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來,攝影界的文化活動中,在美國德克薩斯州休斯敦市舉辦的FOTOFEST攝影節(jié)是最具影響力的盛會之一。它包括國際攝影雙年展和每年舉辦的展覽、放映、研討會等活動。值得一提的是,休斯敦攝影節(jié)名聲大并不僅是因為其歷史長、規(guī)模大,而是因為它展示出攝影作為一種媒介所具有的多樣化社會功能:既可以作為藝術媒介,也可以作為參與社會進程、討論尖銳社會問題的載體。在休斯敦,展示攝影作品是一種看待我們所處時代諸多社會癥結的方法,也是一種讓民眾了解攝影的力量并積極參與其中的方式。
我將休斯敦攝影節(jié)形容為觀念交鋒的集市,在這里,攝影師們通過作品交換彼此的觀點,主辦方通過展覽、活動和教育項目傳播這些觀點。在古希臘,集市是城市的藝術、精神和政治生活中心,而休斯頓這場集市也并不局限于舉辦活動。除了看照片,這里更吸引人的是它提供公眾交流和私人探討的空間。這就好比外地人和希臘人在貿易交往中互相交換新觀點,也是探索世界的新方法。
“專家見面會”(the Meeting Place)是休斯敦攝影節(jié)的核心項目,也是攝影節(jié)最成功的單元。攝影節(jié)會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策展人、出版人、攝影收藏家、攝影評論家等在攝影界有相當影響力、掌握話語權的人(可統(tǒng)稱為評議員)匯集休斯敦,并安排他們與攝影師一對一見面,攝影師可展示他們的作品、尋求建議,并希望其作品有所突破。專家見面會的核心是讓評議員們發(fā)現(xiàn)好作品,并為攝影師在拍攝、市場方面提供實實在在的建議,而不是泛泛地探討人們喜歡或者收藏的作品。如今,專家見面會這種形式現(xiàn)已被許多國家的攝影節(jié)移植過去。休斯敦攝影節(jié)由兩位國際知名的美國攝影記者弗雷德里克·鮑德溫(Frederick Baldwin)和溫迪·瓦曲絲(Wendy Watriss)于30年前創(chuàng)辦。他們提倡攝影服務社會,其宗旨在于發(fā)現(xiàn)和幫助不知名的藝術家,推動攝影和攝影相關藝術的展示、交易及國際交流,因此它不僅僅是為攝影師們提供的一個見面會,而是在多學科的融合中,為參與者們提供的一個分享各自觀點的場所。2014年,史蒂文·埃文斯(Steven Evans)加入了進來,作為休斯敦攝影節(jié)的執(zhí)行董事?,F(xiàn)在,鮑德溫是攝影節(jié)主席,瓦曲絲是資深策展人(Senior Curator)。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和文化研究者,現(xiàn)居于悉尼,工作范圍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與休斯敦攝影節(jié)主席兼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弗雷德里克·鮑德溫、資深策展人兼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溫迪·瓦曲絲和執(zhí)行董事史蒂文·埃文斯對談
休斯敦攝影節(jié)是如何創(chuàng)辦的?
弗雷德里克:1982年,我和溫迪在法國知道了阿爾勒攝影
節(jié),隨后一起拜訪了阿爾勒,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這樣的“聚會”就是攝影節(jié),它看起來不是很正式,許多人坐在酒店大廳向策展人展示他們的作品,但我覺得那真是一個非常棒的想法。
然后我們了解到,巴黎每兩年舉辦一個攝影展,這個攝影展是在時任市長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的支持下舉辦的。希拉克創(chuàng)辦這個攝影展是為了與時任法國文化部部長雅克·朗(Jacques Lang)展開政治競爭,希拉克屬于保守派,而雅克·朗是自由派。希拉克從巴黎攝影協(xié)會(Paris Audiovisuel,一個促進巴黎攝影發(fā)展和完善攝影政策的協(xié)會,成立于1980年代——編者注)邀請了卡爾·拉格斐(Jean-Luc Monterosso)作為攝影展的總監(jiān),一起舉辦這樣一個全市性的攝影文化活動。
阿爾勒和巴黎這兩個城市在攝影活動方面的想法令人興奮,在回家的飛機上,我們決定也要做這樣一個攝影節(jié)。
溫迪:我們在生活中倡導“國際主義”。在外旅行的時候,令我們印象最深的是很多高質量的攝影作品都在美國和西歐之外的地方,在美國很少被業(yè)內人士知道,普通民眾當然更不知曉了。
弗雷德里克:當然,這不是美國博物館和畫廊的“陰謀”。但假設所有重要的攝影作品都來自法國、德國或英國,那我們的世界觀將變得非常狹隘,因此我們決定來搭建這座“橋梁”。我們對攝影“巨星”不感興趣,我們希望能從美國或美國之外發(fā)現(xiàn)一批被遺忘的“藝術新秀”或有天賦的年輕攝影師,并在美國休斯敦舉辦他們的作品首展。
休斯敦攝影節(jié)是什么時間創(chuàng)辦的?
弗雷德里克:休斯敦攝影節(jié)是1983年建立的,在1986年的時候舉辦了第一個雙年展。大家都知道,休斯敦不是以國際化和藝術氛圍聞名的,因此一些在休斯敦藝術研究方面有威望的人建議我們應該從小做起。但我認為規(guī)模必須要大一些,第一屆攝影節(jié)應該有35或45個展覽,且在同一月內舉辦。
誰來挑選整個攝影節(jié)的作品?
溫迪:也許我們無法安排全市的攝影活動,但我們會將一些展覽留給博物館和畫廊來代理,他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展覽。
弗雷德里克:2016年,休斯頓有120個攝影展覽,分布在全市各地,另外還有5個展覽是由休斯敦攝影節(jié)自己策劃并組織的。
因此,從巴黎攝影展上你們學到了“由攝影節(jié)自己策劃部分展覽,當?shù)夭┪镳^和畫廊一起參與開展全市性文化活動”的理念,阿爾勒攝影節(jié)使你們有了“專家見面會”的想法。
溫迪:我們想讓休斯敦攝影節(jié)更加大眾化,因此舉辦了“專家見面會”。在見面會上,攝影師們可以與攝影界有影響力的策展人、出版人進行面對面的溝通。見面會是完全開放的,沒有預選過程,基本上是按照先來后到的原則進行的。
弗雷德里克:我在攝影職業(yè)生涯早期犯了很多嚴重的錯誤,那是因為我不習慣把作品展示給一些有威望的人。比如,我曾拍過一些三K黨(Ku Klux Klan,美國奉行種族主義的白人成立的,宣揚人種差別及暴力對待有色人種的秘密組織—編者注)的照片,就在拍完不久我有機會去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MoMA)見到了愛德華·斯泰肯(Edward Steichen,1879~1973,時任MoMA攝影部總監(jiān)),也有機會到馬格南圖片社拜訪,但我沒有把三K黨的圖片展示給他們?,F(xiàn)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我那樣做了,我想他們會讓我花一年時間與這些人相處,拍得更好,我的職業(yè)生涯也許會完全不同。所以,為攝影師們提供與專家見面的機會,使他們獲得第一手建議,是我非常希望做的事情。見面會中,攝影師不僅能聽取一些學術方面的觀點,還能在商業(yè)方面得到建議。
溫迪:我感興趣的是為攝影師們提供一個開放的平臺,在這個活動中,專家可以為攝影師的職業(yè)生涯給予中肯建議。我的攝影職業(yè)生涯比弗雷德里克晚十年以上,入行時,愛德華·斯泰肯已經(jīng)去世了,也沒有什么機會去MoMA與約翰·薩考夫斯基(John Szarkowski,1962年~1994年為MoMA的攝影部主任)見面。事實上,那個時候,能和攝影界“象牙塔”中的佼佼者碰個面非常困難。不過我認為“象牙塔”不應該存在。我想打破這種層級,使攝影交流更加大眾化,這對專家和攝影師來說都是有益的。
弗雷德里克:記得第一次去阿根廷時,我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個芬蘭攝影師的展覽,我想為什么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會有芬蘭的展覽?原來是這個策展人在參加休斯敦攝影節(jié)的專家見面會時看到了這個攝影師的作品。
“專家見面會”無疑是非常成功的。類似的活動被全世界的攝影節(jié)所效仿,也使很多攝影新秀脫穎而出??梢越榻B一下“見面會的發(fā)現(xiàn)”(Discoveries of the Meeting Place)這個系列展覽嗎?(圖07~09)
溫迪:“見面會的發(fā)現(xiàn)”系列展覽是1996年開始的。每一屆雙年展,我們會邀請10位來自不同地區(qū)、不同性別且具有品位的特約評議員,請他們從全部展覽中選出三位攝影師的作品(藝術家排列需有先后),這些作品就是真正的“發(fā)現(xiàn)”。
雖然是選拔,但并不是比賽,弗雷德里克、史蒂文和我都不贊同比賽,因為比賽僅有少數(shù)人獲益,反而會損害大多數(shù)人的自信。我們會請評議員們選出他們最感興趣的作品,如果有兩個評議員選了同一個藝術家作為他們的第一選擇,我們會再從其中一個評議員中選取他的第二選擇。被選中的攝影師展示9~12張作品,攝影師可獲得象征性的稿費,由攝影節(jié)資助他們進行作品打印、裝裱等,參加下一屆雙年展的“見面會的發(fā)現(xiàn)”展覽。
你們的教育計劃非常廣泛,其中“攝影中的文化”(Literacy Through Photography)項目做得非常成功,可以向我們介紹一下嗎?
弗雷德里克:1987年,一位女士在NBC(National Public Radio,美國國家廣播公司)的一個節(jié)目中講了她在西弗吉尼亞州的一個山里的故事。她就是溫迪·埃瓦爾德(Wendy Ewald),她教山里的學生們拍照片,然后一起討論。我去紐約找到她并邀請她來到休斯敦,我們還找到一位曾是越戰(zhàn)老兵的詩人,在兒童博物館做了一個實驗,開展了以攝影為工具的教育項目。學校給孩子們發(fā)放相機,他們可以拍自己、家人、社區(qū)等現(xiàn)實生活,也可以拍攝諸如“夢想”這類觀念化的主題,但所有人必須為所拍的照片寫一些介紹或感想。這可以提高他們的視覺素養(yǎng),也幫助他們鍛煉寫作技巧。這個實驗后來被推而廣之,成為我們目前最成功的一個項目。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在30個學校有了60多個培訓班。
溫迪:目前,這個項目已經(jīng)擴大和改進,發(fā)展成一個寫作課程了。而且,在孩子們拍照前,我們會和他們一起欣賞、討論一些好照片,幫助他們快速了解攝影史。
史蒂文,來休斯敦攝影節(jié)之前,你已經(jīng)有充足的攝影節(jié)組織經(jīng)驗,那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史蒂文:溫迪和弗雷德里克說道,休斯敦攝影節(jié)是一個藝術和思想交流的平臺,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而且,我發(fā)現(xiàn)休斯敦攝影節(jié)的內容非常獨特,它不同于一般的文化活動,會涉及許多具有爭議的社會敏感話題。
是的,我也認為,休斯敦攝影節(jié)另外一大亮點是,你們在攝影之外做了很多事情。
弗雷德里克:是的。2004年的攝影展以“水”為主題,關注全球水資源匱乏背景下,藝術家們如何通過影像來思考“水”的功能和價值。同時,我們還與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y)共同發(fā)起了一個國際會議,不僅邀請攝影師和文化工作者,也邀請政治家和學者共同參與(圖10~11),討論“水”這個主題。最后,我們一共邀請了25位頂級專家,每一個人都來自不同的領域,比如,有來自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的,有負責加利福尼亞州圣地亞哥水系統(tǒng)運作的,還有一個女牧師,因為在很多宗教活動中也會使用水。
溫迪:當時還有莫德·巴洛(Maude Barlow),他在會上討論了水資源和社會正義的關系。巴洛是一位作家,也是聯(lián)合國水資源問題高級顧問。
弗雷德里克:我們做的這些事情,和傳統(tǒng)意義上的攝影活動離得有點遠,但是我們認為社會公共問題是值得、也是需要被深入討論的,而且攝影可以成為討論這些問題的載體。按照這樣的思路,2006年的攝影展以“暴力”為主題。(圖12)
史蒂文:2016年,我們雙年展的主題是“變化中的環(huán)境:展望地球的未來”(Changing Circumstances: Looking at the Future of the Planet),這也是一個具有全球意義的重要話
題(圖13~15)。我們邀請了科學家、公共政策專家、藝術家、電影制作人、哲學家和社會活動家一起參加了為期三天的研討會。同時,我們也做了一些令人激動的非常規(guī)項目,比如放映了“科羅拉多:一部清唱劇”(The Colorado: A Film Oratorio),這是一個涉及很多學科知識的紀錄片,它的主題是探索科羅拉多河流域的水資源、土地和遺跡面貌,隨著城市擴張和農業(yè)發(fā)展對水資源的需求量猛增,已經(jīng)流淌了500萬年的科羅拉多河及其流域地區(qū)正在發(fā)生巨變。
溫迪:在雙年展之間,我們也做了一些和當代政治有關的
展覽項目,比如,2007年,我們舉辦了一個展覽,名為“關塔那摩:來自家庭的照片,對正義的拷問”(Guantánamo. Pictures From Home. Questions of Justice)(關塔那摩是古巴東南部的一個城市,是美國在海外建立最早的軍事基地,設有軍事監(jiān)獄——編者注),通過照片、視頻和錄音,讓觀眾了解那些被關押在關塔那摩監(jiān)獄里的“政治犯”的家庭,也希望提出“何為正義”的問題?!瓣P塔那摩”展覽主要涉及中東的戰(zhàn)事以及美國的中東政策,相關話題我們在2005年也討論過,舉辦了一個關于阿拉伯地區(qū)文化與生活展覽。2015年,史蒂文還策劃了一個關于同性戀和變性人權利的展覽。
你們怎么看待攝影節(jié)的國際交流活動?
弗雷德里克:溫迪策劃過一系列展覽,在哥倫比亞、巴西、俄羅斯、中國等地進行展出,資源共享。30年來,溫迪和我已經(jīng)參與了60多個國家的展覽策劃活動,(圖16)。
史蒂文:國際交流活動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一方面可以邀請遍布全球的藝術家、策展人和出版人來休斯敦,另一方面可以將休斯敦攝影節(jié)的思路和成果推向全世界。
如果讓你們用幾個詞或一句話來評價休斯頓攝影節(jié),會是什么?
弗雷德里克:“回饋”。
溫迪:“機會”和“社會正義”。
史蒂文:休斯敦攝影雙年展及其它展覽是一個沒有圍墻的博物館,它通過攝影作品快速響應不斷變化的城市、媒體和世界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