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嫚
摘 ? 要:白俄羅斯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記錄了許多重大的歷史事件,更書寫了一部人類情感的歷史。本文主要從歷史事件和情感的交互中,結合阿列克謝耶維奇代表作《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探析其非虛構寫作下紀實性和文學性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阿列克謝耶維奇;情感;非虛構寫作
中圖分類號:I207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30-0008-02
白俄羅斯作家斯韋特蘭娜·亞歷山德羅夫娜·阿列克謝耶維奇(Svetlana Alexandravan Alexievich)善于非虛構寫作,她用文字將人類在災難面前的個人命運和集體記憶如檔案般保存下來。然而比起干巴巴的文獻式記錄,阿列克謝耶維奇還以關乎生命與存在的講述,撰寫了“一 部人類情感的歷史”①,體現了文學的歷史文化記憶性。對阿列克謝耶維奇而言,對歷史事件的客觀記錄不只是“真實再現”,而是個體主觀情感的載體。在《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她以紀實的方式向世人呈現切爾諾貝利核災難中的驚人事實,以及從這些客觀真實事件里投射出的真切情感。
一、紀實性與文學性交互
對于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文學創(chuàng)作,人們一般將其定義為“非虛構”寫作,它強調的是“一種比報告文學或紀實文學更為廣闊的寫作”②。2015年,瑞典文學院將諾貝爾文學獎頒給這位記者出身的作家,無疑是對一直處于邊緣狀態(tài)的這種文學實踐的肯定。盡管是“非虛構”文學,她的作品既體現了紀實性,又體現了文學性。
這種紀實性體現在創(chuàng)作方式和語言上。阿列克謝耶維奇在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說:“我始終在尋找一種體裁,能與我所見的世界契合,能傳達我聽到和看到生命的過程。我試過這個,也試過那個,最后選了一種讓人類自行發(fā)聲的體裁。我書里是由真實的人來講述時代大事?!雹鬯捎眠@種口述筆錄的方式,將人們看到、經歷過的,所感受到的真實的東西用文字的形式紀錄下來,而不加以虛構或想象。在語言風格上,阿列克謝耶維奇采用新聞式的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既不義憤填膺地控訴,也不冷嘲熱諷地批判,用質樸的文字將人們說的每一句話記錄下來,呈現在讀者面前。
同時,在這種新聞式的紀實中,融入了文學的文化的記憶功能。阿列克謝耶維奇雖然可觀地紀錄事實,但這并不影響她傳達主觀的意圖:“問題不在于濃縮而在于篩選。我進行篩選。有的東西——放棄。我的概念仿佛就隱藏在這種篩選和剪輯過程中”④。因此,我們可以發(fā)現阿列克謝耶維奇用文學的方式對客觀真實事件進行記錄。也就是說,盡管她帶著一定的主觀目的進行文學書寫,但并不違背客觀真實性,保持了新聞的紀實性。紀實性與文學性爭論的焦點最終指向的是對“真實”的把握。阿列克謝耶維奇采用口述筆錄的方式記錄切爾諾貝利事件,就是為了讓讀者直接觸碰到鮮活的事實,而不被任何其他話語所遮蔽。但這種“真實”本身就是作者所發(fā)出的呼喚,在她向人們展現這些“真實”時,已經隱藏了她的某種期待。在她看來,這些紀錄“常常會展現出比我們想象中多得多的秘密和意外”⑤,而她正是要揭示這些“秘密”,讓它閃爍著“時代和人性”。
在這種紀實性和文學性相融合的創(chuàng)作風格下,阿列克謝耶維奇將自己的作品稱為“文獻文學”⑥。文獻本是客觀真實地紀錄事件,呈現事實,就如同檔案一般。但文學都是以虛構性為其特征的。因此,這種“文獻文學”可以說是一種非虛構性寫作。阿列克謝耶維奇的“非虛構”寫作首先就體現在這種紀實性和文學性的交互之中。
二、歷史事件投射主體情感
“非虛構”在在對“事實”的追求往往在其中投射了某種主觀的意圖。阿列克謝耶維奇在《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讓一些“觸目”的歷史事件,激起“驚心”的主體情感。瑞典文學院秘書薩拉?達尼烏斯在評價阿列克謝耶維奇時說道:“她的作品并不是記述那些歷史事件本身,而更多地將目光投向普通人的情感歷程?!雹呶覀儗⒆髡咴谖闹屑o錄的歷史畫面進行梳理,可以發(fā)現從不同人的視角里主要講述了這樣的一些事件:
(1)核電站的反應爐發(fā)生了爆炸;
(2)官兵在英雄主義的號召下被送往前線滅火,清理事故現場;
(3)核污染區(qū)居民被迫疏散離開家園;
(4)爆炸及核污染帶來死亡和病變;
(5)切爾諾貝利人遭到排擠;
(6)幸存者得不到應有的保障和尊重;
(7)官方封鎖消息,對外虛假宣傳欺騙。
在這些令人觸目真實的歷史事件背后,阿列克謝耶維奇采用“個人訪談”的“非虛構”方式,投射出的卻是切爾諾貝利人復雜而驚心的感情世界:
(1)面對死亡的麻木與傷痛。在死亡的籠罩下,人們變得麻木,成為沒有靈魂的怪物。
“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很習慣看到死人。”
“我的靈魂在那里死了,我會生出沒有靈魂的東西?!?/p>
(2)對未來的迷茫與無望。對那些幸存者而言,活著仿佛是更大的絕望。如何面對歷史,如何面對未來成為新的更深的傷痛。
對士兵來說,從阿富汗回來意味著自己可以活下去,然而在切爾諾貝利“正好相反,它在你回家后才把你殺死”。
(3)信念受到質疑與動搖。與其說是反應爐的爆炸,不如說是整個社會價值體系的崩潰。
“留在鐵絲網里的不只有土地和墳墓,還有我們的健康和信仰,或是我的信仰。”
“俄國當代信仰的內涵是陰險又虛假的。”
(4)揭露謊言的勇氣,面對欺詐的憤恨。
“一個人竟然可以擁有無盡的權利來支配他人!這已經不僅僅是欺詐和謊言,這是對無辜人民的戰(zhàn)爭”。
(5)對罪行的反思與懺悔。每個歷史災難與罪惡的同構者都在積極反思自我。
“我當時還不明白,但過了數年后我才終于知道,我們都是這項罪行的共犯,一同參與了這個陰謀”。
在這98人的口述中,阿列克謝耶維奇以不同的視角展現了切爾諾貝利人觸目驚心的情感世界。在這些講話紀錄中,她“從微觀視野去聯想客觀場面”,“盡力深入講話者的心靈,挖掘埋在潛意識中的實質,她不是自己解釋,而是讓講話者傾訴出各種行為與活動的動機”⑧,通過聲音去認識世界,在心靈中揭示真實。這些看似荒誕不經的言論和經歷并不是作者夸大的編排或虛構的事件,而是當時最為真實的聲音和真切的情感,作者試圖向人們展示“極度真實甚至比非虛構更為荒誕”⑨。阿列克謝耶維奇就是這樣從對歷史事件的記錄深入到對人類情感的書寫,將非虛構的寫作對象從客觀事件轉向了主觀情感世界,由表及里,展現了一個既觸目又驚心的 “時代和人性”。
三、“不在場”的主體
在這種“非虛構”的書寫中,阿列克謝耶維奇還運用了主體的“不在場”的手法,使歷史與情感能更好地到達讀者,讓讀者感同身受?!睹咳针娪崍蟆愤@樣評價到:“從受訪者的獨白中,阿列克謝耶維奇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種歷史:無論離這些事件有多遠,讀者都能感同身受,有如切膚之痛”。這種主體的缺失不僅使事件更加真實,還使情感更加真切。
因此阿列克西耶維奇大膽地打破了艾布拉姆斯所構建的世界、作品、作者、讀者文學關系,進行了新的文學嘗試。她隱匿在文字背后,有意識地讓讀者透過文本以及切爾諾貝利事件,與當時人們的真切感受與情感直接面對面,讓讀者成為歷史事件的直接傾聽者、關注者和審視者。也就是說,阿列克謝耶維奇通過采訪人物的口述內容,使書面文學的冰冷和間接的形式帶上了口頭文學熱烈和直接的效果。
在作品中,作者的主體性弱化,作者的態(tài)度被講述者的情感所掩飾,而訊息卻直達讀者。這仿佛就回到了口頭文學的時代,所有的內容和情感都是口口相傳,并不經過作者的再創(chuàng)作以及書面的表達,似乎讀者與作品之間并沒有經過作者這一程序。在口頭文學中,聽眾與口述者是“聽——說”的關系;而在書面文學中則多了一個層次“閱讀——書寫(轉述)——口述”,口述者的“世界”并不是直達讀者的。這樣讀者與訊息之間的時空感大大延展,讀者在接受訊息過程中因為轉述中介的存在仿佛也有了一寸喘息之地,而不至于對突兀而來的訊息而震撼。用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話來說,“文字描述的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嗎?文字擋在人與人的靈魂之間”⑩。因此她在多番嘗試下“最后選了一種讓人類自行發(fā)聲的體裁”,以此拉近了讀者與口述者心靈的距離,讓口述者的情感更加直接真實地被讀者所感受。她雖然還是書寫的中介,但其取消了轉述而采用直接記錄口述這樣的非虛構性寫作模式來傳遞訊息,這就使得讀者與講述者跨越中介重新聚首,周圍似乎失去了第三方的介入,從而形成了一個狹窄的訊息交流空間,時空維度的縮小使原本就沉重的內容更加壓抑。正是在這樣的“客觀真實”的口述之下,噴薄而出的是講述者的情感,更是寫作者的立場。
四、結語
總的來說,阿列克謝耶維奇的“非虛構”寫作,不論是紀實性與文學性相結合,還是以事實來投射情感意圖,亦或是讓主體“不在場”,都是為了構建一個“真實”的世界,讓這些真實的見證者相信眼前的一切,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引導世人去思考歷史與未來,這是其“非虛構”寫作的意義之所在。
注釋:
①③④康慨.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十個關鍵詞[N].中華讀書報,2015-10-14(4).
②高玉,謝圓圓.文學真實:”非虛構”的內在邏輯[J/OL].中國社會科學報,(2015-12-21)[2016-9-28]. http://www.cssn.cn/zx/201512/t20151221_27
90227.shtml.
⑤⑥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娜塔莉亞?伊格魯諾娃.董樹叢譯.周邊`阿列克謝耶維奇小輯:一個時代結束,而我們留存下來(訪談)[J].周邊,2016,(03).
⑦阿列克謝耶維奇SA.我寫的不是文學,是文獻[J].視野,2016,(4):8-9.本文為作者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的演講.
⑧高莽.阿列克謝耶維奇和她的紀實文學[J].北方文學,2015(11).
⑨張帆.論阿列克謝耶維奇”非虛構”寫作的現實意義與人文關懷[J].中國民族博覽,2016(03): 112.
⑩阿列克謝耶維奇SA.方祖芳,郭成業(yè)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