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獵
傻了似地愣在那里
■楊獵
劉德全從韓書記辦公室出來,心里有些堵。
劉德全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韓書記叫去聽命了。為使公司退休職工迎春茶話會開得氣氛活躍,豐富多彩,體現(xiàn)公司改制后仍不忘曾為公司流過汗的老職工,韓書記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交待、補充某些容易疏漏或不周的事項。作為行政部經(jīng)理,他當俯首聽令,決無半點怨言??蛇@次明明是錢總給韓書記的長途,韓書記接了一半?yún)s捂著話筒喚他上去聽,結果是一件讓他頗為難的事。放下話筒他忙準備向書記稟告,誰知她卻溜了。劉德全心里固執(zhí)地認為韓書記是“溜”了。
盡管心里發(fā)堵,工作照樣做。劉德全決定先將接待室搞一搞衛(wèi)生。本來屬他管轄的有一個農(nóng)民工小伙子,因為快過年了,昨日回了老家。而惟一正式的下屬小芳,不僅漂亮,更有重任在身,擦玻璃拖地板之類重活危險活能隨便讓她干么?何況他可能還有求于她。劉德全遂將輕便的譬如沙發(fā)墊子、茶幾臺布換換干凈的活派給小芳,完了再讓她去買些好茶好煙,上花店選幾盆新品種“五子登科”、“金邊瑞香”等一些中高檔的盆花和盆景,這些都是錢總在電話中特意交待的。布置完畢,劉德全套上勞動服,拿上一桿雞毛撣子就干了起來。時間緊迫,尚有活動室要布置成茶話會會場,寫橫幅,買水果、炒貨、蜜餞自然是少不了的。
忙了大半天,直到快下班了,劉德全才將接待室和活動室按要求布置停當。等明天小芳的盆花盆景送到,接待室里一擺,自己上班來時順便買些水果、炒貨和蜜餞。這樣,硬件上他就大功告成了。
如果僅是此類瑣雜辛勞之事,他好意思心里發(fā)堵嗎?劉德全苦笑地搖搖頭。
翌日上午,經(jīng)過苦思冥想了一晚上的劉德全,還是決定將那件為難的事求助于小芳。當然得先探探她的口氣再說。
“小芳,今天你是重要人物,要作好心理準備哦。”劉德全朝正對著鏡子打扮的小芳半打趣半認真地說。
“我知道,我把活動的整個程序都安排妥啦,等會兒拿給你審閱?!?/p>
“嗯,好……不過,事情突然有些變化。”劉德全怕冷似地搓著手,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我,我直說吧。錢總昨天打來長途,說今天有幾個重要客戶要來公司,讓你作陪?!?/p>
“那就陪吧,反正都是工作?!毙》紵o所謂,手依舊不停地在臉上忙乎著。
劉德全臉上有些僵硬,他訥訥道:“可,可韓書記早點了你的將,我……我想,你能不能兼顧一下。就算是幫我?!?/p>
“哎喲,我的經(jīng)理大人,幫誰我也沒這個本領呀。每次重要客戶來,準是陪唱陪舞陪聊,遇上假正經(jīng)的也拉我陪著去車間看生產(chǎn)線,哪抽得脫身。你以為我是孫悟空,會分身術?”
劉德全當然清楚小芳不會分身術。所以當聽到錢總指定小芳明天不得請假,作好準備陪幾位隨錢總一同來公司洽談生意的客戶時,他直拿眼睛搜尋韓書記,但韓書記卻背對著他面向窗外。他還沒想好要不要當著電話里的錢總向韓書記稟報,錢總的聲音在話筒上又響了起來:有沒有聽明白?他習慣性地忙答:明白了,明白了。
擱了電話,他想找韓書記商量,她卻不知什么時候出了辦公室。雖說書記想干什么并不需要向他這個部門經(jīng)理匯報,問題是錢總的電話最先是韓書記接的,她無疑知曉明日下午錢總要帶幾個重要客戶來公司談生意。就在錢總出差前,韓書記也與錢總打過招呼,說年底,打算開個退休職工茶話會,錢總揮揮手道:你決定吧。公司來重要客戶,都讓小芳作陪的,韓書記應該想得到,小芳已不能擔當茶話會的主持兼演員了。韓書記為什么裝聾作傻回避這樣的現(xiàn)實?倘若她能正視,應等候他的匯報,甚至與他一同商議解決。
此后,劉德全忙著打掃衛(wèi)生、布置活動室,一直懶得抽身去找韓書記。他想她既然要“溜”,他去找她也白搭,她反而會拿腔拿調(diào)地責備他:要你這行政部經(jīng)理何用,不會想辦法解決?他劉德全不是主動找罵嗎?
有些事是可以靈活機動的,譬如車子,錢總也吩咐過,明天下午誰也不許動用公司惟一一輛有產(chǎn)品宣傳廣告的桑塔納車。劉德全遂找朋友搞了輛車,明天照樣可以去接市局的幾個頭頭和曾任廠級領導的退休干部,一樣不會誤事的。要找替代小芳的人卻難了,她不僅漂亮活潑,能歌善舞,還熟悉公司方方面面的情況(她父親也是公司退休的),更有能活躍、調(diào)動氣氛的機智與口才。這樣的人選公司內(nèi)沒有公司外的人替代不了。如此棘手的問題倘若小芳幫不上忙,那他只好得罪韓書記了,到時隨便拉上個角色趕鴨子上架頂替一下算了。韓書記心里會怎么想他當然明白。然而他只能這樣,不僅僅錢總是總經(jīng)理韓書記是副總經(jīng)理,還有一點畢竟是業(yè)務要緊啊。
轉(zhuǎn)念一想,他又猶豫了,甚至害怕了。韓書記可是分管人事的,自己的前途某種程度上說掌握在她手中。
劉德全眉頭結成了個“川”字。良久,他嘆口氣又對小芳道:“說起來韓書記也是為公司,她連電視臺的人都請上了。如果臨陣缺了你,缺了你的說笑逗唱,茶話會無疑成了老頭老太在院子里喝茶閑聊乘涼一般,她心里一定很窩火。”
劉德全說的是實話,韓書記挺看重這個茶話會,市局的冷副書記和人事科王科長她早早就請好了。她說這是對外對上宣傳公司新形象的一次良機,也可以借此勸說那些退休職工切莫因醫(yī)藥費長期沒能報銷而在外散布有損公司聲譽的言論。當然韓書記也因此展示了自己在工作上和組織上的能力。韓書記還年輕哩。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毙》家荒槻恍?,“倒是劉大經(jīng)理這么愁眉苦臉怪可憐的。好,我替你出個主意,看可不可行?!?/p>
“快說快說。”
“還記得超英么?我讓她過來幫個忙頂替我一下。反正活動的程序表我都弄好了,她只需照程序表主持和表演節(jié)目,效果與我也差不了多少。”
超英原是公司團總支書記,與小芳并稱公司兩朵花,3年前因與韓書記鬧矛盾調(diào)出了公司。
“我也想過,問題是超英與韓書記有過節(jié),恐怕韓書記會反對。再說超英肯不肯也難說?!?/p>
“我去請,保證她肯來。至于她們鬧過矛盾,那可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韓書記沒必要這么小氣吧。何況又是替大家解圍。你若害怕,我去跟韓書記說?!毙》紝⒒瘖y品塞進包里站了起來。
“別,別。我去,我去?!眲⒌氯ζ鹕恚》紨[擺手。如果小芳忘了,他沒敢忘,公司有規(guī)定,不能越級請示匯報的。
當劉德全一鼓作氣將情況說與韓書記,并建議請超英回來替代小芳時,韓書記一臉的不悅。她陰沉著臉道:“你都安排妥了,何必來請示我?”
“我想,這是沒辦法的辦法?!眲⒌氯曛謬肃榈?,“錢總臨時指名要小芳陪客戶,我……我又不好說什么?!?/p>
“你可以跟錢總解釋一下么。德全吶,不要以為茶話會不重要,開好開壞效果大不一樣?!表n書記慢慢地緩和下來,“別的不講,就說我為什么請冷書記他們來——”
“……”
“雖說體制改了,可某些事局里還是有發(fā)言權的。茶話會開得好,也能讓領導從一個側(cè)面了解改制后的公司是多么有活力有潛力,你說對不對。”
“對。對。韓書記考慮得很周到,我想……超英能像小芳那樣出色地將茶話會開得有聲有色,韓書記你放心吧?!?/p>
“瞎說。公司近來的變化她了解嗎?茶話會上大都需要臨場發(fā)揮,即興而演。唉……”韓書記說著別過臉去,又像自言自語似地道:“我是早讓你安排好小芳的工作的。而且,而且冷書記也知道是小芳做主持,他很高興,還開玩笑說要與她聯(lián)袂演個節(jié)目哩。”
“我……我——”劉德全心里又堵住了,他想強調(diào)些什么,又不知該如何說好。
“算了,算了。你決定吧?!表n書記忽然不耐煩起來,她一只手擎起揮了揮,示意他出去。
劉德全總算松了口氣。至此,他可以說,他將兩位父母官吩咐布置的事全部按要求完成了(除換了個主持人,但韓書記也認可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心中蠻自慰的。
下午一點多,劉德全步出辦公室,打算去活動室看看超英,不知小芳有沒跟她交待清楚,她是否有把握。這時,錢總黑著臉氣沖沖地迎面過來,厲聲道:“劉德全,你這是怎么搞的,整個辦公樓亂糟糟的。你不知道今天有重要客戶來嗎?”
劉德全猛地嚇了一跳,一想才明白,肯定是那些退休職工,他們回到公司,與多年不見的工友相遇,難免拉拉家長敘敘舊。他在辦公室也聽到幾個大嗓門在走廓里稀里嘩啦地高聲喧嘩。都是些退了休的,又不能拿廠紀廠規(guī)來約束他們。
“錢總,是……這樣的,下午有個退休職工茶話會,2點開始?!?/p>
“唉,怎么偏偏選在今天?!卞X總一只手捏緊拳頭,狠狠地擊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我昨天打電話,已告訴你今天有重要客戶來,如果談成了是一樁大生意。”
劉德全被錢總凝重的神色弄得頗為緊張,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釋道:“韓書記早在3天前就發(fā)了通知。昨天再通知改期,有些遠郊的老職工恐怕收不到,大老遠地跑來……”
“大老遠地來向我討醫(yī)藥費是不是?”錢總打斷劉德全的話,“他們圍著我,七嘴八舌地吵鬧,旁邊幾個客戶聽了肯定以為我錢國生是騙子,什么公司管理有序,資金雄厚,設備先進……這不是自己斷自己的財路么。你們也不替公司想想?時間定了,地方可以換嘛,比如上區(qū)老年活動中心。哎,很多地方都可以開茶話會的?!?/p>
劉德全用手抓抓自己的頭發(fā),心想他跟韓書記提過這事,韓書記卻沒理睬,但他現(xiàn)在能這樣跟錢總說嗎?他訥訥道:“這,韓書記可能沒想到?!?/p>
“你這部門領導是干什么的?韓書記沒想到你應該想到。”錢總掏出一支煙,也不管公司內(nèi)不準吸煙的廠紀廠規(guī)了,抖抖擻擻地點上火,猛抽幾口,“如果這樁生意黃了,劉德全,我拿你是問?!?/p>
錢總說完氣呼呼地走了,走之前還狠狠地朝地上跺了下腳。劉德全直瞪著一雙迷惑的眼睛,傻了似地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