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芳
一
張碩正對著鏡子秀自己腹肌兩側(cè)的人魚紋。他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鐘表,六點一刻。還有五分鐘,王蕊就該來了。她總是背著那個粉色的耐克運動包,很準(zhǔn)時地出現(xiàn)在健身房門口。還有,她總是會對著自己微微一笑,笑出了兩個尖尖的小虎牙,和一個乖巧的小酒窩。張碩已經(jīng)完全被王蕊所迷倒。說實話,張碩練得這么辛苦,有一大半原因是想讓王蕊多看他兩眼。他想,身為健美操教練的王蕊,應(yīng)該也喜歡健美的小伙兒。
時間到了,可張碩沒看到王蕊,卻看到了羅維。窩在前臺里的黃小佳馬上放下手機(jī),賠著一臉笑容說:“羅哥來了?!绷_維說:“又上班的時候玩手機(jī)。”黃小佳說:“沒有,以前的一個同學(xué)?!绷_維說:“是男同學(xué)吧?”黃小佳說:“你猜?!绷_維剛要猜,王蕊就來了,沖黃小佳一伸手,連看都不看,說:“鑰匙?!秉S小佳馬上遞給她一把。王蕊看了一眼,把鑰匙往黃小佳面前一扔,說:“你是新來的嗎,我要我自己的柜子,這是什么呀,你想不想干了?”黃小佳一面低頭找鑰匙,一面說:“王蕊姐,不好意思,我把鑰匙拿錯了?!彪S后,黃小佳從抽屜里拿了一把拴有招財貓的鑰匙給她。羅維在一邊低著眉,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這個健身房最早是在地下室,屋子里總有一股濃濃的霉味兒。那時,張碩肚子上的腹肌還是一整塊??粗鴫ι腺N著健美明星那八塊凸起的腹肌,張碩覺得,自己這輩子就算天天住在健身房里,也練不成這樣。可羅盛并不這么想,他一眼就看出張碩是個好苗子。張碩雖然現(xiàn)在胖了點,但那一副天生的寬肩膀,和扇子型的后背,有些歐美人的架勢。所以羅盛對張碩格外用心,親自給他制定訓(xùn)練計劃。轉(zhuǎn)眼間,小一年過去,張碩有了模樣,夏天去露天游泳池,能吸引一片驚嘆的目光。
這時,健身房也從地下搬到了地上。羅盛私下里抹了張碩每個月應(yīng)交的那一份健身費,還給他在更衣室里特別留了一個柜子。羅盛的意圖很明顯,人才難得,他要把張碩先留住。
新的健身房地方挺大,就算把地下室的全套家伙搬過來,連一半空間都占不滿。所以,羅盛把另一半地面鋪了木地板,安了兩個眼大嘴大的音響,要弄一個專門跳健美操的地方。張碩不太看好,因為他知道的健身操只有第八套廣播體操,即難看又不管用。直到羅盛有一天給他拿來一張宣傳單,單子上面說,為了增強(qiáng)人們體質(zhì),北京體育大學(xué)的健美操老師,免費培訓(xùn)健美操教練。張碩以為還是第八套廣播體操,那有什么好看的!可還是答應(yīng)了。
培訓(xùn)地點位于石景山體育館,張碩到得挺早。這是一個室內(nèi)籃球場,兩邊的籃球架子升得快接近了房頂。屋里有了八九個人,全是女孩子。
“你沒帶衣服嗎?”
問話的是一個背粉紅色背包的女孩兒,她的眼睛真漂亮。“哦,我穿著呢?!睆埓T說。人漸漸多了起來。這時,來了一個女人,頭發(fā)扎成馬尾,只穿了一件將將能把胸裹住的小背心,下配一條過膝的緊身運動褲。她拍著手說:“大家都去換衣服吧,回來咱們熱身。”話音剛落,原先散了一屋子的人都向門口集中。張碩不知道什么情況,面對著過來的人群,他靠在了墻角?!澳悴蝗Q衣服嗎?”又是那個背粉色背包的女孩兒問他?!霸趺矗龅诎颂讖V播體操還要換衣服嗎?”張碩反問。那女孩兒聽他這么一說,瞬間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張碩一眼。一只手抓住張碩的手,把他拉了出來,在窗戶邊小聲地問:“你剛才說什么?”張碩說:“不是第八套廣播體操嗎?我這樣就可以了,不用換衣服了?!蹦桥合胄τ秩套×?,說:“我知道了,你沒跳過健美操?!睆埓T看著大家都換好了跟那個馬尾辮女人一樣的衣服,有些尷尬。問:“那怎么辦?”女孩說:“沒事兒,一會兒你就跟在我后面,我?guī)е?。”張碩很快認(rèn)識了女孩兒,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王蕊。
二
王蕊換好了衣服,從更衣室出來。從張碩身邊走過時說:“臭美,凍死你?!甭曇艉苄?,小得只有她和張碩能聽見。羅維站在操房門口,手里端著一個粉色塑料杯子,里面是給王蕊倒的水。王蕊接了過來,可水有點燙,王蕊沒拿住,杯子掉在了地上。王蕊瞪了羅維一眼說:“你想燙死我呀!”羅維連屁都不敢放,馬上又給王蕊兌了一杯不熱不涼的水,又回身找來墩布。王蕊說:“你干嗎?”羅維賠著笑臉說:“擦擦地,要不一會兒滑著你。”王蕊說:“我還不知道是擦地,這活是你干的嗎?雇了人當(dāng)擺設(shè)呀?!秉S小佳馬上從臺子里繞出來,說:“羅哥我來吧?!?/p>
一節(jié)課下來,王蕊出了一身的汗。原來淺灰色的運動服變成了深灰色,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凈。她把包收拾好,招呼羅維:“老公來。”羅維屁顛屁顛地過去。王蕊說:“老公,一會兒你先回家。有個姐們約我吃飯,我去去就回?!比缓蟀驯嘲幌氯搅_維懷里。羅維問:“用我開車接你嗎?”王蕊說:“不用,不用?!绷_維說:“好吧,別喝太多了。”王蕊有些不耐煩了,說:“知道啦?!绷_維轉(zhuǎn)身就要走。王蕊說:“老公,把你手機(jī)給我,我的沒電了?!绷_維交出了手機(jī)。
張碩早就在星巴克里等著了,面前放著一杯拿鐵一杯摩卡。拿鐵已經(jīng)被他喝掉了一半,摩卡還是滿滿的一杯,上面那一層白花花的奶泡兒。窗外,行人匆匆,都著急忙慌地奔著事兒。門開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進(jìn)來,張碩不用抬頭就知道是王蕊來了。
“怎么這么慢?”張碩問。
“人家不得洗洗澡,化個妝啊,著急啦?”王蕊笑瞇瞇地說。
“我不著急,你再慢點也沒關(guān)系,是你的摩卡著急了,你再不來,奶油就化了?!?/p>
“你沒化了就行?!?/p>
張碩一口氣把那半杯拿鐵喝完,問王蕊還想吃點什么嗎?這里有三明治。王蕊說:“不了,吃多了一會兒玩不動?!?/p>
十點多,正是三里屯上人的時候,車堵得走不動。王蕊把手搭在張碩的腿上,用手指頭一點一點的,眼睛卻看著窗外。張碩一把抓住王蕊的手,跟司機(jī)說:“師傅,我們下車,打票吧?!?/p>
蘇娜知道張碩今天得來,精心打扮了一番,看著無比性感。在吧臺要了一杯酒邊喝邊等。她從自己手包中掏出手機(jī),想給張碩撥個電話。再想想,還是算了。剛把手機(jī)放回包里就聽見身后有人說:“這不蘇教練嗎?”蘇娜嘴角一笑,一回頭,看見張碩摟著王蕊的腰,笑容僵了一下,但馬上就調(diào)整回來,說:“你們怎么也來了,還是組團(tuán)來的?!蓖跞镎f:“哪有,我早來了,剛才出去冒根煙才看見他。”
“你還冒煙呢?你老公不是想要孩子嗎?”
聽到老公這個詞,張碩像是被電了一下,馬上把手從王蕊的腰上收回來。
兩杯酒下肚,蘇娜和王蕊的話就密了起來。兩個人又說又笑,完全把張碩晾在一邊。這三個人里面,蘇娜年齡最小,一臉清純。單看她的外表,有誰能想到她是離了婚的。她算是幸運的,不幸婚姻的結(jié)束給了她物質(zhì)上的彌補(bǔ),現(xiàn)在她有房有車。剛領(lǐng)完離婚證沒多久,她就認(rèn)識了張碩,心里有些喜歡。那時,她還不知道張碩和王蕊正好著呢。有天夜里,蘇娜的手機(jī)突然響了,她迷迷糊糊接了電話,是張碩約她出來喝酒。蘇娜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表說:“大哥,現(xiàn)在都兩點多了,你抽風(fēng)啊?”張碩在那邊,邊笑邊說些她聽不懂的話。蘇娜聽了一會兒就覺出來了,張碩是已經(jīng)喝大了,就馬上說:“你在哪里,我這就開車過去?!?/p>
夜涼如水,路上已經(jīng)沒有車,大高樓的窗戶也都黑著,但細(xì)聽去,總有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像是一群猛獸從上古洪荒的時代跑過來。等蘇娜見到張碩時,他已經(jīng)喝歪了。蘇娜架著他,一腳深一腳淺地挪到自己車上。張碩往后一倒就睡著了。蘇娜打開窗戶,一腳油就開到自己家的樓下。她想把張碩架上樓,可張碩已變得死沉。蘇娜折騰出一頭汗也沒能把他從后坐上順下來。最后,蘇娜放棄了。自己跑上樓,從衣柜里翻出了兩條被子,抱到樓下,自己蓋一條,給張碩蓋了一條。就這樣在車?yán)锔C了一宿。后來蘇娜才知道那天是王蕊嫁人的日子,怪不得張碩喝得那樣悲情。
又一次,王蕊玩累了,問張碩想不想回家。但音樂聲太大,張碩回答了什么,她根本沒聽清。酒已經(jīng)變得難喝了,王蕊喝了一口,想吐。她馬上跑到酒吧外面,扶著電線桿,彎著身子。但醞釀了半天,什么也沒吐出來。張碩和蘇娜也跟了出來,蘇娜上來就問:“你不會是懷上了吧?”王蕊說:“沒有,里面煙味太重,喝了口酒,頂?shù)摹!薄澳悄氵€玩嗎?”張碩問。王蕊還沒說話,蘇娜就說:“你還讓她玩呀,都幾點了,小心她老公知道后剁了你。讓她回去吧,你想瘋我陪著你?!蓖跞锾鹉樋粗K娜,半開玩笑地說:“陪他瘋可以,不許欺負(fù)他。張碩可是我們健身房的寶貝,要是毀在你的手里,當(dāng)心我撕了你的皮。”蘇娜在王蕊背上拍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放心吧。”蘇娜幫王蕊打了輛車,看著車越來越遠(yuǎn),回頭瞪了張碩一眼說:“你就差賣給她了?!?/p>
羅維一個人在家里無聊,坐到沙發(fā)上點了一根煙。看看表,差五分兩點。王蕊還沒回來,羅維有些擔(dān)心,走到窗口向下看去。樓下的花園里已然很安靜,對面樓上沒有一點燈光。這時電話響了,是羅盛打來的。羅維說:“哥,這么晚了,還沒睡呢?!绷_盛在那邊說:“你不是也沒睡嘛,怎么,王蕊還沒回來呢?”羅維說:“她睡著了。”羅盛說:“哦,周末你們過來吃飯吧。”羅維說:“好。”又說:“不早了,哥你早點睡吧。”
羅盛準(zhǔn)備睡覺,剛鉆進(jìn)被窩,就覺得一只手伸了過來,在他的后背上溫柔地游走。羅盛說:“睡吧,別鬧了?!崩钯徽f:“我不,我就鬧?!绷_盛沒搭理她。她又說:“來嘛,試試嘛,沒準(zhǔn)兒這次能懷上呢?!绷_盛翻過身來,一邊摸著李倩的脖子一邊說:“你真想?”李倩瞇著眼睛“嗯”了一聲。窗外的天空深藍(lán)如墨,月亮高懸著,白凈得宛如月子里的娃娃。幾顆星星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沉寂的城市。李倩躺在床上,臉上的兩抹紅暈隨著她的呼吸聲一閃一閃。羅盛坐在床邊,汗水從額頭流下,結(jié)成的晶瑩的水珠。這讓他覺得有些癢癢,就抬手擦了一下。今天完成任務(wù)還算順利,中間只兩次放慢了速度,李倩沒有催促他。羅盛打開水龍頭,噴頭里噴出水柱,還有水蒸氣。水柱往下走,水氣往上升。羅盛的眼淚也順著水柱往下走。他覺得自己對不住李倩。當(dāng)初結(jié)婚時承諾給她的幸福,自己一直沒能做到。都怪自己年少時的無知和愚蠢。那時,他剛學(xué)會騎自行車,家里只有一輛父親上班用的自行車,他如果坐到車座上,腳根本挨不著腳蹬子。好在車上有根橫梁,他騎在橫梁上也能把車子蹬得飛快,把其他小伙伴都落在身后的感覺真爽。可他光顧美了,沒看到前面有一個陷下去的小坑,一下子騎了過去,橫梁正好硌到蛋根子,一下疼遍全身。后來也總是撒渾尿,到醫(yī)院一查,說是不能傳后了。就是因為這樣,父親母親才頂著罰款要了羅維。李倩知道他的情況后,什么也沒說,還是跟他領(lǐng)了證。就沖這一點,羅盛一直很心疼李倩,只要李倩想要的,他從來不打磕巴兒。
天色漸亮,馬路上已經(jīng)開始繁忙,上班的、上學(xué)的、賣早點的、打掃衛(wèi)生的,各司其職。不知蘇娜哪來的那么大的邪勁兒,一直狂舞到四點多。張碩坐在吧臺邊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想抽煙,煙盒已經(jīng)空了。他不想出去買,拉過蘇娜的包,想看有沒有女士香煙,翻了半天也沒看見。后來迷迷糊糊跟蘇娜上了車,又回了家。他腦子里一點印象也沒有。陽光打到張碩臉上,他覺得有些刺眼,腦袋一轉(zhuǎn),躲過陽光,卻有一陣香味鉆進(jìn)鼻子。他微微睜開眼,正看見蘇娜的后腦勺。什么情況?他摸摸自己,衣服還在??磥頉]發(fā)生什么。在蘇娜洗漱和做早飯的時候,張碩雖然醒著,可他一動也沒動。他想起昨天王蕊走后,蘇娜對他說的話,心里稍稍有些得意,但他答應(yīng)過羅盛,要參加六場比賽。這時他要跟蘇娜好了,蘇娜要是讓他跳槽,事情就不好辦。他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通過比賽取得好成績,在健身房里站住腳。所以現(xiàn)在要排除一切干擾。
三
黃小佳今天休息,但她早早兒就起床了。把自己收拾利落后,就出門了。她只帶了一瓶水和一個面包。今天地壇那邊有節(jié)健美操的公開課,她要去學(xué)習(xí),她必須通過學(xué)習(xí),改變自己的命運。
張碩吃過午飯,來到健身房。這時健身房里沒別的人。平時一塊兒練的伙伴這會兒不是上班,就是上學(xué)。這樣也好,健身房里的器械盡他用。張碩熱身完,打了一個哈欠。剛要開練,手機(jī)響了,是王蕊打過來的,王蕊說:“呦,還活著呢,蘇娜沒把你吃了呀?”張碩沒心思跟她貧,只是嗯了一聲。王蕊又說:“德行,還學(xué)會愛搭不理了?!睆埓T說:“我正鍛煉呢,你有什么事嗎?”王蕊說:“老羅讓我和羅維中午去他那里吃飯,我不想去。要不你陪我?”王蕊話還沒說完,張碩就說:“你歇了吧,你們是家庭聚會,我算老幾呀?!蓖跞锫犓f得這么堅決,就說:“嘁,沒勁,掛了?!?
蘇娜剛下課,發(fā)帶已經(jīng)汗透。她洗完澡正在換衣服,李保國從辦公室閃出一個腦袋說:“娜娜,換完衣服,過來一下,有事跟你說?!碧K娜答應(yīng)著,推開房門,見李保國的腿正搭在桌子上,目亂神散地看著電腦屏幕。一看見蘇娜,他馬上把腿放了下來,眼珠兒一點不錯地看著蘇娜,蘇娜沒理會,把自己和背包都安頓在李保國對面的沙發(fā)上,問:“什么事,說吧?!崩畋Σ[瞇地說:“我發(fā)現(xiàn)一家新開的餐廳,里面的牛排做得不錯,我請你?!碧K娜頭都沒抬,說:“不去,都幾點了,我累了,回家睡覺去。”李保國有點不高興說:“你能累,不知道誰昨天瘋到四點多。”李保國要是不提這事兒,蘇娜還沒什么,李保國一提,蘇娜就想到昨天看張碩摟著王蕊的腰。還有,張碩今天早上走的時候連頭都沒回一下,心里這氣,就不打一處來。盯著李保國說:“你跟蹤我,你居然跟蹤我。你吃頂了,你算老幾呀,別費勁了,世界上就算只剩下一個男的了,我也不會跟你的?!碧K娜越說越氣,氣又牽動了委屈。說完了,她連看都沒看李保國一眼,拎起包就走了。
張碩練了一個半個小時,肌肉發(fā)脹,后背癢癢,想撓,胳膊卻彎不過去?,F(xiàn)在還沒人,張碩走到門框邊,后背抵住門框,開始狗熊蹭,那樣子非?;?。羅盛打心里喜歡這小子,讓他當(dāng)了健身房的巡場教練。別人健身都是花錢,張碩現(xiàn)在健身卻是在掙錢。每天按點上班,上午沒人的時候自己練,下午人多了,就幫羅盛照看著,給新來者示范一下標(biāo)準(zhǔn)動作。
手機(jī)響了,張碩不用看就知道是王蕊打來的。王蕊問:“干什么呢?”張碩說:“剛剛練完,正落汗呢,一會兒洗澡去?!?/p>
王蕊掛了電話,也去洗澡了。她準(zhǔn)備去健身房。按說今天沒她的課,她去不去都行,但中午在羅盛那兒吃了一堆肉,不是腰花就雞腎的。很明顯,這是讓羅維和她多補(bǔ)補(bǔ),盡快生孩子。王蕊一看菜就犯惡心。但哥哥嫂子都在,她又不能掉臉子,只好跟著吃一點。結(jié)果這一吃,今天的熱量又超了。按說她應(yīng)該盡老婆的本分,跟羅維一起燃燒起來??伤辉敢?,寧可去健身房的跑步機(jī)上燃燒。要不是為了在北京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個落腳的地方,她才不愿意嫁給羅維。別看羅盛羅維都姓羅,實質(zhì)上差遠(yuǎn)了。羅盛因為不能要孩子,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事業(yè)和鍛煉上,健身房被他一手操持得有條有理。自己經(jīng)過長期鍛煉,造就了虎背熊腰。不動的時候,穩(wěn)如泰山,眼睛總會射出一股穿透一切的目光,老道而干煉。若動起來,便是雷厲風(fēng)行。從健身房開業(yè)到現(xiàn)在,羅盛沒來過幾次,可就連街對面賣報的、賣麻辣燙的、賣零食飲料的、收廢品的,都知道他是這個健身房的老板。王蕊想到一個詞叫作“氣場”,羅盛身上就有這種“氣場”。說實話,王蕊挺羨慕李倩的,她覺得像羅盛那樣才像個男人。而羅維充其量也就是個男孩,雖然老實,可和他哥比起來,那是忒面了。瘦高瘦高的,像個豆芽兒。王蕊不止一次想,也就是因為羅維有羅盛這個哥,現(xiàn)在才過得優(yōu)哉游哉,要是沒這個哥哥,還不知道他會被欺負(fù)成什么樣呢?想到這里,王蕊就覺得對羅維沒有興趣。
王蕊到健身房撲了個空,張碩不在,他的柜子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如果張碩在的時候,他的柜子總是大敞著門,王蕊提醒他過不止一次,張碩的態(tài)度是無所謂,說:“里面又沒什么要緊的東西,一雙鍛煉用的手套,幾件汗?jié)竦囊路?,誰想要拿走?!彼@態(tài)度讓王蕊不高興,王蕊天生占有欲很強(qiáng),喜歡管人。她這種侵略思想以前總是百戰(zhàn)百勝,可自從碰上了張碩,她就沒了辦法。任憑她怎么排山倒海,張碩只要對著她一笑,然后再來一句:“得得得,小祖宗,怕了你了?!蹦且凰查g,王蕊的力量像是被吸了過去,到最后,整個人都被吸走了,像是被包裹到一個暖暖的軟軟的球里。別說再鬧騰了,就連拳腳都伸不開。卻舒服得很,一點都不想出來。過了幾次招,王蕊都沒贏,卻迷上了張碩??伤F(xiàn)在已經(jīng)身為人妻,這怎么辦?一陣惶恐過后,心里酸酸的。這種酸順著血液在身體里游走,酸骨入髓。王蕊看著鐵面無私的柜子在自己面前嚴(yán)絲合縫,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越想越難受,就給張碩打了電話。張碩剛喂了一聲,王蕊就說:“姓張的,你什么意思,躲著我是吧,好,以后咱們倆誰也不見誰?!比缓缶蛼炝恕?/p>
蘇娜回到家,想起李保國的樣子,就一陣惡心。本來在路上買了些水果準(zhǔn)備回來吃點,可現(xiàn)在全都一股腦扔進(jìn)了冰箱里。她知道李保國早就看上了張碩,讓她使美人計把張碩挖過來,并許諾事成之后給蘇娜一定好處。蘇娜呢,心領(lǐng)神會。她并不是貪圖健身房的利益,以她現(xiàn)在的實力,絕對可以瀟瀟灑灑過一輩子??伤罱X得心里很不得勁,像是空了好大的地方,整個人也沒精神,脾氣越來越暴。有一次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迷人的身材,真是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魅力。那一刻她仿佛聽到鏡子里的另一個自己說:“你就打算這樣過下去嗎?你隨便勾勾手指頭,就不知會有多少男人對你千依百順。而你現(xiàn)在呢,就這么把自己藏起來,裝清高?。『冒?,裝吧,等你又老又丑時就難過去吧。”
蘇娜覺得張碩是那樣的優(yōu)秀,心里裝滿了他的剪影。蘇娜覺得王蕊比她差遠(yuǎn)了,最關(guān)鍵的是,蘇娜有自己的房子,如果張碩想要個家。蘇娜就能給他一個家。而王蕊能給他什么呢,自己還寄人籬下呢。想到這里,蘇娜的胸挺得老高。李保國打來電話,說是要和羅盛一起吃個飯,讓蘇娜準(zhǔn)備準(zhǔn)備,到時張碩也會去。掛了電話蘇娜心想,這老狐貍又要折騰什么呢?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能見到張碩挺好的。
吃飯的地方選在了離羅盛健身房不遠(yuǎn)的豆花莊。臨走時,李保國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走,出發(fā)!”說完,趁蘇娜不注意,在蘇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蘇娜瞪了李保國一眼,李保國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嬉皮笑臉地說:“美,美呆了!”
吃飯是在飯店的北京廳,旁邊還有南京、上海、蘇州、西安廳,都滿滿的。
李保國把羅盛讓到上座,說:“師哥請?!绷_盛推辭著說:“我哪能坐,不行不行,今天是李老板請客,誰請客誰上座?!崩畋贿吔o羅盛拉椅子一邊說:“師哥怎么跟我還外氣上了,什么老板不老板的,那是跟外人扯淡,您是師哥,一日為兄終身為長。師哥再客氣可就是打我的臉了。”這套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來今天是有大陣仗。蘇娜靠著李保國坐下,拿眼瞄了一下張碩。張碩沖她一笑。羅盛本想讓張碩坐在他身邊,可張碩說:“那怎么行,羅哥,您弟弟和弟妹都在呢,疏不間親,我坐門口就好?!绷_盛只好讓羅維和王蕊坐在他身旁。酒菜上來了,李保國端著杯子說:“師哥,咱們一段時間沒見了,來,這杯我敬你,我先干為敬?!闭f完,一仰頭,一杯酒下肚。末了,李保國把酒杯倒過來。羅盛應(yīng)了酒。李保國說:“痛快,咱哥倆多長時間沒這么喝酒了?”羅盛說:“得有七八年了。那時候咱倆不好好練功,偷跑出去喝酒。師傅知道后就罰咱倆扎馬步,扎得腿肚子直晃。”李保國連聲說:“是、是?!绷_盛似乎還要說什么,李保國馬上把話接過來說:“師哥,你說咱倆要是能聯(lián)合起來干,那得多大勁頭啊?”終于說到真格的了,其實羅盛和李保國剛開始是在一起干健身房的,那時,哥倆一里一外。羅盛遇事冷靜,善于管理,主內(nèi)。李保國一腔熱血,善于交際。主外。那時雖說地方不大,可干得熱火朝天。有一天,離健身房不遠(yuǎn)處有拍電影外景的,剛好那天羅盛穿個小背心出去跑步,電影導(dǎo)演一下子就相中了他的形象,喊他過來,問他愿不愿意拍個短片兒,有酬勞。這是好事,他應(yīng)了下來?;厝ジ畋徽f,李保國當(dāng)然也高興了,就按著說定的日子,去了一個郊區(qū)的影視基地。李保國因拍攝時要清場而陪羅盛一同來的被從攝影棚里趕了出來。
從外面看,攝影棚就是幾間又黑又高大的屋子,房頂?shù)蔫F皮被雨水淋得生了銹。要不跟你說這是攝影棚,你會以為這是一個瀕臨倒閉的工廠。李保國正想著,一輛黑色的奧迪跑車停在他面前。車窗緩緩下降,一個尖臉戴著大墨鏡的女人問他:“嘿,三號棚在哪里?”這女人皮膚雪白,雖然把自己遮得只露出一個下巴和脖子,但李保國覺得真美。墨鏡女沒得到回答說:“操,原來是個聾子。”升上車窗就走了。李保國看著車揚塵而去,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他一貓腰蹲在一個臺子上面,點了根煙。半根煙不到,墨鏡女又回來了,放下車窗問:“有病嗎?”李保國以為是來找演員的,馬上回答:“沒有,導(dǎo)演?!蹦桥囊宦牼托α?,笑得花枝亂顫,說:“把煙掐了,上車?!避囬_到一片小樹林,墨鏡女停了車說:“我有一場戲讓你試試。”李保國說:“好?!蹦R女說:“你也不問問是什么戲就答應(yīng)了?!崩畋f:“聽導(dǎo)演的?!蹦R女說:“是床戲,敢試嗎?”李保國的臉騰地一下就紅滿了。墨鏡女見他有些遲疑又問:“結(jié)婚了?”李保國說:“沒有”。墨鏡女又問:“有女朋友?”李保國說:“也沒有。”墨鏡女說:“那還愣什么,今天你試不好,我就不喊停?!笔潞?,女導(dǎo)演給李保國留了電話,還說:“我看你表演挺賣力的,以后隨叫隨到。”就這樣,李保國跟女導(dǎo)演搭上了線,演了兩部電視劇,紅了。小窩盛不下大翅膀,李保國另起爐灶,折騰大了。他很想拉著羅盛一起演戲,可羅盛覺得那女導(dǎo)演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勸李保國別跟她走得太近了??衫畋?dāng)時哪里聽得進(jìn)去,還說羅盛怕自己超過他。羅盛的好心被當(dāng)了驢肝肺,他甩了李保國一句:“你這飯碗太金貴,我捧不起?!?/p>
酒已喝得盡興,李保國拍著羅盛的肩膀說:“師哥,有件事你一定得答應(yīng),弟弟沒求過你?!绷_盛看著他說:“你說。”李保國看了張碩一眼說:“把你的愛將借我用用。”這話一說出口,最緊張的是王蕊,她看了蘇娜一眼,蘇娜卻沒看她。羅盛聽完沒有馬上答應(yīng),而是又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屋子里很安靜,能聽見酒入喉的聲音。李保國打破僵局,笑著說:“師哥不能小氣啊,我也就是借用。君子不奪人所愛,這道理我還是懂的?!绷_盛把杯子放下,看著李保國的眼睛說:“當(dāng)真只是借?!崩畋闹馗f:“我要是說話不算話,我是那個。”羅盛把手往天花板上一指說:“咱們師傅可聽著呢,好,干?!崩畋f沒想到羅盛會來這么一手,騙天騙地不能騙死人。得,又被他拿下了。羅盛和李保國碰了杯,喝下。酒從嗓子眼一直苦到小肚子。
散了,王蕊回到家,氣得把手提包往沙發(fā)上一扔,高跟鞋也從腳上甩出去老遠(yuǎn),一只向右面歪著,一只朝地上扣著。羅維把鞋撿起來放在鞋架子上說:“蕊蕊,累了吧,我給你放水洗澡。”氣是雷音火炮,就怕點,王蕊說:“洗什么洗,你就會放洗澡水,連句正經(jīng)話都不會說,就會天天玩手機(jī),你跟手機(jī)生孩子去吧。”羅維被數(shù)落得臉子一沉,跑陽臺吸煙去了。
四
張碩心里一直美著,回到家以后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弄得床板子吱吱響。突然燈亮了,張碩一看,是媽媽。媽媽坐到他身邊說:“你怎么天天回來這么晚呀,一天天的都干嗎去了?”張碩本不想跟媽媽說他的計劃,他一直認(rèn)為,沒落停的事不能說,說了就散了氣,就容易出岔子,到最后,事情就可能辦飛了??山裉旄吲d,又加上喝了一點酒,他想著,透露一點也沒關(guān)系,更何況是說給自己的媽媽。就把羅盛安排他到李保國那里做臥底的事情說了一點。媽媽聽完,眉頭皺了一下,看著張碩說:“兒子,媽不希望你能掙多大的錢,只是你別把路走歪了。”張碩說:“媽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p>
蘇娜喝了許多酒,腦袋有些發(fā)暈。打了車要回家,李保國堅持要跟她一起走。說是天晚了,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無奈,蘇娜只能讓他上車。李保國上車的時候借著酒勁向蘇娜身上撲了一下,蘇娜馬上把他推開,說:“臭死了,滾蛋?!彼緳C(jī)問:“去哪?”蘇娜說:“往前走吧。”司機(jī)說:“你看著他,別吐我車上?!比缓箨掠媰r器,一腳油走起。蘇娜本是想回家的,可李保國在這里,她不能回家。她不想讓李保國那臟蹄子踏進(jìn)她的家半步。那是她的家,將來有可能會是她和張碩的家。最后,她讓司機(jī)把車開回了健身房。蘇娜是第一次大夜里來健身房。李保國自打一下車,就把她的手攥在手里,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樣。開了燈,平日喧囂的器械正休息,突然間被吵醒,像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瞇縫著眼亂瞅。李保國已經(jīng)急不可耐,蘇娜推了他一下說:“洗澡去。”李保國說:“一起洗吧?!碧K娜說:“滾,你再這樣我就走了?!崩畋f:“好,好,好,你等著?!崩畋宰羁斓乃俣认赐辏砩系乃€沒干,就趿拉著拖鞋過來了。一看,蘇娜還坐在長凳上玩手機(jī),說:“你讓我去洗澡,你卻還捂得這么嚴(yán)實,什么意思???”蘇娜連頭都沒抬,說:“想吃菜,自己摘,我不伺候你?!笔潞螅畋鴼獯缗?,蘇娜則輕盈地站起來,回頭沖他一笑,那意思像是在說:“你就這點本事呀?”
黃小佳看出王蕊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更加小心謹(jǐn)慎,生怕把她點著了。鑰匙和水都預(yù)備得好好的。王蕊卻不大領(lǐng)情,一雙眼睛總在她身上走了一遍又一遍。這天,王蕊下了課,跟幾個要好的學(xué)員嬉笑了一陣,就去洗澡。她的浴室是單間,她走過前臺,黃小佳馬上把水遞過去說:“王蕊姐,不熱不涼,正好喝?!蓖跞锝舆^來喝了一口,沖黃小佳笑了笑。黃小佳這是第一次看王蕊沖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王蕊往器械區(qū)看了看,還有兩個人練,就回頭跟黃小佳說:“也沒什么人了,一會兒你給我搓個背吧?!秉S小佳馬上答應(yīng)了,因為她覺得這是一個機(jī)會,有可能使自己和王蕊的關(guān)系好轉(zhuǎn)呢。黃小佳把前臺收拾一下,把簽名本的人數(shù)記了,把鑰匙和鎖都?xì)w了位,就去了浴室。她先敲了敲門,王蕊在里面伴著水聲說:“進(jìn)來吧,我沒鎖。”黃小佳推門而進(jìn),浴室中水汽彌漫。這是黃小佳第一次看到王蕊赤身裸體,她呆住了,這是多么完美的身體啊,腿那么長,腰那么細(xì)??粗粗?,黃小佳覺得臉上熱熱的。王蕊說:“看什么呢,都是女人?!秉S小佳這才想起來,自己是過來搓背的,但她還是忍不住贊嘆說:“王蕊姐,你真是太美了?!蓖跞锇汛暝杞硗S小佳手上一遞說:“美什么呀,都老了?!秉S小佳說:“哪里,我說的是心里話?!蓖跞镄睦锩乐?,女人看女人,都是挑毛病的多。能得到女人的稱贊,值得高興。
王蕊洗了澡出來,黃小佳遞了一杯涼好的水過來。王蕊說:“你老這么寵著我可不行,回頭我該離不開你了。”黃小佳說:“王蕊姐高興就好?!蓖跞镎f:“以后就叫姐吧,別叫王蕊姐了,聽著怪別扭的?!秉S小佳:“好,姐?!蓖跞镉终f:“你這么體貼,以后哪個男的娶了你,是他的福分。”黃小佳一聽臉就紅了,王蕊拿肩膀碰了碰她說:“怎么,沒男朋友呢?”黃小佳說:“是,沒有?!甭曇粜〉盟坪踹B她自己都聽不見。王蕊說:“成,姐回頭給你尋摸一個?!?/p>
張碩到了李保國的健身房,算是長了見識。這里的規(guī)模大出羅盛的三倍,光跑步機(jī)就三十多臺,碼了整齊的兩溜。各種健身器械也讓他愛不釋手。這里除了一個寬敞明亮的操房,還有一間專門騎單車的屋子。張碩跟著上了一節(jié)課,出了一身汗,爽透了。當(dāng)然最高興的還是蘇娜,能天天看見張碩,她心里甭提多高興了。
最近王蕊也很老實,她沒有像從前一樣,動不動就給張碩打個電話。這些,羅盛都看在眼里。有天,他給羅維打電話,先閑扯了兩句,然后。說:“爸媽年歲都大了,就盼著能抱個孫子,你抓緊點。”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羅維也只能答應(yīng)。掛了電話,羅維從桌子上拿起一包軟中華。用嘴叼了一支,吸起來,看著窗外,心想:“羅盛對他真是好得沒話說,不光給他買了房子,還給他娶了個這么漂亮的老婆。而且他想要什么,羅盛都能滿足他,可他還是不開心,羅盛對他越好,他越覺得自己無非就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提不起興趣?!?/p>
天氣晴朗,天藍(lán)得像一匹綢緞,沒有絲毫瑕疵。這使得樹顯得更綠,人也精神起來。張碩去李保國健身房已經(jīng)兩個星期了,其間,他給羅盛打了兩個電話,說了這里的情況,張碩說:“這里地方挺大,設(shè)備也齊全,可怎么感覺老是冷清清的。按說地段不錯,旁邊就有兩座又高又大的寫字樓,可除了每天有六七個女的過來跑跑步,然后有零星的男的過來健身,但動作和規(guī)定的組數(shù)完全不對,基本上是瞎練,而且教練就蘇娜一個。李保國高興時出來練一練,給人指導(dǎo)指導(dǎo),但只是偶爾,剩下的時間都在辦公室里。羅盛在那邊聽著,只是哼了兩聲。他問張碩想什么時候回來,他就給李保國打電話。張碩說:“好,我再摸摸情況?!睊炝穗娫挘瑥埓T心里有點不落忍的,他這是第一次跟羅大哥撒謊。蘇娜說得對,廟小裝不下大菩薩,在羅盛那兒,張碩就算干到頭兒也只能是教練主管,想有自己的健身房,門兒都沒有。況且,干健身教練這行吃的是青春飯,干不了一輩子,所以蘇娜就給張碩出了個主意,讓他在李保國這里多接觸接觸有氧運動,比如動感單車?yán)?,搏擊操啦,最好先都拿上教練證,把這兩攤子挑起來,等時機(jī)成熟了,要他李保國一半的健身房也不是不可以。到那時,他就不再只是教練,而是合伙人了。聽蘇娜說完,張碩茅塞頓開。他從前總想有自己的健身房,可單憑自己干,豁出大天去,也不可能實現(xiàn)。羅盛那邊明擺著是家族產(chǎn)業(yè),絕不可能讓外人插手。還是蘇娜說的有道理,借雞生蛋的招比較可行。當(dāng)然,如果張碩能留在這里,最高興的要數(shù)蘇娜了。近水樓臺先得月,蘇娜是真心喜歡上張碩了,有時,她覺得自己不配喜歡張碩,這都是因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時,她還在上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就是健美操。為了能把老師教授的動作學(xué)習(xí)得更精準(zhǔn)更自如,她總是下了課帶上自己的耳機(jī),跑到學(xué)校的練功房去跳,那里面有三面墻都是大鏡子,她可以看著鏡子,全方位地調(diào)整自己的動作。但是,她總能感覺到有人在門口偷偷看著她。有一次,她剛跳完一套操,身后便傳來“啪啪”的掌聲,這讓她嚇了一跳?;仡^一看,一個身穿運動服的中年男人,正滿臉笑容在門口看著她。蘇娜有些害羞,說:“這是教室,不是參觀的地方。”那人見蘇娜生了氣,馬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來打球的,剛才路過,見開著門,就看了一眼,結(jié)果就——”說到這里,那男人就不說了。蘇娜說:“結(jié)果就什么呀?”那中年人說:“結(jié)果就入迷了,還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驚擾到你,真是不好意思?!碧K娜看他那一臉謙卑的樣子,怪有意思的,一下沒繃住,就樂了出來。后來,那中年人還是來。不再是藏在門后了,而是大模大樣地進(jìn)來,坐在墻邊的一排低矮的鞋柜上。蘇娜也不再覺得別扭了,相反的她越跳越來勁,看來,任何表演都需要觀眾。好在那人話也不多,只是看。有一天,下了大雨。像是要把天都拽下來一樣。蘇娜跳了一會兒,因為沒開窗戶,屋里的空氣悶熱,兩遍下來,蘇娜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蘇娜來到窗戶旁,見屋里的霧氣已經(jīng)把玻璃磨砂了。蘇娜覺得身上太熱,像火燒一樣。她一下把窗戶開到最大。外面的雨水和涼氣像是終于找到突破口,你推我擠地沖了進(jìn)來。屋里的悶熱頂不住了,瞬間被沖散。蘇娜站在窗口,任憑狂風(fēng)勁雨打在臉上,她的長發(fā)散開,涼氣像篦子一樣,把她的長發(fā)過了一遍。“你這樣容易感冒?!碧K娜連頭都沒回,就知道是她的觀眾又來了,說:“我喜歡。”此刻,一個是站在窗口享受著雨氣的少女,一個是站在門口,身上濕漉漉的中年男人。安靜,只能聽到雨水和風(fēng)的聲音。
從那以后,蘇娜不再去練功房跳操了,她有了一個更好的地方。在那里,她有一套屬于自己的音響、一間自己的浴室,不用再穿著汗?jié)竦囊路ス苍∈遗抨?。再后來,蘇娜干脆從學(xué)校里搬了出來,住進(jìn)了一個掛著自己名字的房子。那中年人會經(jīng)常過來看她跳操,跟她聊天,陪她吃晚飯,其他并沒有什么。這讓蘇娜心里很不踏實。直到有一次,那男人喝醉了,抱著蘇娜說了許多她似懂非懂的話,又在蘇娜懷里哭了一鼻子。剛開始,蘇娜被他的哭聲嚇著了。她自己也哭過,但都是嚶嚶啼啼,而中年人的哭是那么豪放,把玻璃都震得嗡嗡直響。這得是多撕心的痛啊!那一刻,蘇娜心生憐愛。這種感覺像潮水般沖到她身體的每個角落,滋養(yǎng)了她那本不該有的沖動,那一晚,蘇娜體會到了愛的痛。
雖然是很早的事了,但時間越久,有些事反而越清晰。蘇娜想著張碩,心里有些恨。她恨的是張碩為什么不早點出現(xiàn)。
張碩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繼續(xù)寫他的日記。寫今天又學(xué)到了什么新東西。剛合上本子,他的電話就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黃小佳打給他的。張碩愣了一下,按了通話鍵。黃小佳那邊說:“是張哥嗎?”張碩說:“是我,有什么事?”黃小佳說:“是這樣,張哥,明天健身房這邊有人檢查衛(wèi)生,王蕊姐說您的柜子里可能有汗?jié)竦囊路?,味道不好。讓您過來清理一下?!睆埓T聽了,臉上一陣燥熱,連聲說:“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睊炝穗娫?,張碩心里有些生氣。他還記得那天吃完飯,王蕊看他的眼神,但他當(dāng)時也不能解釋呀。清理柜子這事,你王蕊直接打電話過來不就得了,還讓黃小佳轉(zhuǎn)告。
張碩一大早就回到了羅盛的健身房,剛開門,見黃小佳在操房拖地。張碩自己繞進(jìn)前臺,拿了鑰匙,剛打開柜子門,就聽見黃小佳在那邊說:“王蕊姐來了。”然后就聽見王蕊的腳步聲向自己這邊走過來。張碩猛地一關(guān)柜子,王蕊剛好看見,說:“行啊,長脾氣了?!边@本來是句玩笑話,要是擱以前,張碩肯定笑嘻嘻地跟她耍耍貧嘴,可今天,張碩非但沒理她,還抬腳就走。
下了單車課,張碩正在收拾音樂光盤,蘇娜擦了擦汗,見別的學(xué)員都走了,才跟張碩說:“你今天口令喊錯了兩次,你知道嗎?這有多危險?!睆埓T沒理她。蘇娜又說:“單車速度那么快,大家騎的時候,腳又是被固定在腳蹬上,你這樣亂喊口令,萬一傷到會員的膝蓋,你能負(fù)責(zé)嗎?”張碩看著蘇娜臉上嚴(yán)肅的神情,又想著她剛才說的話,心里確實有些后怕??商K娜這教育孩子的語氣,又讓他反感。他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自己就是個工具,被人隨意安排。越想越生氣,他把手中的盤包往地上一扔,沖蘇娜說:“你帶得好,你帶得沒危險,你帶呀!”蘇娜從沒見過張碩這樣,她說:“你今天別練了,洗完澡去車?yán)锏任??!闭f完,她就把車鑰匙掛在了最前面一排的單車把手上。
蘇娜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頭發(fā)都沒吹,就來到了停車場。一開車門,一股很濃的煙味,讓她皺了一下眉頭。蘇娜坐進(jìn)車?yán)镎f:“我知道你今天不高興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問。因為你是男人,有些話可以不告訴女人。但工作的時候,你不可以帶有個人情緒。我不知道你在以前那個健身房是什么樣,但是在這里,你的學(xué)員永遠(yuǎn)是第一位。你現(xiàn)在如果連一節(jié)單車課都拿不下來,將來怎么能管一個健身房!”蘇娜的語氣和緩中肯,說得又在理在面,張碩都聽進(jìn)去了,說:“好吧,我剛才有點過了?!碧K娜說:“還有一點。”張碩問:“還有?”蘇娜說:“以后少在我車?yán)镂鼰煟靻芩牢伊?。”張碩說:“你活該,是你自己把車鑰匙給我的?!碧K娜說:“以后你要是敢在家里吸煙,我就不讓你進(jìn)臥室的門?!?/p>
五
黃小佳一整天都小心謹(jǐn)慎,她不時地會把手機(jī)拿出來看一眼。可手機(jī)屏幕一直很安靜。她的屏保圖案是一幅壯美的自然風(fēng)景,藍(lán)天,白云,水面像是一塊寶石。黃小佳很喜歡這個圖案,每每看著,心縫里都是自然暢爽??山裉焖粗@圖案,覺得有些死寂。電話響了,黃小佳快速接起,手有一點抖。羅盛那邊問:“交待給你的事辦好了?”黃小佳說:“辦好了,羅哥。今天早上張教練來收拾的柜子?!绷_盛說:“好。”黃小佳還說:“早上王蕊姐也來了,倆人正好撞見?!绷_盛說:“行,我知道了?!秉S小佳把事情說完,心里剛松了一口氣,羅盛又說:“你在外面學(xué)健美操要好好學(xué)?!秉S小佳一聽,整個人又繃緊了,說:“羅哥,我都是倒休的時候?qū)W的,沒有影響工作?!绷_盛說:“我知道,不然我不會在電話里跟你說的,總之,你好好學(xué)就可以了?!秉S小佳掛了電話,腦子里閃過羅盛的身影。羅盛總是笑瞇瞇的,從來不曾橫眉瞪眼過?,F(xiàn)在黃小佳覺得羅盛真是太厲害了。她去學(xué)健美操的事一直很保密,就連她室友都不知道。羅盛哥讓她好好學(xué),這點她記住了,記得很深很深。
張碩和蘇娜一起吃了晚飯,張碩跟蘇娜說:“我明天就回那邊的健身房了?!碧K娜心里一咯噔,但臉上還笑著,說:“怎么?在這里不舒服?”張碩說:“不是,這里的環(huán)境要比那里好得多,但是我答應(yīng)要幫羅哥打比賽的,說話要算數(shù)?!碧K娜聽他這么一說,心里最軟的地方像是被揪了一下。
張碩很看重這次比賽。之前他也去過,只不過是以觀眾的身份去的,當(dāng)時他就有些躍躍欲試,跟羅盛說他也想上臺。羅盛說:“你現(xiàn)在的火候還沒到,你覺得臺上這些人怎么樣?”張碩說:“簡直太棒了,就像雕塑一樣。”羅盛說:“等你覺得他們都不如你的時候你才可以上臺,你要記住,你不是為了玩。”張碩聽了說:“成。”后來他知道,其實每個健身房都會養(yǎng)幾個專門比賽的,目的就是給自己的健身房創(chuàng)創(chuàng)牌子。這些比賽選手,就像古代的斗士,只不過,不是舞刀弄劍,比的不是功夫,是意志力。聽說好些選手為了提升自己在臺上的視覺效果,賽前一個月就開始斷水,實在渴了,就咬一口黃瓜,但也不能多吃。因為如果攝入過多的水分,人就會顯得浮,會影響肌肉的力度??傊惽暗臅r間對于每個選手來說,就是自我克制的較量。張碩為了取得好成績,聽從了羅哥的建議。別人都是賽前三個月進(jìn)入沖賽階段,而張碩又為自己加一個月,現(xiàn)在每天的運動強(qiáng)度是之前的兩倍。而飯食就跟貓沒有兩樣。每次練完,他都會上一下秤,然后把自己的體重用小本子記錄下來。剛開始的一個月很好堅持,可到了第二個月,張碩每天都處于饑餓狀態(tài),力量也掉了許多。羅盛讓他改變訓(xùn)練方法,停止大重量的動作,進(jìn)行小重量多組數(shù)的鍛煉。張碩給自己定的目標(biāo)是,比賽時,體重達(dá)到六十五公斤??伤F(xiàn)在的體重是七十五公斤,還有十公斤要減掉。
王蕊自從上次跟張碩打了個照面,就沒有再出現(xiàn)過,也沒有給張碩打過電話。張碩最近練得很累,回家就想睡覺。王蕊沒騷擾他,他正落個清靜。同樣的,蘇娜的電話也少了,有的只是短信,意思是讓他多多休息,早早睡覺。張碩都給她回了短信,直到這一天,張碩練完回到家準(zhǔn)備睡覺時,怎么也睡不著,床像一個燒熱了的鐺子,張碩越翻越熱。屋里有空調(diào),但他沒開。因為羅盛說睡覺也是鍛煉的一部分,應(yīng)該保持高溫,如果開了空調(diào),容易把汗憋回去。這樣,第二天身體就會覺得乏。還有,如果吹了風(fēng),就容易受涼感冒,那樣會耽誤鍛煉的。張碩給蘇娜打了電話,蘇娜接了就質(zhì)問他:“怎么還不睡覺,你看看都幾點了。”張碩聽著心里很受用,心里一美就笑出聲來。蘇娜說:“你還笑?”張碩說:“你可真厲害啊!”蘇娜說:“厲害是為了你好,這是你的第一次比賽,以后能不能走這條路。全看這次比賽了。”張碩說:“我想見你。”蘇娜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很堅決地說:“不行?!睆埓T沒有料到蘇娜會這樣說,便問:“為什么?”蘇娜說:“沒有為什么,就是不行?!睆埓T聽她的語氣很堅硬,就沒再糾纏下去。說:“好吧,不見就不見?!碧K娜說:“等你拿到好成績咱們再見面吧?,F(xiàn)在不見你,是怕你分心。乖哦!睡覺吧?!睆埓T掛了電話,想著蘇娜說的話,心尖子上熱熱乎乎,全身的氣都順暢了,覺得也沒那么熱了。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張碩獲得了北京市六十五公斤級健美比賽的第三名,當(dāng)獎牌掛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無比燦爛。
喝罷慶功酒,張碩回到健身房,拿起手機(jī)一看。三十幾個未接來電。頭一個是媽媽打來的,他馬上撥了回去。媽媽還沒睡,他向媽媽報告了好消息。剩下的電話有四個是王蕊打來的,一個是李保國打來的。其余二十四個都是蘇娜打來的。張碩沒有給王蕊和李保國回電話,他只撥通了蘇娜的電話。蘇娜沒好氣地說:“你還在地上呢?沒飛天上去呀?”張碩說:“快了?!碧K娜問:“你在哪兒呢?我開車去接你?!睆埓T說:“在羅哥健身房?!碧K娜說:“好吧,不許亂跑了。我去了要是沒看見你,你就等著吧?!蓖饷嬉股殉粒∩矸坷镆矝]有人了,張碩突然有種錯覺,覺得這個健身房是他的。
蘇娜來到健身房時,張碩正在操房里躺著,渾身散發(fā)著酒味。不用開燈,蘇娜光憑聞著味兒就能找到他,蘇娜說:“別躺著了,涼,走,回家。”張碩沒有動,說:“回家?回誰的家?”蘇娜說:“當(dāng)然是咱們家。”張碩說:“不對,那是你家。”蘇娜聽他這么一說,許久沒說話。張碩問:“你怎么不說話了?”蘇娜說:“你是存心氣我的吧?”張碩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點了煙,吸了一口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自打我爸走了之后,就只有我和我媽相依為命過日子。我不能拖累你。”蘇娜笑了一聲說:“你想得真周到啊?!彼叩綇埓T身邊,把張碩嘴上的煙拿過來狠吸了一口,然后就順著窗戶扔下去,回手掄圓了給張碩一個大耳刮子,說:“你混蛋,你敢說咱媽是拖累?!睆埓T臉上被打得熱辣辣的,一把就將蘇娜摟在懷里,摟得很緊,恨不能把蘇娜壓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車上,他們都沒說話。遇到一個紅燈,蘇娜著急得緊握住方向盤。到家了,一開門,一股甜香撲面而來。沒有開燈,黑漆漆的屋里“刺啦”一聲,蘇娜的衣服被撕開了,蘇娜發(fā)出一聲輕呼。那是在心底積壓了許久的溫柔,釋放出來的聲音。
張碩得的獎杯和獎牌都被羅盛要走了,他在門口陳列著各種運動商品的玻璃柜中央收拾了一塊地方,下面用紅色的絲絨布墊好。把獎杯擺上,邊上還有一張張碩高舉著獎杯的照片。這是他健身房的成績。
六
王蕊懷孕了,被寵得像個公主,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蘇娜也懷孕了,她該來的沒來。蘇娜興奮起來,比以往更加活躍。雖然她知道這孩子不能要,但她的確感受著那個生命在她肚子里一天天發(fā)育的美妙過程。她在想,要不要告訴張碩。自從那晚以后,她已經(jīng)住進(jìn)了張碩的心里,一個星期里,張碩已經(jīng)對她換了五六個愛稱。每個愛稱都像一粒糖果,雖然顏色不同。但都把蘇娜甜暈了。
這天,張碩剛練完,蘇娜就打來電話。張碩問:“干嗎呀,冤家?!碧K娜說:“想你了,冤家?!睆埓T笑著,說:“我剛練完,洗完澡去找你?!碧K娜說:“不行,你現(xiàn)在就給我過來,回家洗?!睆埓T說:“一身汗,到你那就餿了?!碧K娜說:“餿就餿唄,最好餿臭餿臭的?!睆埓T說:“為什么呀?”蘇娜說:“那樣才是我的臭男人?!?/p>
張碩到了蘇娜門口,還沒敲門,門就開了,蘇娜從門后面閃出臉來說:“打你一下車,我就看見你了?!睆埓T進(jìn)了屋,蘇娜雙手背后說:“我有東西給你,但是你要猜對了才給。”張碩說:“猜不著?!碧K娜不放棄,讓他繼續(xù)猜。還加了條件,說猜不到就不讓吃飯。張碩實在猜不著,沒方法了,就一把摟住蘇娜說:“你不讓我吃飯,那我就只能吃你了?!碧K娜被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了,說:“好,好,你閉上眼睛?!睆埓T閉上眼睛,感覺到一個很細(xì)小的金屬在臉碰了一下又一下。他睜眼一看,是把鑰匙,鑰匙墜是一條月牙兒型的小海豚。蘇娜眼波柔柔地說:“以后別敲門了,這是家門鑰匙?!?/p>
張碩自從得了名次,對當(dāng)教練的事就有一搭無一搭了。原來他總是早上九點之前到健身房,把器械區(qū)的地拖一下,把窗戶打開,讓沉了一夜的空氣向外跑跑。現(xiàn)在他有時九點半來,有時快十點才來。這天,張碩是九點五十才進(jìn)健身房。正低頭往更衣室走,聽見王蕊說:“你來得夠早的呀。”張碩看了她一眼說:“你懷著孕呢還亂跑。”王蕊看看自己的肚子,已經(jīng)微微凸出來,說:“不趁現(xiàn)在跑跑,過一段我就跑不動了。”張碩笑了一下,王蕊說:“中午陪我吃飯,我一個人吃,沒意思?!睆埓T說:“我不去,你找你老公陪你吧?!蓖跞锶鲋鴭烧f:“他今天出去釣魚去了,你就陪陪我嘛,不看我面子,也看孩子的面子嘛?!睆埓T馬上說:“別瞎說?!?/p>
中午王蕊要吃火鍋,她要了一大堆肉,一大堆菜。張碩看著滿座擺得像花一樣的肉片,問:“你能吃得完嗎?!蓖跞镉檬謸崦亲诱f:“有一半是給他吃的。”
吃完飯,王蕊說累了,要回家睡覺去,張碩給他叫了車,自己卻是走回健身房的。晚上吃過飯,蘇娜說:“老公,明天陪我去醫(yī)院吧?!睆埓T問:“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蘇娜笑瞇瞇地說:“我懷孕了?!睆埓T一聽,腦子里一陣亂響,腦仁子震得嗡嗡的。蘇娜冷靜地說:“這個孩子不能要,因為你現(xiàn)在還不是我的人。”張碩把蘇娜哄睡了,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雖然床很大,可無論他怎么翻身,躺著,側(cè)著,或是趴著,都不舒服。張碩怕影響蘇娜休息,就翻身下了床,走到窗邊的藤椅上坐下。房子里被蘇娜布置得很好,無論你在客廳,書房,或是臥室。都會感覺得很舒服,隨便往哪個角落一靠,眼前都別有一番景致。如果就以蘇娜現(xiàn)在的收入,這房子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張碩知道蘇娜有些往事,他知道總有一天蘇娜會告訴他,可他不著急,因為他現(xiàn)在喜歡蘇娜身上的這一層神秘感。他也并不責(zé)怪蘇娜跟蹤自己,因為愛是自私的。月光從窗外灑進(jìn)來,鋪了一屋子的安靜。蘇娜已經(jīng)睡沉,但嘴角卻暗含著一絲淺笑。這就夠了。張碩回到床上,親了蘇娜的腦門一下。
王蕊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走路已經(jīng)得挺著了,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wù)就是吃睡長。李倩現(xiàn)在每天過來,給她又是做魚又是做蝦的。王蕊看著李倩忙碌的身影,覺得這哪像沒生過孩子的人呢。有時,王蕊一覺醒來,就聽見李倩在廚房里忙活,王蕊就覺得恍惚,因為她睡覺前,李倩也在廚房里忙活,難道自己沒睡覺??煽纯寸姳?,三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王蕊有些過意不去,就走到廚房門前說:“嫂子,歇會兒吧?!崩钯灰豢词峭跞?,趕緊把刀放下,用一張報紙把正在宰殺的魚蓋起來說:“弟妹,你先出去,嫂子收拾完就來,以后別來廚房了,我聽人家說讓孕婦看見血不好。”
王蕊身子一笨,自然是帶不了課了。這樣黃小佳就很自然地接手了這一部分工作。她跳得很賣力,再加上張碩經(jīng)常做些指導(dǎo),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份工作。
李保國看著張碩幫羅盛拿了獎,心里正不痛快呢,蘇娜這兩天也沒理他,他一打電話就是關(guān)機(jī),一打電話就是關(guān)機(jī)。還有那些蹬單車的學(xué)員們總問他,那個男教練怎么不來了,他的課既有意思,運動強(qiáng)度又大。李保國也沒法回答,天天在自己辦公室慪氣,把自己憋得像油大了的素丸子。這天,那女導(dǎo)演打來電話說:“你這個沒良心的,這么長時間了,也不吱一聲。”李保國說:“怕耽誤您工作。”女導(dǎo)演道:“放你娘的屁,我養(yǎng)著你不是為了擺著看的,一會兒我把地址發(fā)給你,你速速給老娘滾過來?!崩畋樟硕绦?,是一個什么什么會所的地址。他把工作交待了一下,就出發(fā)了。臨走前,他在自己衣服兜里用小塑料袋裝了兩片虎狼之藥。上回蘇娜對他說的話,挺刺激他的,他怕自己不行,耽誤了正事。那女導(dǎo)演可是自己的衣服父母??!就在他拿藥的時候,一個惡毒的想法在他腦子里閃過,他開心地笑了。
蘇娜正在家里準(zhǔn)備晚飯,電話響了,她看都沒看,接了電話就說:“你下班了,我開車接你回家吃飯?!蓖跞镎f:“行啊你,娜娜?!碧K娜一聽是王蕊便馬上改口說:“聽說你快當(dāng)媽媽了,恭喜恭喜?!蓖跞锖吡艘宦?,然后跟下命令一樣說:“晚上請我吃飯,就咱倆,咱們好好聊聊?!碧K娜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出,說:“好啊,我去接你?!碧K娜給張碩留了張便條,上面寫著:“出去和朋友小聚,飯在鍋里呢,涼了熱一下,不許偷懶?!比缓箝_車接王蕊去了。
王蕊在一家咖啡店里等著,等蘇娜到了以后,看見王蕊面前放著一杯咖啡,就說:“你懷著孕,還敢喝咖啡呢?”王蕊說:“咖啡是我給你點的?!碧K娜笑著說:“勞您大駕了?!弊搅送跞飳γ妗M跞飭枺骸澳愫蛷埓T上床了吧?”蘇娜就知道今天王蕊的話沒有好來的,她在車?yán)镆呀?jīng)想了一路了,但王蕊這簡單直接的回話,還是讓她有些吃驚,她笑了一下,沒有回答。王蕊說:“打你一進(jìn)店,你的浪味兒就飄過來了,大家都是女人。誰也別跟誰裝了?!碧K娜說:“是在一起了?!蓖跞镎f:“我就知道?!碧K娜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說:“好喝?!蓖跞镎f:“我也覺得挺好喝的,這是張碩第一次給我點的咖啡?!碧K娜突然覺得嘴里很苦。王蕊接著說:“我就是喜歡他,上次在酒吧時,我早就看見你了,我是故意讓張碩摟著我的?!蓖跞锖竺孢€有話,可是她停了下來,她覺得蘇娜臉上現(xiàn)在的表情很好看。停了一會兒,王蕊接著說:“我一個外地女孩,為了能在這兒安家,才嫁給羅維。我要是有房子,早就和張碩把你甩出三千里了,你信不信?”蘇娜沒有說話。王蕊又說:“你們能在一起挺好的,不過你要是辜負(fù)了張碩,哼哼……我讓你永遠(yuǎn)都抬不起頭?!碧K娜這才開口,說:“你言重了吧?”王蕊說:“你以為你和李保國的事情很嚴(yán)密嗎?”蘇娜一聽這話,像是當(dāng)頭被潑了一盆冰水。王蕊笑了,說:“只要你好好的,就不用擔(dān)心?!?/p>
蘇娜不知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她感覺方向盤冰得扎手,下了車,她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手冰涼。她想了一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和李保國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當(dāng)然她最怕的還是張碩知道。有句老話,叫紙包不住火。
蘇娜打開門,張碩從門后一把抱住她說:“淘氣包,出去瘋了這么久才回來。不知道有人在等你嗎?”在蘇娜的后脖頸上吻了一下。蘇娜心里正亂著,沒有心情,下意識地向前躲了一下說:“我今天好累了,去洗個澡。咱們就睡覺吧。”她洗完澡,擦干了身體,又吹干了頭發(fā),來到臥室,發(fā)現(xiàn)張碩一臉興奮地在等著她,她說:“親愛的,今天不行。我真的好累?!闭l想,張碩走過來,在她腦殼上輕輕敲了一下,說:“壞蛋,你一天到晚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呀?”蘇娜反問:“那你怎么還不睡呢?”張碩溫柔地把蘇娜抱在懷里說:“明天晚上跟我回家吧,見見我媽。”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蘇娜一下子傻掉了。張碩說:“不用怕,我媽人可好了,不會難為你的?!碧K娜只看見張碩的嘴在動,卻聽不到他在說什么。張碩見蘇娜還沒回過神來就說:“親愛的,是我不好,我應(yīng)該事先跟你商量一下的,可我剛才給我媽打電話時,越說越高興,就擅自做主了,你不會怪我吧?”蘇娜強(qiáng)開著自己的思緒才能跟上,說:“沒事兒,聽你的。”
蘇娜見過張碩的媽媽后,心一直提著。蘇娜見張碩媽媽時,手機(jī)都是關(guān)機(jī)狀態(tài)。她回到家打開手機(jī),發(fā)現(xiàn)李保國給她打了十個電話,蘇娜沒當(dāng)回事,她馬上給張碩回了電話。蘇娜洗了澡,出來一看,李保國又打了五個電話。蘇娜說:“神經(jīng)病,然后還看見李保國給她發(fā)了個彩信,她打開一看,瞬間感覺像被大雷劈著了,是上次她跟李保國在健身房時,李保國用手機(jī)偷拍的照片。蘇娜這個恨呀,她恨李保國如此無恥,又恨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要做這種事。蘇娜把電話回過去說:“李保國,你這是什么意思?”李保國笑了笑說:“沒什么意思,我就是想把張碩弄過來,到時我把照片和視頻都還給你?!碧K娜恨得咬著自己的后槽牙說:“李保國,你這個無恥的王八蛋!”李保國說:“生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還是想想用什么辦法把張碩拉過來吧?!闭f完,李保國就把電話掛了。蘇娜“撲通”一聲坐到床上,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在抖,后來她哭了,哭得痛徹心扉。
清晨,一陣電話鈴把蘇娜吵醒了,她一看,是張碩打來的,接了電話聽張碩那邊說:“懶蟲,還不起床呢?”蘇娜說:“嗯,昨天晚上洗了頭,沒吹干就睡了,現(xiàn)在頭疼呢?!睆埓T說:“你看看,就一晚上沒看著你,你就把自己弄病了,你等著,我這就過去?!睊炝穗娫挘K娜趕緊去洗了臉,又把自己哭腫的眼睛冰敷著。張碩開門進(jìn)來時,蘇娜正坐在床上,后背靠著床頭,張碩過來把她放平,說:“頭疼還不睡,還強(qiáng)撐著,你以為你是神啊?”蘇娜聽著,眼角又一熱,淚水滾了下來,有一滴正好滴在張碩手上?!霸趺催€哭了?”張碩趕緊把蘇娜摟在懷里。蘇娜問:“老公,你愛我嗎?”張碩說:“當(dāng)然了,親愛的?!薄澳悄阋惠呑右膊辉S離開我,因為,我只有你了。”蘇娜說。張碩笑了笑說:“傻瓜,這是必須的”。
黃小佳現(xiàn)在成了健身房的主力,許多學(xué)員都趕著上她的課。按說她現(xiàn)在要是提出提高待遇,非常合理,羅盛也會答應(yīng)的,可她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她是覺得自己還沒那個資格。雖然她現(xiàn)在是在代課,但她沒有教練證,帶得再好也只是個臨時的。等王蕊生完孩子,再恢復(fù)一段時間,說把她頂了就頂了。
蘇娜對李保國的話還是在意的,因為李保國是個小人,小人說得出就做得出。她也想把張碩拉過來,但她又怕王蕊,看這樣子,王蕊以后就是健身房的老板娘。張碩現(xiàn)在是健身房的功臣,王蕊一定不會輕易放他走。這事等于來了個兩頭堵,把蘇娜折磨壞了。正在她不知怎么是好的時候,老天為她真情所動,開了眼。全民健身的浪潮越來越高,幾個知名的健身房就聯(lián)合起來,選了一個地方,準(zhǔn)備培訓(xùn)一批教練。培訓(xùn)完,合格的給予正式教練證。這個消息是蘇娜的一個同學(xué)告訴她的,她一聽,就想到了張碩。她想著培訓(xùn)完,張碩就是正式的教練了,而且又是自己介紹的,走了這一步,想把張碩拉過來就容易多了。
雖然費用挺高的,蘇娜一點也沒猶豫,就給張碩報了名。吃了晚飯,蘇娜說:“親愛的,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張碩說:“怎么這么巧,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你先說吧?!碧K娜撒著嬌說:“不嘛,你先說。”張碩說:“我不,你先起的頭,你先說,女士優(yōu)先?!碧K娜說:“好吧?!比缓缶桶呀o張碩報名教練培訓(xùn)班的事情說了,張碩聽完了,說:“怎么花那么多錢呢?”蘇娜說:“沒事,該花的錢,咱們還是要花的?!睆埓T一把抱起蘇娜說:“你對我這么好,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碧K娜說:“那你就以身相許唄?!睆埓T說:“我看行?!碧K娜說:“該你了,親愛的,你有什么好消息呢?”張碩說:“我媽打來電話說你挺好的,讓我好好待你?!碧K娜眨了眨眼睛問:“真的?”張碩說:“這還能有假?!碧K娜笑著說:“行啦,以后你要是敢欺負(fù)我,我就找媽告狀去?!睆埓T說:“我哪敢呀,況且一直都是你在欺負(fù)我。”
夜里,下了雨,王蕊睡不著。她起來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小雨滴吹在她身上,舒服極了。這讓他想起了小的時候在老家,每每下雨,她就會把家里最大的傘找出來,打著傘,蹲在院子里。其他地方都濕了,只有她腳邊的一塊地是干燥的。這時,妹妹總會躲到她身旁,手里拿些小花小草什么的。弟弟看姐姐們玩得那么開心,也想擠進(jìn)來,可弟弟總是太鬧騰,一會兒把雨傘掀開一下,一會兒又把腳伸出去,原本一塊干爽的土地,瞬間就能讓他禍敗成泥巴地。所以,她和妹妹都不愿意讓弟弟進(jìn)來,還管弟弟叫泥巴孩。王蕊上學(xué)時成績不錯,如果讀書時能發(fā)發(fā)狠,現(xiàn)在也能在大高樓里工作了。可她沒能管住自己那青春的悸動,跟一個男同學(xué)談了戀愛,被家里人知道了,給了她兩條路,一是在家里待兩年,等歲數(shù)到了就結(jié)婚;二是出去打工。王蕊選擇了第二條路。要知道,那時她還是一個孩子,高中還沒上完呢。家里人給在北京的親戚打了電話,簡單托付了兩句,就安排她走了。王蕊多希望那時能下一場雨,她能再跟弟弟妹妹玩一次那樣的游戲。王蕊到北京后干過許多工作,端過盤子,發(fā)過小廣告,賣過衣服,都是些體力性的工作。她一天天看著那些城里的女人們把自己打扮得像電視里的明星一樣,出入各種高樓大廈,心想,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像她們一樣呢?但她也只是想想。直到有一天,兩個女孩到她打工的店里來買衣服,剛開始還在看衣服,后來總盯著王蕊的腿看,一邊看還一邊小聲嘀咕說:“你看那腿真長?!薄熬褪?,而且又挺直?!蓖跞锉凰齻冋f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著頭,向后欠著身子。后來,這兩個女孩總來店里看衣服,王蕊才知道,她們是對面那玻璃大廈里的健身房教練。她們也不止一次地鼓勵王蕊去看看。王蕊心里是想去,可哪敢呢?再后來,她就跟那兩個女孩混熟了,知道她們一個是東北人,一個是山東人。那個山東女孩還送給了一套粉色的天鵝絨運動裝。那兩個女孩開始有意無意地給她灌輸一些當(dāng)健美操教練的事情,還不止一次地說王蕊天生就是當(dāng)教練的人,尤其是那兩條大長腿,讓人看著就美。王蕊也很上道,她去了沒有一個月,已經(jīng)把最基礎(chǔ)的動作都熟記于心。有一天,那個東北女孩給王蕊打了電話,說自己今天有事情,有一節(jié)課帶不了,讓王蕊幫個忙。救場如救火,王蕊雖然有點蒙,可還是硬著頭皮去了。王蕊去得很早,聽著音樂的節(jié)拍,把動作在心里合了一遍。上課時她都沒敢看臺下的學(xué)員,只把一套操胡亂掄了下來,緊張得出了一身汗。王蕊本想洗澡后就走,可她被健身房老板叫住了,遞給她一個信封,說是她這節(jié)課的課時費。王蕊接過來,飛也似地逃走了。像是生怕老板會變卦一樣。走到樓下,她看見那兩個女孩正在看著她笑,王蕊一下就明白了,她假裝板著臉走過去說:“你們怎么這么討厭呢,緊張死我了?!蹦莻€給她打電話的女孩說:“好,好,好,是我們不對,走,我們請你吃飯,給你壓驚?!?/p>
這樣,王蕊就走上了健身教練這條路。本來這三個人情同姐妹,可那兩個女孩卻同時愛上了一個男人,隨著愛火高燒,最后只能不歡而散。王蕊送其中一個女孩子上火車時。摟著那個女孩的肩頭哭了好久。當(dāng)時,王蕊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么就不愛,要愛就留在北京。
夜已深沉,雨漸漸大了起來,點滴已成線,力道也加強(qiáng)了,打在窗臺上,發(fā)出破碎的聲音。王蕊的神已走遠(yuǎn),絲毫沒有注意到羅維已經(jīng)拿著衣服在她身后站了好久,直到羅維輕聲說:“親愛的,夜雨涼,別凍著了,披上件衣服吧?!蓖跞锊呕剡^神來,說:“都幾點了,你怎么還不睡?”羅維一邊把衣服披到她肩上一邊說:“我聽見外面下雨了,知道你睡覺喜歡蹬被子,想給你蓋一下,結(jié)果在床上沒有摸到你。睜眼一看,你在這里看著雨發(fā)呆,我就沒敢打擾你,拿了件衣服。在這里等著?!蓖跞镛D(zhuǎn)身撲在羅維懷里說:“你這個傻瓜?!?/p>
王蕊最近總做夢,夢到是那個給她衣服、眼睛總是笑瞇瞇的女孩子。她跟羅維說她想去看個朋友,羅維說:“好吧,我陪你去?!蓖跞锟纯醋约旱亩亲诱f:“好吧。”然后,羅維就訂了火車票,還打電話把這件事情和哥哥嫂子說了一下。李倩聽了,一再囑咐羅維看好王蕊,最好盡快回來。一個孕婦在外面總歸是不方便的。羅維答應(yīng)了。
那個女孩的手機(jī)總是關(guān)機(jī)狀態(tài)??稍绞沁@樣,王蕊就越想見到她。王蕊在心里想了好幾個場面。最美的是那個女孩也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挺著個老大的肚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想著,想著,王蕊覺得肚子里動了一下,摸著肚子說:“怎么?你也著急見到那位漂亮阿姨嗎?”她剛說完,肚子凸地又動了一下。這次動得比較大,王蕊“哎喲”了一聲。羅維馬上問:“怎么了?”王蕊說:“你兒子蹬我?!绷_維第一次聽到王蕊這么說,雖然他在心里已經(jīng)把王蕊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聯(lián)系過好多回了,可從沒主動說過。王蕊這么一說,羅維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搓著手說:“好,好?!蓖跞锟匆娏?,笑了笑,說:“傻樣?!?
終于跟那個女孩見面了,王蕊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那個女孩坐在王蕊對面,一身洗得褪了色的病號服,毛毛躁躁地裹在她的身上,散發(fā)著刺鼻的消毒水味。胸前的扣子還系差了,露出了里面帶有飯菜污漬的白色襯衣。原本一頭漂亮的長發(fā),已經(jīng)被剪成寸頭,額角還有結(jié)痂傷口。那女孩雖然總是在笑,可眼睛里沒有一丁點神采,不聚攏。這是一家精神病醫(yī)院,女孩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兩年。王蕊見她身后站了兩個護(hù)士,一男一女,護(hù)士的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讓王蕊很不舒服。她想讓護(hù)士們出去,可醫(yī)院有規(guī)定,在沒有醫(yī)護(hù)人員在場的情況下,外人是不能探視病人的。王蕊也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也不知那女孩聽進(jìn)去了沒有。最后她把那些紅得扎眼的禮品盒交給護(hù)士后,轉(zhuǎn)身就走了。
七
張碩在訓(xùn)練班里練得非??炭?,從白天到晚上,衣服都能濕透好幾回。蘇娜每次來看他的時候總是帶些干凈衣服,然后把臟衣服帶走。張碩如此刻苦,不光贏得所有老師對他的贊許,他自己的體型也越加完美,像那些希臘神話的雕塑一樣,看得蘇娜心潮澎湃。她希望集訓(xùn)快些結(jié)束,好趕緊把張碩帶回家。
這天,蘇娜剛下課,李保國就叫住他。她本不想搭理,可李保國說要和她說說張碩的事情,她只好硬著頭皮進(jìn)了李保國辦公室。李保國說:“行啊,你最近挺恣啊,也不理你李哥了?!碧K娜說:“你可是大忙人,小演員大導(dǎo)演的?!崩畋D了一下又說:“張碩可真行,把你一個人放在這兒,他可真放心。”蘇娜說:“你要是沒正事,我就走了?!崩畋R上說:“有,有?!碧K娜說:“有屁快放?!崩畋f:“我打算再開一個小一點的健身房,現(xiàn)在提倡全民健身,我想鋪開一點,可我又不能放棄大本營,所以我想讓張碩去管理。聽說他在集訓(xùn)呢。我覺得很好,不光能提升自己,也能開開眼界。但教練和管理者是兩碼事,管理者需要經(jīng)驗?!边@正是蘇娜想要的,她心里很高興??伤樕?,卻是平靜的,說:“你會這么好心?我才不信呢?!崩畋χf:“我也很喜歡張碩這個孩子,想成人之美。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新的地方看看?!碧K娜說:“好吧?!碧K娜走后,李保國笑得很開心。
新的健身房和羅盛的健身房不到兩站地,蘇娜一看到這熟悉的街景,心一下就沉了。李保國坐在副駕駛,像沒事人一樣。房子是挺不錯。蘇娜小聲跟李保國說:“你這哪是成人之美,你是要把張碩往火坑里推呀!”李保國卻說:“真金不怕火煉,等這里開起來后,你也過來吧,張碩負(fù)責(zé)管理,你負(fù)責(zé)帶課。”
蘇娜再去訓(xùn)練營時,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張碩。張碩聽了,許久沒有說話。蘇娜說:“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這件事回了,以后咱們另想辦法。大不了我把房子賣了,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自己干。張碩說:“不行,你已經(jīng)付出得夠多了?!碧K娜還想說什么,張碩說:“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我會處理好的?!?/p>
當(dāng)晚,張碩就接到了王蕊打來的電話:“你忘恩負(fù)義,假君子,真小人。”反正是一頓臭罵。張碩沒有反嘴。王蕊罵夠了問:“怎么不說話了,啞巴了?”張碩說:“我也不想解釋,因為解釋就是掩飾。既然我答應(yīng)了,就會好好干的。畢竟,以后我還要養(yǎng)老婆孩子呢?!蓖跞镎f:“好,好,好。”然后就把電話掛了。
健身房開業(yè)那天,真是熱鬧。李保國不知從哪里找了許多群眾演員,送的吉慶花籃從屋里擺到樓下,還來了兩個繃著口罩戴著墨鏡的明星,把健身房開業(yè)弄得像電影發(fā)布會一樣。張碩作為新健身房的管理者,自然是要出席在場面上。蘇娜則一直在跑來跑去地忙著。一會兒沒停車位了,一會兒禮品需要簽收了,一會又要組織禮儀小姐迎賓了,總之,是滿現(xiàn)場繞著圈地跑。張碩把手機(jī)藏在桌子下面,給蘇娜發(fā)了一條短信:“親愛的,辛苦了,回家補(bǔ)償你?!彼涂匆娞K娜把手機(jī)拿起來看。接著,滿是嬌媚地瞪了他一眼。
這邊鑼鼓喧天,顯得羅盛那邊有些冷清,似乎連陽光都是涼的。李保國當(dāng)然給羅盛發(fā)了請柬,大紅色,燙金字。羅盛推托有事情,沒去。誰知李保國竟還打電話約羅盛晚上吃飯,這下,羅盛沒有辦法了,硬著頭皮也要答應(yīng)。其實,羅盛哪也沒去,一直在窗前站著,看著新健身房開張。黃小佳給他倒了杯水放在窗臺上。羅盛問:“你覺得張碩是什么樣的人?”黃小佳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绷_盛笑了。
晚上吃飯時,滿桌子可口的菜肴。這邊是李保國、蘇娜、張碩,那邊是羅盛、李倩、黃小佳。黃小佳本不打算去的,可羅盛說:“現(xiàn)在王蕊身子不方便,你替她一下?!秉S小佳聽話聽音,羅盛這么說等于把她當(dāng)成是一家人了,就答應(yīng)了。李保國先舉起酒杯說:“聽說羅家要添人進(jìn)口了,恭喜,恭喜!到時我會準(zhǔn)備一個大紅包的?!边@杯酒躲不了,羅盛只好應(yīng)了。剛放下酒杯,李保國又倒了一杯酒說:“我這里也有喜事?!北娙硕家詾樗麜f新店開張的事情,誰知他話鋒一轉(zhuǎn),看著張碩:“怎么,還要我替你說呀?”張碩一下就被問蒙了,李保國說:“好,你不好意思,我就替你說。”隨后,他轉(zhuǎn)向羅盛說:“小碩和娜娜已經(jīng)訂婚了,我們當(dāng)哥哥的是不是應(yīng)該恭喜他們呢?”羅盛硬著臉笑說:“是,是。”端著酒杯站起來。張碩和蘇娜都應(yīng)著也站起來,喝了一杯奇苦無比的酒。
飯后,蘇娜和張碩回了家,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張碩一直看著車窗外。到家了,蘇娜看著張碩的眼睛問:“你會怪我嗎?”張碩笑了笑說:“別傻了,我怎么會怪你呢?”然后,一把將蘇娜抱過來。蘇娜心想:“好,這才是我的男人,我就算化成灰燼也值了?!?/p>
新健身房門口,李保國選了一塊地方,擺了一個大玻璃展柜。他打電話給張碩,想讓張碩把擺在羅盛那里的獎杯和證書要過來,他說:“獎杯是你的,你去要是名正言順。要過來擺在展柜里,對你以后的工作有幫助?!睆埓T沒想到李保國會來這么一手,雖然他滿口道理,但這事還是挺讓他為難的。這個事情張碩沒有和蘇娜說,自打新健身房開業(yè),蘇娜已經(jīng)把全部精力和體力,投入到了帶課和聯(lián)系教練和安排課上,每天回家都累得不想說話了。張碩不想再拿這種事來煩她了。等蘇娜睡著后,張碩才給羅盛打了電話?!傲_哥,這么晚還打擾您,真不好意思。”羅盛冷冷地說了一聲:“哦,是張碩啊?!睆埓T小心翼翼地把想要回獎杯的事情跟羅哥說了,羅盛在那邊沉默著。張碩拿著電話,覺得短短的時間就像被無限延長了,他像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直到羅盛在那邊說:“小張啊,按理說,獎杯是應(yīng)該給你的,因為獎杯畢竟是你得的??赡阌袥]有想過,我們?yōu)榱酥С帜銋⒓颖荣愃冻龅拇鷥r。那時為了能讓你以最佳狀態(tài)參加比賽,所有器械都讓你用,包括會員們正用著的,你羅哥我是個生意人,那時有些會員鬧著要退卡,我也是很難辦的呀。”張碩聽明白了,他想把獎杯要過來是不可能的,就說:“不好意思羅哥,打擾您了?!闭f完剛要掛,羅盛說:“等等,我跟你說一句話。”張碩說:“羅哥請指教。”羅盛說:“欲速則不達(dá)?!?
張碩沒有把獎杯要過來,李保國說:“沒事,再參加一次比賽,再拿一個更好的成績?!?/p>
王蕊最近心情很不好,朋友的事和張碩的事就像兩顆炸彈埋在她心里,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再加上她現(xiàn)在肚子越來越大,肚皮上撐出了花紋,身上的肉也長了一層。一照鏡子,自己像長了五歲。孕婦應(yīng)該多出去走動走動,可王蕊現(xiàn)在連半個門都不愿意出。
羅維更是小心翼翼得跟只貓一樣。王蕊心情好時,家里一片歡聲笑語。王蕊臉色一變,羅維就得把心弦繃緊。李倩還是負(fù)責(zé)每天的伙食,怕油煙子熏著王蕊。李倩總是在家做好,趁熱送過去。費心費力地變著花樣做??稍俸贸缘臇|西,也有吃膩的時候。這天,王蕊笑著說:“老吃肉,我都胖了,想吃點素的。”李倩說:“胖點沒關(guān)系,以后孩子身體健康。”話音沒落,就給王蕊碗里夾了一塊肉。王蕊臉色一沉說:“吃,吃,吃,就知道讓我吃,養(yǎng)豬呢?自己結(jié)不了果,虛勁還挺大?!崩钯汇读艘幌?,這是她最痛的事情,拿著筷子的手抖起來。羅維覺得王蕊這話也說過了,就沖王蕊吼了一嗓子:“不知好歹的貨!”這下王蕊連氣帶委屈都炸開了,像是填滿了火藥的銃子,把羅家上下三代崩了一遍。羅維實在忍無可忍了,就推了王蕊一下。王蕊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一個屁墩坐在了地上,屁股底下瞬間熱乎乎的。
等羅盛趕到醫(yī)院時,李倩像個熱鍋上的螞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而羅維則像個沒了魂的木頭。最后,醫(yī)生的結(jié)論是,大人還行,孩子保不住了。
蘇娜第一時間去醫(yī)院看王蕊。王蕊身體還算好,可心情糟得很,頭發(fā)也不梳,臉也不洗。蘇娜第一眼幾乎沒認(rèn)出來這是那個美人王蕊。
張碩聽蘇娜說了王蕊的事,沒說話,點了一根煙。蘇娜說:“怎么,心疼了,后悔了吧?”張碩看了蘇娜一眼,沒有否認(rèn)。蘇娜說:“你們這些臭男人。”張碩一下把蘇娜摟過來,摟緊問:“你剛才說我什么?”蘇娜笑著說:“沒聽見算了?!睆埓T摟得更緊,蘇娜說:“你輕點,弄疼我了?!睆埓T說:“比生孩子還疼嗎?”蘇娜說:“我又沒生過,我怎么知道!”張碩說:“咱們生一個吧。”蘇娜聽了,臉上漸漸發(fā)熱。
八
既然張碩決定要參加比賽,當(dāng)然是想取得更好的成績。李保國抓住了張碩這個心態(tài),說:“你在鍛煉上已經(jīng)下了狠功夫,可營養(yǎng)上確差了一大截子,所以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現(xiàn)在充其量就是個在碼頭扛大包的,雖然力量有,可美感談不上。張碩問:“那我應(yīng)該怎么辦?”李保國說:“你現(xiàn)在就得吃,先得大一號?!睆埓T問:“吃什么呢?”李保國就等著張碩問這句話呢,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大桶,像桌子上的臺燈那么高。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字母,李保國說:“這是我特意托人從美國帶回來的,健美運動運員的營養(yǎng)食品。本來是自己想用的,現(xiàn)在給你吧?”張碩沒有多想就收下了。李保國拍著張碩的肩膀說:“我沒看錯你,咱們要比賽就奔著冠軍去?!崩畋€告訴張碩,這個東西是練前吃一次,練后吃一次。張碩說:“記住了?!笨伤€沒吃呢,就被蘇娜沒收了。蘇娜到李保國的辦公室,把桶往桌上一放。問李保國說:“你什么意思,改下毒了?”李保國說:“冤枉了,不信你上網(wǎng)查查,看這是毒藥還是營養(yǎng)品?!碧K娜說:“行,我這就查去,要是有一點不對,別怪我翻臉?!?/p>
這次蘇娜真的是過于擔(dān)心了,可她知道李保國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從上次視頻的事情后,蘇娜只要見到李保國就會多一個心眼??蓮埓T卻不知道,他現(xiàn)在一心都撲在工作上,每天像是有著使不完的力氣。蘇娜擔(dān)心他這股勁頭會被利用。
黃小佳現(xiàn)在帶課越來越有經(jīng)驗,她的課,人氣指數(shù)噌噌地往上躥。這個時候,家里竟然催她回家結(jié)婚。黃小佳剛開始還開著玩笑地說:“我現(xiàn)在還小呢,不想太早結(jié)婚?!笨纱呋榈碾娫捲絹碓矫?,媽媽、姑姑、阿姨,像是組了團(tuán)似的。媽媽說:“對門的二閨女比你小,人家女兒都兩歲了,正打算再要一個呢?!包S小佳又說自己現(xiàn)在在北京挺好的。姑姑說:“千好萬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秉S小佳的阿姨更直接,上來就問黃小佳是不是心野了?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人了?把黃小佳問得心里又氣,臉蛋子又紅。這輪番轟炸快讓黃小佳扛不住了,可王蕊的身體正在恢復(fù),黃小佳不想用這種事去打擾她。她實在沒辦法了,給張碩打了電話。因為她想起自己剛開始帶課時,張碩像個大哥哥一樣指導(dǎo)過她,心想把事情跟張碩說說也許會有轉(zhuǎn)機(jī)。可張碩的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黃小佳想起上回在一起吃飯時,自己總是瞪人家,這下好了,這叫活該。
很晚了,黃小佳都沒有睡著。因為她一閉上眼睛就回到老家的房子里,自己變成了新娘子。屋外喜炮震耳,媽媽牽著自己的手,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爸爸在忙著發(fā)喜煙。新郎來了,黃小佳緊張起來,她竟然不知道新郎是誰。她只覺得屋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人,這人一步步向她靠近。當(dāng)紅蓋頭掀開時,黃小佳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張碩。張碩一邊笑著一邊說:“老婆,天很晚了,咱們睡覺吧?!边@時,她的手機(jī)響了,黃小佳驚醒。一看是張碩打來的,剛才的夢還留在腦子里。黃小佳有些遲疑,但她還是接了。張碩問:“小佳妹妹,找我有什么事情嗎?”這聲音好溫暖,黃小佳說:“張哥,有個事想找你商量一下,您什么時候有時間?”張碩說:“沒問題,看你的時間吧,我隨叫隨到?!秉S小佳說:“那謝謝張哥了,都這么晚了,影響您休息了?!睆埓T說:“妹妹別這么說,這么說就外氣了?!?/p>
黃小佳趁著自己倒休,把張碩約了出來,把老家催她結(jié)婚的事情跟他一說了。張碩聽完說:“我有個辦法,不過要回家跟你嫂子商量一下。你等我的回信。
晚上吃了飯,張碩把黃小佳的事情跟蘇娜說了。蘇娜說:“我不同意,你最好也別管,不要濫充好人?!睆埓T說:“咱們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覺得沒什么?”蘇娜又說:“她怎么不找羅盛去說,羅盛才是她的老板。上來就找你,什么意思啊?”張碩剛要說什么,蘇娜還沒等他開口,就接著說:“你看看她上回吃飯的那個樣子,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又不是她家的健身房,她至于嘛。”張碩說:“親愛的,你說得都對,可她畢竟是向我開的口。有句話叫做廣結(jié)善緣,咱們大度一點好不好?”蘇娜被他說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說:“你就是我的災(zāi)星,老娘這輩子就毀你手里了?!?
張碩給黃小佳回了信,讓她把父母接來,目的就是讓她父母了解一下她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還安排了蘇娜以黃小佳領(lǐng)導(dǎo)的身份,請黃小佳的父母吃頓飯。黃小佳聽了,自然是高興萬分。在電話那邊連聲道謝。通完電話,張碩笑瞇瞇的。蘇娜滿是醋意地說:“行啊,你都成萬人迷了,以后我可得看緊一點?!睆埓T說:“那還不是您領(lǐng)導(dǎo)有方,開發(fā)得好?!碧K娜說:“臭德行,現(xiàn)在領(lǐng)導(dǎo)命令你去洗澡。把自己洗干凈一點,一會兒領(lǐng)導(dǎo)檢查?!睆埓T說:“得令。”
可是,蘇娜當(dāng)晚并不滿意。張碩也有些力不從心。
自從張碩服用了李保國給的營養(yǎng)品,他的身型又魁梧了一圈,肌肉也更加飽滿。加上他太陽曬得多,古銅色的皮膚更是把肌肉的線條又加深了一層。這讓他走到哪里都很惹眼,他每次去樓下超市買東西,收銀臺的小妹總是忍不住多看他兩眼。而他也總是對人家微笑一下。
按說身體愈強(qiáng)壯,在其他方面精力應(yīng)該更旺盛才是??伞K娜開始有些懷疑李保國的營養(yǎng)品了。
九
王蕊的身體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但她決定先不懷孕了,反正肚子是自己的,懷不懷孕她說了算。王蕊又回到健身房去帶課了,這讓黃小佳挺苦惱。帶操教練這種工作,說白了,就是哄著學(xué)員們玩,有點像幼兒園老師。學(xué)員們干什么工作的都有,在單位被上司訓(xùn)了,在家里跟老公慪氣了,這些外氣被吸收過來,體內(nèi)像有一個氣球在膨脹。只有來到健身房,出一身大汗,才能把心里的不快釋放出去。而健美操教練就是帶著大家出汗的那個人。黃小佳剛剛有了自己的學(xué)員群體,王蕊這么一回來。黃小佳就下崗了,只能又回到前臺,干些發(fā)鑰匙,分柜子,接待咨詢的活。自己的父母才同意自己留下來,難道自己留下來只為了當(dāng)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跟班?有個年齡大的會員看出了黃小佳的心事,便悄悄問她怎么最近看來總是悶悶不樂呢?黃小佳剛開始總說沒事,可能是帶操累著了。那會員說:“我看不像,你可是個不怕累的孩子。”黃小佳說:“謝謝您?!蹦菚T說:“什么您不您的,聽著那么遠(yuǎn),以后你就叫我王姨。”黃小佳說:“好。”
張碩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著李保國說的副作用,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不會是,可能是因為最近事情太多,有點累。其他的什么問題也沒有,再說蘇娜是那樣的迷人。他正想著,蘇娜敲門進(jìn)來了,拿著一張單子說:“這是這個月的教練出勤情況,你看一下?!睆埓T正想著蘇娜,蘇娜就出現(xiàn)了,這一定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自從上次之后,張碩一直想證明自己。他把單子接過來,隨手往桌子上一丟,就把蘇娜蘇娜抱起來,走到沙發(fā)邊上。蘇娜說:“大白天的,你干什么??旆盼蚁聛怼!睆埓T絲毫不理會,還是一意孤行。直到蘇娜甩了他一個大嘴巴,張碩才恢復(fù)了神智。
蘇娜說:“你看你,晚上回家再說?!睆埓T沒有得逞,臉上悻悻的。蘇娜把衣服整理好,說:“一會兒該我的課了,我去換衣服了?!碧K娜走后,張碩的電話響了,是羅維打過來的。這讓張碩有些驚奇,要知道他和羅維的關(guān)系不太好,尤其是王蕊剛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但張碩還是接了電話。羅維生硬地寒暄了兩句,說想請張碩吃個飯,只是他和張碩。張碩放下電話,在桌子上給蘇娜留了一張便條。說了自己要出去應(yīng)酬一下,就走了。
羅維已早早等在了餐廳里,張碩拉開椅子坐下。羅維臉皮上笑了一下說:“王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張碩當(dāng)然知道,他連具體細(xì)節(jié)都知道,可他卻說:“你老婆的事情我怎么會知道。”羅維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都是我不好,我不應(yīng)該那樣對她?!睆埓T沒說話,但他心里在想:“這話你跟我說得著嗎?”誰知道羅維說出了一句更氣人的話,他對張碩說:“你和王蕊原來的關(guān)系不錯,你了解她多一點,能不能去和王蕊說說,我不是故意的?!边@是什么混賬話呀!張碩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就來氣,心想:“羅盛那么有本事,怎么會有一個這樣的弟弟?!睆埓T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不行?!边€沒等羅維說話,張碩就接著說:“這是你們兩口子事情,你們自己解決。這又不是玩過家家的游戲,你還想找外援?我說句不好聽的,你他媽現(xiàn)在是個男人,不是孩子了?!闭f完,張碩起身就走了。在回健身房的路上,張碩心里很難過,一是為王蕊難過,二是為自己難過。
王阿姨最近總是給黃小佳帶些東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這讓黃小佳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天,王阿姨又把自己燉的紅燒肉給黃小佳用小飯盒裝了一盒。黃小佳一摸還是熱乎乎的,心想這肯定不是順便帶的。黃小佳覺得,王阿姨看她的眼神里像是有話。原來,王阿姨有一個兒子,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女朋友。也不是沒和女孩子交往過,可那些女孩子就像是枝頭的飛鳥,而王阿姨的兒子則像是一條水里的魚,左揉右捏都鼓搗不到一起去。讓當(dāng)媽的看在眼里,難受在心里。兒子是好兒子,厚道老實,長得也和善,可就是不太會跟女孩子來事兒。這一茬的女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哪個在家里不是寵得像公主一樣。你家里要是沒有一點硬活兒,休想拿下。王阿姨正在著急的時候,黃小佳閃著光進(jìn)入了她的視野。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王阿姨覺得黃小佳這個孩子哪里都好。她不像城里女孩那么嬌氣,挺有上進(jìn)心。長得也漂亮,不是那種打眼的漂亮,是越看越經(jīng)看,越看越經(jīng)看。但王阿姨還是先沉住了氣,她先得問問兒子的意見。她眼里的千好萬好,頂不上兒子眼里的一好。她再怎么折騰,要是兒子不同意,那也是白瞎。可時間不等人,看上黃小佳的不是王阿姨一個人,李阿姨也看上黃小佳。李阿姨家是開超市的,身上總有著一個超市味,干什么都跟進(jìn)貨一樣。可李阿姨的兒子已經(jīng)有對象了呀。原來,李阿姨是要給自己的侄子介紹對象。王阿姨心想:“你管得可真寬。”
這天,王阿姨跳完操沒有走,她等到黃小佳快要下班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黃小佳眼前,拉著黃小佳去吃了個飯。飯桌上,王阿姨問:“小佳,你家里沒催你結(jié)婚嗎?”黃小佳說:“怎么沒催,一天到晚。電話都沒斷過?!蓖醢⒁绦南耄骸斑@下事就好辦了。”接著說:“沒事,這事你王姨包了?!背赃^飯,黃小佳總覺得今天王阿姨不太對勁,尤其是聽到家里總催自己結(jié)婚時,顯得特別激動。
天氣燥熱,待著不動,都能出一身汗。這樣的日子,沒什么人來健身房。蘇娜把下一個月的課程安排好了以后,跟張碩說自己要出去一下。張碩說:“這大熱天的,你還出去,也不怕中暑?!碧K娜說:“今天老同學(xué)聚會?!睆埓T說;“反正沒事,我也想去?!碧K娜說:“不行,我們都說好了,誰也不能帶家屬?!睆埓T問:“為什么不能帶?”蘇娜笑了一下說:“我們要找回青春,拉家?guī)Э谠趺凑??!碧K娜走后,張碩覺得無聊。蘇娜還能和朋友出去玩玩,他除了在健身圈里認(rèn)識的這些人,其他連個朋友都沒有。張碩想到了了王蕊。自從上次羅維找過他,張碩心里就結(jié)了一個疙瘩,總覺得王蕊現(xiàn)在這樣,一定程度上是他張碩造成的。試想當(dāng)初自己要是堅決一點,沒準(zhǔn)王蕊現(xiàn)在就是他的老婆了,也有可能都有孩子了。
張碩剛剛想到王蕊,王蕊就打來電話,他們之間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牽著。王蕊想約張碩出去喝咖啡,張碩同意了,咖啡店還是那家,還是那個座位,還是那兩個人,張碩和王蕊相對而坐。幾次想開口說話時,發(fā)現(xiàn)王蕊也是這樣,話就沒有說出口,變成了相視一笑??Х群芸炀秃韧炅?,兩個人一同出門,沿著人行道走著,一陣熱風(fēng)吹來,帶著植物的香氣。兩人走到轉(zhuǎn)角處,張碩突然把王蕊抱住。王蕊說:“松手?!睆埓T說:“不?!蓖跞餂]有再掙扎。把頭靠在張碩肩上,咬了張碩一口說:“張碩你記住了,我恨你一輩子?!?/p>
十
李保國出事了,警察在他的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袋毒品。這毒品是女導(dǎo)演寄存在他這里的,可他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他以私藏毒品的罪名,被警察帶走了。張碩也受到了牽連,雖說沒被帶進(jìn)警察局,可健身房被查封了,因為使用過李保國給的營養(yǎng)品。他被禁止參加任何比賽。這下,他的事業(yè)和前途全被腰斬了。蘇娜好言相勸說:“不怕,咱們還年輕。等過了這陣,還能東山再起。”張碩知道這是蘇娜在給他寬心,想要再開始,談何容易??!自打出了事,就王蕊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也只說了些場面上的話。張碩給羅盛打電話,總是通了以后,就被按掉了。蘇娜也在想辦法聯(lián)系其他的健身房,想讓張碩去當(dāng)教練,就算不開工資也行??扇思艺f:“好,好。”然后就沒了下文。
張碩在家里待得難受,就去小區(qū)里露天的健身器械上去玩。剛玩兩天,他就發(fā)覺有些不對勁,大家都在躲著他。他想:“正好落個清靜?!笨捎幸淮?,媽媽買了菜回來,一臉不高興。張碩問了才知道,是媽媽挑菜時,人家不讓她動。她問:“憑什么不能挑?!辟I菜的說:“你摸過的菜人家都不愿意買,大姐,我這是小本生意,比不上您家的買賣大。”張碩聽完,拎過一把折凳就要去找人家理論。他媽媽在屋里吼:“還嫌不夠丟人!”屋漏偏逢連陰雨,李保國和蘇娜的事情又被抖了出來。這對于張碩來說,等于雷上加炸,只好跟蘇娜分手了。
下了課,黃小佳洗了澡,收拾好,發(fā)現(xiàn)手機(jī)上有一條短信:“寶貝兒,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發(fā)短信的是王賀。他們倆算是一見鐘情。王阿姨更是心里美得開了花。黃小佳現(xiàn)在也不帶課了,她只偶爾去健身房跳跳操。羅盛的健身房后來也改成了網(wǎng)吧。
黃小佳在車上有些渴了,可帶的水已經(jīng)喝完了。她讓王賀停車,她要下去買瓶水。黃小佳拿了一瓶礦泉水來到門口結(jié)賬的臺子,臺子里坐著一個很胖的男人,嘴里叼著煙,正在整理零錢。黃小佳問:“老板,礦泉水多少錢?!蹦悄腥祟^都沒抬說:“兩塊。”黃小佳沒有零錢了,給了一張五十的。那男人舉起錢在燈下看的時候,黃小佳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黃小佳一愣,連找的錢也忘了接。
“您不是張哥嗎?”
那男人趕緊低下頭說:“姑娘,你認(rèn)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