憎,往往會對歌謠中的情節(jié)、人物、事件進行一定程度的渲染、夸張和對比,有時甚至賦予紅軍將士和紅軍事跡一些神話、傳奇色彩。比如“紅軍有如天兵將,騰云駕霧山中跑”(《他會對著紅軍笑》),“天上星星有多少,過路紅軍有多少”(《過路紅軍有多少》),“紅軍送我一把壺,裝進涼水當吃肉,窮人吃了壺中水,千年窮根要拔除”(《紅軍送我一把壺》)。這種表達方式使歌謠中紅軍的形象更加高大鮮明,英勇殺敵、救濟百姓的情節(jié)更加神奇動人。
傳統(tǒng)民歌中經(jīng)常使用的夸張、對偶、反復(fù)、比興、排比、擬人、頂真、襯托、諧音等手法,在長征歌謠的創(chuàng)作中也隨處可見。這些表現(xiàn)手法的使用,使長征歌謠顯得生動活潑,主題鮮明,人們樂于接受和傳唱,達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
二、長征歌謠的變異性
由于地處經(jīng)濟文化落后的偏僻山區(qū),貴州廣大群眾文化程度普遍較低,很多甚至目不識丁。但是,他們卻用自己的口頭語言,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的歌謠,表達了擁戴紅軍、支持革命的樸素心聲,引起了人們的強烈共鳴,廣泛傳唱。
在長期的口頭流傳中,長征歌謠的結(jié)構(gòu)、形式、主題等要素是相對穩(wěn)定的。但是,長征歌謠作為一種活的語言藝術(shù),其集體的、口頭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方式,使之始終處于變化發(fā)展之中。在內(nèi)容和形式方面,它既有傳承性又有變異性?!八4嬖谌藗兊挠洃浝?,流傳在人們的口耳間,永遠沒有定稿。縱然有時被整理成文、出版、發(fā)表,也非最終定稿,不過處于暫時的穩(wěn)定狀態(tài),一旦回到民間,又繼續(xù)處于不斷變化狀態(tài)”[3]。這些歌謠在流傳過程和具體唱述中,有時會因時間、地域、民族的不同,以及傳唱者表達的重點和內(nèi)容的取舍等,而產(chǎn)生詞語的變異、人物的變異及情節(jié)的變異。
如《工農(nóng)政權(quán)搞起來》這首歌謠,在貴州幾乎每個地區(qū)都有,內(nèi)容相同,只不過在流傳過程中有些變異,詞語有些不同。還有的歌謠,在不同地區(qū)有不同版本。如《紅軍要入川》,在習(xí)水傳唱的內(nèi)容是:
民國二十三,紅軍來吼灘,先打趙善堯,后打趙澤三。
民國二十三,紅軍要入川,打倒王家烈,嚇死侯之擔(dān)。
民國二十三,紅軍要入川,拖死中央軍,累死貴州兵[4]。
歌謠中的“吼灘”是習(xí)水地名,趙警堯、趙澤三則是當?shù)胤磩觿萘Α?/p>
在赤水,這首民謠被改為:
民國二十三,紅軍要入川,打死黃平正、氣死黃厚安。
民國二十三,紅軍要入川,打齊黃陂洞、退齊碓窩灘。
民國二十三,紅軍要入川,累死四川軍,氣死貴州兵[5]。
人物改成了“黃平正、黃厚安”,地點改為了“黃陂洞、碓窩灘”,“齊”是方言,即“到”之意,“打齊”“退齊”即“打到”“退到”。兩首歌謠大同小異,只是兩地群眾根據(jù)本縣情況而采用了不同的表述。
紅軍歌謠也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變異。長征時期,從事文藝創(chuàng)作和宣傳活動的人員具有群體化和多元化的特點,他們有著不同的文化層次、戰(zhàn)斗經(jīng)歷和生活感受,有的在創(chuàng)作時相對比較隨意,屬于“急就章”式的作品,隨后又會對這些作品進行不斷的修改、補充和拓展,使其更加完善。
紅軍歌謠在傳播時采用得最普遍的方式是口頭說唱,如說唱、對唱、歌唱、朗誦等。這種口傳方式使得歌謠的內(nèi)容往往隨著創(chuàng)作背景的變化而變化。如下面這兩首行軍鼓動詞,前一首是設(shè)在仁懷兩路口的紅軍宣傳隊鼓動站為了鼓動由壇廠奔赴仁懷縣城中樞鎮(zhèn)的紅軍部隊而即興創(chuàng)作的,后一首內(nèi)容大致相同,只是由于行軍目的地不同,出現(xiàn)了地點的變化:
同志們,快加油,不怕腳痛汗水流。
飛到仁懷打白狗,勝利捏在手里頭[6]。
同志們,快加油,不怕腳痛汗水流。
飛到土城打白鬼,勝利捏在手里頭[7]。
長征歌謠的變異性蘊涵著歷史背景、社會生活和傳播方式、接受群體等因素,值得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貴州省文化廳史志辦.紅軍及其游擊隊在貴州的革命文化史料匯集,1993,206.
[2][4]董有剛.川滇黔邊紅色武裝文化史料選編.貴州人民出版社,1995.123,190.
[3]劉守華,陳建憲.民間文學(xué)教程,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34.
[5]李安葆.長征詩歌選.北京出版社,1982,62.
[6]穆升凡.紅色仁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56-57.
[7]中共貴州省遵義地委黨史工作委員會辦公室.紅軍在黔北.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190.
基金項目:貴州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基地項目“紅軍長征在貴州的民間敘事研究”,項目編號2015JD107;遵義師范學(xué)院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精神與文化資源研究中心項目“紅軍長征在貴州期間故事傳說及文藝創(chuàng)作整理研究”,項目編號15KRIZY09;遵義師范學(xué)院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科研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RW2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