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朗
林芝翼的腦海中常常浮現(xiàn)一幅畫面:金色的晚霞鋪滿偌大的河灘,蘆葦隨風搖曳,一個少年坐在石頭上,旁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榕樹,一個長發(fā)飄逸的女孩兒正站在河畔,凝望少年,雙手合十,默默對大榕樹許愿……
A
去學校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段河灣。河水接近枯竭,河床裸露,一大片松軟的沙灘成了孩子們放學后玩耍的地方??拷优?,有一棵蒼勁古樸的大榕樹。
大榕樹軀桿粗大,要三個成年人手牽手才能合抱,樹冠猶如一把撐開的綠色大傘,敝日遮天。樹下有座小小的廟宇,經(jīng)常有善男信女在那燒香,稍矮的樹枝上掛滿了寫有各種祈福字跡的紅布條。
林芝翼自從考上附近的高中后,就常在放學后一個人到這棵大榕樹下看書。她手里捧著書,眼睛卻時不時向遠處張望。不遠處的河灘上,蘆葦叢生,一個穿白T恤的男生正背對著夕陽坐在石頭上。他埋著頭,夕陽絢爛的余暉鋪滿整個河灘,也把他籠罩其中。
他起身,一瘸一拐地離開時,林芝翼也趕緊站起來。她很想騎上單車,駛到他身邊,對他說:“袁力,坐我的單車吧,我送你回家?!笨墒撬桓遥頌榕鸟娉肿屗挪幌旅孀?。再說,她記得袁力,而袁力并不記得她。
他們是同一所高中的高一新生,兩班僅一墻之隔。開學不久后,林芝翼在走廊上遇見走路一瘸一拐的袁力時,愣住了。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林芝翼記得袁力的臉,還有他左邊眼角那塊黃豆大的黑色胎記。
B
三年前的夏天,林芝翼剛隨工作調(diào)動的父母來到這座南方小城。有一天父母上班后,在家無聊的林芝翼騎著單車一個人上街去玩。
路上,兩個染著紅頭發(fā)的小混混一直尾隨她,他們騎著單車,把林芝翼夾在中間,朝她吹口哨,還伸手去扯她的頭發(fā),大聲叫:“小美女,一個人呀?哥哥帶你去玩!”林芝翼不認識他們,看到他們的打扮和痞痞的表情,嚇得臉色蒼白,使勁蹬著單車往前騎。其中那個穿紅背心的小混混見林芝翼想溜,伸手一把拉住她的單車后座,林芝翼驚慌失措,尖叫著從單車上摔下來。
由于車子靠得太近,那個穿紅背心的也跟著摔了下去,他趁勢撲倒在林芝翼身上。林芝翼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縮成一團,大叫“流氓”,眼淚流了下來。聽到林芝翼的叫聲,路人們紛紛停下腳步。
林芝翼穿著裙子,跌坐在地,膝蓋磕出了血,長發(fā)散亂,蒼白的臉上淚水漣漣。兩個小混混昂起頭,目光兇狠地瞪著那些圍觀的路人。
“小妹子,你撞了我還敢罵我流氓?誰教你的——”紅背心一聲大喝,林芝翼嚇得噤若寒蟬,“撞了我,你得賠錢……”
“我看見是你們欺負她,還故意撞她。太不要臉了,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女生?!边@時,一個脆脆的聲音響起。林芝翼感激地轉(zhuǎn)過頭看去,那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生,左眼角邊有塊黃豆大的黑色胎記。他開口后,其他路人也紛紛指責那兩個小混混。
“打電話報警,讓警察來抓他們。”那男生雖稚氣,但正義凜然。
“想報警?”穿著紅背心的小混混說著話,走前一步,甩了小男生一巴掌。小男生被打后,也不示弱,猛撲了過去。大家這才看清,他的腿原來有些殘疾。
“就你還想英雄救美呀?”紅背心小混混說著,又要再度出手打人,但大家把他團團圍住,一致指責。見引起眾怒,紅背心和他的同伙對視一眼,灰溜溜地扶起單車跑了。人群散去,林芝翼想感謝那個男生,他卻已經(jīng)走了。
C
在學校再度遇到時,林芝翼想過去向他道謝,可當時旁邊還有其他同學,她沒勇氣。不過,很快林芝翼就打聽到袁力的名字了。
“你打聽他干嗎?他腿有殘疾,可惜了他那一張好看的臉。”隔壁班的女生聽到林芝翼打聽袁力的名字時,好奇又不屑地說。
“你怎么這樣說話呢?他又沒得罪你?!绷种ヒ聿粷M地打斷了那女生的話?;氐阶约喊嗪螅窒肫鹪Α腿昵氨雀吡撕芏?,不過,還是那么瘦,眼角的黑色胎記也和過去一樣,一眼就能認出。盡管已經(jīng)過去三年,可她感激的心情一如當年,那時如果不是他的挺身而出,她不敢想象結(jié)果會是怎樣。
她已經(jīng)觀察袁力好幾天了,發(fā)現(xiàn)他喜歡一個人呆著,放學后愛到河灘上看書。他看書的樣子那么投入,他凝神思索的表情,瘦削的側(cè)臉,深邃的眸光……就連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林芝翼都覺得那么帥氣。
“芝翼,你知道嗎?聽說河邊那棵大榕樹是棵神樹,很多人在那里許愿都能實現(xiàn)?!币惶煺n間休息時,同桌曉娟趴在林芝翼耳畔,悄悄地說。
“怪不得那么多人在那燒香、祈福。”林芝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放學后,我們也去許愿吧!讓樹神賜給我們白馬王子?!睍跃晏嶙h。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喜歡追劇,喜歡追星。
“哪有那么多白馬王子?”林芝翼笑著逗她。
“所以才要在許愿樹下許愿呀!我又不像你,長得那么漂亮,那么討人喜歡?!睍跃甏滓馐愕剜饺隆!澳阋瞾沓靶ξ??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林芝翼說著,伸手要撓曉娟的胳肢窩,嚇得她驚叫著轉(zhuǎn)身逃跑。
D
傍晚放學后,林芝翼早早去到河邊。那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很多人正圍著榕樹下的小廟燒香。裊裊青煙中,燒香的人站在榕樹下,一臉虔誠地念念有詞。
突然想起曉娟說這是一棵靈驗的許愿樹,林芝翼雙手合十,閉上眼說:“樹神樹神,請賜給我勇氣,我要當面對袁力說聲‘謝謝!”
睜開眼,林芝翼瞟向蘆葦叢,一眼就看見了他。正是袁力,他正背對著夕陽坐在石頭上看書,身后蘆葦搖曳,金色的霞光如火如荼。林芝翼心跳如鼓,臉在不覺中漲得緋紅。她走下河灘的臺階,走兩步,猶豫著,又一步步退了回去。
“怎么開口呢?他肯定不記得你?!币粋€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突然林芝翼腳下一滑,她踩空了,尖叫著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聽到叫聲,很多人圍攏過來。有個大姐扶她起來,她這才感覺到腿上鉆心的痛——腳崴了。林芝翼又羞又惱,因為狼狽,也因為腿痛,她不爭氣地哭起來。
“同學,是不是腳崴了?”
林芝翼抬起淚眼婆娑的臉,一看正是袁力。她頓時覺得自己太狼狽了,怎么每次都是倒霉的時候遇見他?
“芝翼,我來扶你?!庇忠粋€男生哄亮的聲音響起,“大家都散了吧,沒什么好看的,我同學不小心崴了腳而已?!绷种ヒ磴读艘幌?,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高大的男生突然擋在袁力面前,攙扶著她的手就往岸上走。
是周勇,林芝翼的臉紅了起來。她知道周勇對她有好感,之前還寫過幾封信給她。
“周勇——”林芝翼想要掙脫周勇的手,但他抓得很緊。“我送你去醫(yī)院,你的腳得找醫(yī)生看看?!敝苡虏蝗萘种ヒ碓僬f,把她扶到自己的單車后座。
“我的車呢?”林芝翼看著自己的單車,有點猶豫。
“我?guī)湍泸T去醫(yī)院,他載你,我跟在后面?!痹Ω蟻?,主動請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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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yī)院里,面對體貼的周勇,林芝翼見袁力也在旁邊,感覺渾身不自在。她叫住周勇,說著“謝謝”,又讓他歇歇。
“沒事兒,我們是同學,得互相幫助?!敝苡抡f。
“那麻煩你了。”林芝翼說完,偷偷瞥了袁力一眼,見他正望著自己,于是,她紅著臉,低聲說:“袁力,也謝謝你!”
“我沒做什么,都是周勇在忙。對了,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林芝翼愣住,臉倏地熱辣辣的:“我在你隔壁班,你不認識我嗎?”林芝翼輕聲說。
“我認識呀,你是你們班的‘班花嘛!”袁力害羞地笑了起來。
“誰不認識你呀,大名鼎鼎的‘班花林芝翼!”周勇見他們聊得歡,插進話來。正說著時,周勇包里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急急地對林芝翼說:“芝翼,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醫(yī)生說你的腳無大礙,涂了藥很快就會好的?!迸R走,周勇又對袁力說:“兄弟,照顧好我們班的‘班花喲!拜托了!”
望著匆匆離開的周勇,林芝翼笑著對袁力說:“這個周勇,總是風風火火的,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聊完周勇,兩人陷入了沉默。一會兒過后,袁力說:“我送你回家吧,我能騎車?!绷种ヒ頉]有拒絕,她坐上單車后座,手輕輕拉住了袁力的衣服下擺。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路上,袁力一邊騎車一邊問。
“我們是見過,你曾幫過我,這次你又幫了我。”林芝翼輕聲說,猶豫片刻,她對袁力說起了三年前發(fā)生的事。
“那個女孩兒是你呀?那兩個臭流氓夠壞的。”袁力說。
“謝謝你!”林芝翼終于親口對袁力道了謝,雖然遲了三年,但能夠說出來總是好的。而且,她感覺到,袁力不像她看見的那么寡言,或許在學校,他只是因為腳疾被人排斥,不大愿意與同學交往,其實他真是個挺好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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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翼主動在課間找袁力說話時,同學們對此都有些驚訝。
回到教室,曉娟一臉詫異地跑過來問:“你怎么和袁力走得那么近?聽說,那天你在許愿樹下摔倒時,是周勇送你去醫(yī)院呀,和袁力有什么關(guān)系?”
“審犯人呀?問那么多!”林芝翼佯裝生氣,卻還是禁不住微笑起來。
“你的樣子好像是喜歡他喲!”曉娟說著,貼在林芝翼耳畔,輕聲問,“說說嘛,是不是真的?他確實長得好看?!?/p>
見到林芝翼忸怩的表情,曉娟又問:“你不怕別人嘲笑他的腳不好嗎?”
“娟,我們是好姐妹,我不生你的氣,但請你以后不要再這樣說。袁力幫過我,我們是好朋友,沒你們想的那么復雜,我很欣賞他,他是男子漢?!绷种ヒ硪槐菊?jīng)地說。
曉娟心領(lǐng)神會,隨即改口:“好好好……我聽芝翼的!對了,你那天在榕樹下許愿了嗎?”
說到許愿,林芝翼的臉微笑起來,怎么可能不許愿呢?她都許了好幾次了,當然她也算心想事成了。畢竟,她已經(jīng)鼓起勇氣當面對袁力說了“謝謝”,而且,他們現(xiàn)在是好朋友了。
林芝翼的腦海中常常浮現(xiàn)一幅畫面:金色的晚霞鋪滿偌大的河灘,蘆葦隨風搖曳,一個少年坐在石頭上,旁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榕樹,一個長發(fā)飄逸的女孩兒正站在河畔,凝望少年,雙手合十,默默對大榕樹許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