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

悲天憫人是一種至善至美的長者情懷，是一把開啟心靈的鑰匙，是一座度人的金橋。

從“雞鳴狗盜”之徒開始，“小偷”的家族就日益茂盛。僥幸得手是多數(shù)，挨上一頓暴揍更是家常便飯，不過凡事都有例外，也有幸遇厚道長者因禍得福的時候。

宋人于令儀，就是一個讓小偷終生也忘不掉的忠厚長者。于，曹州人，每天于市場中經(jīng)營個小貨攤，以維持全家生計。一天晚上，小偷潛入了他的宅子，由于此行的技藝還不夠純熟，結(jié)果被主人于令儀的幾個兒子給逮住了，押到燈下一看，他們有些呆住了，原來這個不速之客竟是鄰居家的孩子。于令儀感到很不可理解，就問他：“你平時是個比較規(guī)矩的孩子，今天怎么不學好，干起這一套見不得人的事情來了呢？”小偷愧悔不安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說：“近來家里實在窮得夠嗆，都揭不開鍋了，所以才挺而走險，出此下策?！甭牭竭@里，于令儀的善良本性不由自主就表現(xiàn)出來，他對這個需要幫助的孩子充滿同情和惻隱之心，便和藹地問他想要些啥，小偷說：“能得到一萬錢，便可衣食有著，心滿意足了?！庇诹顑x聽后就如數(shù)給了他。正在那小偷要出門離去時，于令儀又叫住他，小偷以為他要反悔，立時就變得恐懼和不安起來，但是于令儀這樣對他說：“你如此的貧困，晚上居然還帶著這么多錢回去，倘若被官府的巡邏人員發(fā)現(xiàn)，那就壞了，你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這不等于害了你嗎？”于是將小偷留下，天亮后才讓他離去。那小偷深感慚愧，后來成了個遵紀守法的本分百姓。

東漢時的官員，面對這種情況，則完全是另外一種處理方式。

某天夜里，小偷溜進了這位陳老先生家里。他看里外挺安靜，覺得有機可乘，遂準備動手行竊，就在他將要大功告成之際，忽聽得有幾聲咳嗽傳來，憑著他多年的偷盜經(jīng)驗，他知道，不好，今晚恐怕要有麻煩。情急之下，就想找個地方先藏起來，等主人睡下后再動手。但畢竟不是自己家，哪那么容易說藏就藏起來呢？最后，沒有辦法，只得順著柱子爬到大梁上暫避一時。這個緊張萬分的人瞪大雙眼，豎起耳朵，每個汗毛孔都大張著往下窺探動靜，連氣都幾乎不敢喘。

并非是發(fā)現(xiàn)了他，而是正趕巧出來拿點東西，他提著馬燈經(jīng)過這里時不經(jīng)意一抬頭，驀然瞧見從梁上耷拉下的一片陌生的衣襟，他頓時明白家里進了賊了。他若無其事地把幾個孩子全都叫起來，統(tǒng)統(tǒng)來到這間屋子里，他要給他們上一堂特殊的課，只是比平時顯得更加嚴肅和莊重。

他說：“孩子們！我平時一再教育你們的做人之道，今天我再重復一遍，我怕你們覺睡多了無意間就忘記了。人這一輩子，無論是做啥，首先是做人，這個問題如果弄不明白，一切都無從談起。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都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老老實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是做人的根本，并且要始終牢記在心，防止一念之差使自己墮落走上邪路。有些壞人，并不是天生就壞的，就是因為不知如何做人，由一件小事壞起，漸漸地形成惡習，最后積重難返，終于淪為人人痛恨的壞人，即使偶爾良心發(fā)現(xiàn)，想做好人也往往改不過來。比如今天晚上趴在我家房梁上的那位君子，就是屬于這種情況。你們一定要引以為戒！”

梁上的小偷翻身爬下，跪在陳寔的面前：“您說得太好了，我知錯了，以后再也不敢干這個了，您就饒我這一次吧。”看他有悔改之意，口氣就緩和下來，平靜地對他說：“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個壞人，想必也是被逼無奈才走的這一步。以后可千萬不要這樣了，這是一條不歸路??！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吧，從此走正路、做好人還不晚?！闭f完，他又吩咐家人取來銀錢和絹布送給小偷。小偷十分感動，涕泗橫流地走了。之后，這一帶再也沒有發(fā)生誰家失竊之類的事情。

清代有個姓王的小吏，供職于京城的某個部門，由于家特別貧窮，就從南橫街租了處便宜房，原因是這里空闊荒僻，經(jīng)常丟東西，所以很長時間無人問津。一年夏天，悶熱難耐，時至午夜還不能入睡，就獨自一人在院子外邊納涼，正在他仰望夜空，悠然自得之際，忽然看見房頂上有火光一閃，就像有人在用火鐮打火，他很詫異，立刻來了精神，那顆咚咚跳著的心也全部集中到房頂上。這時就聽房頂上有人說話：“倒霉！火絨沒了。”奇葩的是此人往房下一看，還發(fā)現(xiàn)了他，更加戲劇性的是此人不僅沒有驚惶失措，落荒而逃，反以為這是個為主人值更守夜或者做飯、搞衛(wèi)生的下人。他們不會像主人那樣盡心，因而不用害怕。故而就稍稍探下頭來，悄聲說：“朋友，借個火抽袋煙?！蓖跣±艟蛷目诖镎页鲆粡埣堄没痃狘c著蹬著凳子遞給他。小偷多少有些忐忑，就問：“你家主人睡著了嗎？”王實話實說：“我就是主人。”小偷聽了頓時大驚，這樣的主人肯定十分厲害，這下必被送官，坐大牢是跑不了了。于是，就在房頂上磕頭請罪：“哎呀！小人該死！小人該死！”令小偷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主人不但沒有厲聲呵斥，呼人抓他的意思，反而顯得挺友善，若無其事地對他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夜深天熱睡不著，有個人聊天很不錯的?！本瓦@樣，兩個人一人在房頂，一人在地上，就聊了起來，仿佛多年不見的老友，敞開心扉聊得挺盡興。王小吏聊起自己多年來迎拜長官的苦辣酸甜，以及之所以租這個破地方的無奈，說到動情處，還能引起這個梁上君子的共鳴，他說：“想不到王老爺如此清苦，真是個讓人敬重的清官呢！您放心吧，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前來打擾了?！蓖踹B聲稱謝，又說：“你的話我信，可是，你的那些朋友卻不見得這樣。倘若他們來了，我如何打發(fā)啊？”小偷當即保證：“這不要緊，我家離這兒不遠，此路朋友我明天就遍告他們，保您沒事?！蓖趼牶?，挺受感動的樣子，一再致謝，并說：“由于太過寒酸，實在拿不出象樣的見面禮來，就以這區(qū)區(qū)小錢，給你喝杯茶去吧！”小偷不好意思拿錢，再三推讓。王干脆就這樣說：“就不要客氣了，這點小錢，實在太少，不過是與你討個吉利?！边@樣小偷才接受，并不停道謝而去。此后，王宅即使夜不閉戶，也不再丟任何東西。

在明代，有功名和地位的官員都窮，何況秀才呢？這天，秀才先生在私塾為學生授完課，回到家徒四壁的破巢，饑腸轆轆的他首先想做的事情就是做飯，可當他揭開米缸時，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粒米兒靜靜地躺在缸底，等待他前來光顧。秀才立時明白今天這一晚是跑不了要挨餓了。他小心翼翼地將那黃金般的幾粒米放到瓦甌里，和著肚子的咕嚕咕嚕聲，咕嚕咕嚕地在瓦甌里煮飯。當他捧起那一甌清澈見底綠色環(huán)保的稀粥想喝時，鼻子呼出的氣浪將瓦甌里漂浮著的幾粒米吹得上下翻騰，頓時，心潮澎湃，詩性大發(fā)：“數(shù)粒熬成粥一甌，鼻風吹起浪悠悠?！笨墒窃偻拢螒{他怎么努力，卻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了。就在他捧著那粥碗在破屋里踱來踱去想下句的時候，在他家已潛伏多時的小偷憋得實在忍不住，便跳將出來，完美地給他補壁而成：“分明一派西湖景，只欠漁翁一釣鉤?！毙悴乓宦牐┤D開，早就忘了這個梁上君子的身份，連連大贊：“好句，好句?！毙⊥挡坏珱]有被抓，還與主人成了相互唱和的詩友。

澳大利亞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布里奇斯先生，一天中午，駕車回到自己的花園別墅。剛進客廳門，就聽見樓上的臥室里有輕微的響聲，那種響聲他太熟悉了，是那把阿馬提小提琴發(fā)出的聲音。

“有小偷！”他一個箭步?jīng)_上樓，果然，一個大約十幾歲的少年正在那里撫摸他那把心愛的小提琴。

那個少年頭發(fā)蓬亂，臉龐瘦削，不合身的外套鼓鼓囊囊，里面好象塞了某些東西。他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床頭的一雙新皮鞋不見了，看來這是個小偷無疑。

他用結(jié)實的身軀擋住了少年逃跑的路，這時，小偷的眼里充滿了驚恐和絕望。就在剎那間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憤怒的表情頓時被微笑所代替，問道：“你是拉姆斯敦先生的外甥魯本嗎？我是他的管家，前兩天我聽拉姆斯敦先生說他有一個住在鄉(xiāng)下的外甥要來，一定是你了，你很喜歡拉小提琴嗎？”

“是的，但我很窮，買不起?！鄙倌昊卮?。

“那我將這把小提琴送給你吧?！彼Z氣平緩地說。

少年似乎不相信小提琴是一位管家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拿起了小提琴。臨出客廳時，卻突然看見墻上掛著一張他在悉尼大劇院演出的巨幅彩照，于是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栗了一下，然后頭也不回地跑了。

三年后，在墨爾本市高中生的一次音樂競技中，他應邀擔任決賽評委。

最后，一名叫梅里特的小提琴選手憑借雄厚的實力奪得了第一名！評判時，他一直覺得梅里特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頒獎大會結(jié)束后，梅里特拿著一只小提琴匣子跑到他的面前，臉色緋紅地問：“布里奇斯先生，您還認識我嗎？”

他搖搖頭。

“您曾經(jīng)送過我一把小提琴，我一直珍藏著，直到有了今天！”梅里特熱淚盈眶地說，“那時候，幾乎每一個人都把我當成垃圾，我也以為我徹底完蛋了，但是您讓我在貧窮和苦難中重新拾起了自尊，心中再次燃起了改變逆境的熊熊烈火！今天，我可以無愧地將這把小提琴還給您了……”

梅里特含淚打開琴匣，他一眼瞥見自己的那把阿馬提小提琴正靜靜地躺在里面。梅里特走上前緊緊地摟住了他。

他的眼睛濕潤了，仿佛那么多來自天堂的樂曲一齊向他涌來。他沒有意識到，他的善良和慈愛不經(jīng)意間竟點燃了一位迷途少年心頭的火光，讓他重新?lián)P起生命的風帆！

這不僅是善良也是胸懷呀！看看這兩個人，你就絲毫不會懷疑這一點，也不會懷疑這圣潔的人性的力量。

悲天憫人是一種至善至美的長者情懷，是一把開啟心靈的鑰匙，是一座度人的金橋。偷竊固然令人不齒，但并非不可救藥，有的還可能成為社會的正能量，這些以博大的愛融冰化雪的故事，不僅令人感動，更令人溫暖。

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