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林生

一

我較晚才知道閻肅老先生病重的消息，原因是離京去外地參加了一個采風活動。

10月15日，肅老的愛子閻宇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一段文字，回憶兒時的點點滴滴，最后有這樣一句話：“現(xiàn)在我只敢相信上帝的安排，總應該是最好的吧。保佑老爺子。”

我讀出了異常，連忙跟帖問候：肅老安好？閻宇回復：腦梗住院。

這消息著實讓我大吃一驚，不久前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看到肅老，還勸我“得之淡然，失之泰然，爭其必然，順其自然”，談笑風生，吃嘛嘛香，咋突然得病了？

10月16日上午，我在空軍總醫(yī)院ICU病房，隔著玻璃窗戶見到了仍處于深度昏迷狀態(tài)的閻肅。與平時那個面色紅潤、風趣幽默、性情爽朗的老人相比，此時的他像一頭被麻醉的大象一樣躺在病床上，顯得那樣孱弱、無助，兩眼緊閉，鼻子里插著一根長長的管子。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微微張開的嘴巴，表明生命的跡象依然存在；表明這個一生樂觀、昂揚向上的文藝戰(zhàn)士，正在同死神進行頑強的抗爭和較量。

閻宇對我講了起因。9月14日晚，肅老感覺腿有點麻，家人便帶著他去了空軍總醫(yī)院做檢查，一去就住了院。接著，一連輸了兩個星期液體。9月29日吃午飯，肅老用筷子夾餃子時滑來滑去夾不住。到下午五時，院長來病房，看見他耷拉著腦袋，問怎么老低著頭呀？肅老說直不起來。院長讓肅老在沙發(fā)上坐好，給他測反射區(qū)等等，同時又叫來科主任一起做檢查。這時，肅老頭一歪，昏迷了。

頭顱檢查的結果是，肅老的腦干主動脈嚴重堵塞。腦干梗塞，一是可通過開顱手術治療，一種是從大腿股動脈插管至腦部疏通，肅老年事已高，只能采取藥物保守治療。

之后的十多天，肅老的病情直轉急下，用醫(yī)生的話說，天天都是鬼門關，幾乎看不到任何起死回生的希望。

經(jīng)過醫(yī)護人員夜以繼日地搶救，到十四五號，他的腳趾頭偶而能動彈一下，生命體征漸漸相對趨于平穩(wěn)。

望著病床上生死難料的肅老，病床前忙碌的醫(yī)生護士，我在心里暗暗祈禱：肅老，你青少年時屢遭磨難，經(jīng)歷過日軍大轟炸，上過朝鮮戰(zhàn)場，參加過土改，也算是九死一生的人，相信你這一次也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大家喜歡聽你朗朗的笑聲，也喜歡看你在熒屏上侃侃而談，你這文藝戰(zhàn)線的“常青樹”、“不老松”，別這么突然地倒下呀！

二

30年前，我調入空軍大院工作。

那時，我熟知肅老，肅老叫不上來我的名字。

那時，我二十來歲，還沒對象，喜歡到處轉著玩。時不時在空政歌舞團或者在機關上下班碰到了，肅老總是主動地打個招呼，有時還能寒喧上兩句，沒有一點架子。

那時，肅老因歌曲《我愛祖國的藍天》、歌劇《江姐》早已大名鼎鼎，如日中天，對我們這些個初出茅廬、懷揣夢想、躊躇滿志的年輕人，并不看輕或者視而不見，不像有的機關干部頤指氣使、盛氣凌人，這讓身處陌生環(huán)境的我們，總是心懷感動。記得他見面喜歡重復說一句話：“年輕真好，年輕是個寶??！”

那時，我從青藏高原下來不久，臉上一邊一片紅暈，他開玩笑打趣我：“你是‘紅二團的??！”

后來，我和他兒子閻宇熟悉了，提起肅老的平易近人，閻宇說：老爺子就這個“毛病”，不管認識不認識的，哪怕是樓下收廢品的、賣報紙的、炸油條的，他都是自來熟，都能主動上前聊上半天，最后問他你認識人家嗎，他搖搖頭說不認識。

后來，我調到解放軍報編輯部當編輯，見面的機會少了，但時不時能看到他的大作頻頻問世，尤其是他這么多年來參與策劃的大型文藝晚會收視率很高，他創(chuàng)作的《敢問路在何方》《霧里看花》《軍營男子漢》《長城長》《北京的橋》等等歌詞，屢屢被譜成了名曲廣為傳唱。

真正與肅老多有往來是2005之后，因為我轉崗從事文化宣傳工作。幾乎每一次座談會上，每一次集訓班里，每一次部隊大的文化活動，都能見到他的身影。當然，還有多次飯桌上的不期而遇。

當時肅老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給我的感覺是：越活越精神，越活越智慧。我們經(jīng)常被他發(fā)言時的高談闊論、機智靈敏、鞭辟入里、一針見血深深吸引，也時常被他逗得開懷大笑。有他在場，似乎專家不敢張嘴，明星黯淡無光。他個子不高，卻是一個很有氣場的人。

文藝界的人，往往個性鮮明，特別是出了一點成績后，在平常的生活中容易口無遮攔、不拘小節(jié)。在我的印象中，肅老從來都是一個有涵養(yǎng)、有章法、或者說尺度把握得比較好的人，就是你挑不出來他啥毛病。他不會為了一件小事情和別的人爭個你高我低、面紅耳赤，也不會因為一點名和利與合作者產(chǎn)生矛盾摩擦、互不相讓，更不會像有些人那樣，道聽途說得到的一點消息，拿出來隨便議論、妄加評論，好像掌握黨和國家機密的人是他們家親戚，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即便是肅老清楚的事情，他也常常是守口如瓶，他大概是最深知“禍從口出”的那個人。

還有一點讓人敬重和佩服的是，他好象除了睡覺，幾乎沒有休息、沒有娛樂、沒有愛好，看點雜書就是犒勞自己了。一輩子認真、服從，永遠是組織上讓干啥就干啥，從不越雷池半步。哪怕是有一次由著性子任性一回，他都沒有過，規(guī)矩得讓人心疼。他最不愛聽的一句話就是“文人無形”，他說：“誰都得有形。有形就是教養(yǎng)，就是品質，就是格調?！?/p>

三

和閻家人接觸時間長了，慢慢地，我的心中既有一個高大上的閻肅，也有一個低小下的閻肅。我也知道了，在他光鮮亮麗的背后，也有過常人遇到的煩惱。

年輕的時候，閻肅家庭負擔很重。父親早逝，母親和弟弟妹妹們都沒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開銷都指著他的津貼費。每月發(fā)薪，他只留幾塊錢買一筒牙膏或買一兩張戲票，其余全寄回重慶家中。那時候，養(yǎng)家是他的頭號任務。

30歲出頭還沒有對象。在那個年代就算老光棍了，家人著急，他本人著急，組織上也著急。

空軍文化部部長黃河找到了閻宇的大姨姥姥林野（他倆是老八路、老戰(zhàn)友）求助。

“我這里有個才子，30多歲了一直找不到對象，你那里有沒有合適的給他找一個？”

也是在文藝單位當領導、頗有眼光的大姨姥姥沒有介紹別人，而是介紹了她自己的外甥女李文輝。

看照片小伙子還算精神，李文輝同意見面。一見人，李文輝有點不愿意了：閻肅那么矮，背還有點駝，人和照片不大相符合。

李文輝娘家是河北的大戶人家，她父母也看不上出身貧寒的閻肅。能言善辯的黃部長聯(lián)合大姨姥姥一起出來做工作，總算讓女方吐口了：“處處看吧。”一段時間相處下來，閻肅的睿智、豁達、博學、質樸，深深打動了同是革命軍人的李文輝的心。

別看肅老一生在事業(yè)上風風光光，在家里是個“妻管嚴”。平時遇到一些家庭矛盾，肅老有時爭辯幾句，有時裝沒聽見，讓步的時候居多。無論什么情況，他總是念著老伴的好：“這女人要不嫁給我，我就打光棍了；這女人要走了，我的兩個孩子就沒媽了?！?/p>

李文輝做的一手好飯，他們一家人的胃沒受罪。

閻宇說：“我爸永遠是以工作為中心，我媽永遠是以自己為中心?！泵C老樂呵呵地說：“你們的媽媽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愛著丈夫，愛著兒女，盡管我們有時候對這種方式接受起來有些困難?！?/p>

閻宇曾問過父親：“你不到30歲就寫出《我愛祖國的藍天》，文工團那么多女孩難道沒長眼，咋就沒有一個人能看上您呢？”

閻肅一本正經(jīng)回答：“我底版（長相）不好?！?/p>

閻宇又問：“那個xxx阿姨長得漂亮，性格溫柔，您當初怎么就沒有追求她呢？”

肅老淡淡地說：“人家那條件，我就沒往她那方面想?！?/p>

“那你喜沒喜歡過她呀？”閻宇追問。

肅老像是自問自答：“喜歡咋的？不喜歡又咋的？你這個臭小子，你操這份心不怕你媽生氣？你把自己的個人問題處理好才是正事?！?/p>

四

“文革”時期，姐姐閻茹和媽媽住城里，弟弟閻宇和爸爸住軍藝。1976年“四人幫”打倒了，他們一家人終于團聚在一起。

七八十年代，人們的生活還不富裕。肅老時不時地存點錢接濟弟弟妹妹。閻宇的姑姑剛結婚時，兩口子只有一輛自行車，很想再買一輛都騎著車上班。沒辦法，兩口子跑到哥哥這兒借錢來了。閻肅的“小金庫”當時只有200多元，全部拿出來塞給妹妹了。過了兩年，妹妹生活寬裕了一些，湊夠200元錢后要如數(shù)還給哥哥。

一見小妹來，肅老連忙擺手：“姑奶奶，快別提這茬！千萬別還，你還了我不知往哪里擱，弄不好反倒會惹出一大堆事?！?/p>

說什么都不行，肅老臨了也沒要妹妹還這200元錢。

閻肅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的經(jīng)濟條件相對好一些，不管哪個弟弟或者妹妹遇到困難，他總是力所能及地給予幫助，明著給補貼一點，暗著再給補貼一點。

俗話說，80的老兒想爹媽。50年代初，父親去世時，閻肅在朝鮮前線慰問演出，無法回來；1985年母親去世時，閻肅又在忙中央電視臺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也沒能回去奔喪。對此，他有著深深的內疚和歉意。

2010年秋天，空政文工團的歌劇《江姐》赴重慶展演，閻肅隨劇組同行。借此機會，肅老帶著兒子閻宇，最后一次為父母掃墓。重慶多山，肅老父母的墓地又高又陡，幾十階臺階有10多層樓高。肅老走一步喘一口氣，走到一半路，腿疼，走不動了，只好坐在地上歇一陣子，再繼續(xù)往上走。到了父母墳前，他扶著墓碑喘了老半天。

肅老平時是個不好掉眼淚的人，跪在父母的墳前，他很動感情，含淚講了這樣一段話：“爸爸媽媽，這么多年我因為工作忙回來的很少，也沒怎么在你們跟前盡孝，但我很想念你們，也惦記著咱們的家。尤其是媽媽，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把幾個娃兒拉扯大，勞苦功高??！我今年已經(jīng)80歲了，走不動了，這是最后一次為你們掃墓了，以后就是這小子（指閻宇）代替我來祭奠你們。沒準過幾年，我們就又見面了，有啥話到那時候再好好嘮嘮……”

一生忙碌的閻肅，顧不了父母，也經(jīng)常顧不了自己的兒女。

兒子閻宇是在沈陽的姥姥家度過的童年，三歲之前好像就見過父親一兩面。女兒閻茹兩歲送到幼兒園，一周接一次，上小學中學都是住校，一周或者兩周才回一次家，回家還常常見不到父母的影子。

閻宇年少時，有一次因為受傷入住空軍總醫(yī)院，媽媽每天來好幾趟，爸爸一直沒露面。護士問：你爸怎么也不來看你呀？閻宇說：在家見不著他，在醫(yī)院就更見不著他了。

一天下午，護士去打開水帶回好多好吃的，進病房后指著后面跟進來的一人說：“這同志真好，一路幫我拿東西?！遍愑羁纯茨侨?，冷靜地說：“他是我爸?！弊o士姐姐一愣，隨即大笑起來，病號們也跟著傻笑半天。閻肅沒事兒似地看著病床上的兒子，說：“你小子住的不賴??！”

多數(shù)人家是嚴父慈母，閻肅家是嚴母慈父。有一次，閻宇和鄰居家小孩打架。平時每次人家告狀，媽媽總要暴揍兒子一頓。這次她少有地沒打兒子，反而和對方的家長理論起來。但老媽還是一肚子怨氣，在樓下等著閻肅下班回來，讓當?shù)暮煤媒逃柦逃杻鹤?。沒想到，父子倆回到家里一個鼻孔出氣，嘻嘻哈哈，沒事人似的。李文輝一怒之下，把兒子和丈夫一并轟出去了。

閻家父子在馬路牙子坐到九十點鐘，仍回不了家。文工團的那位阿姨就上樓去勸，一直勸到李大姐氣消了，才允許父子倆回家來睡覺。

當然，肅老也不是袒護兒女的那種人，小毛病一般不責備，該管教時也不放棄自己的責任。

改革開放之后，閻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肅老為兒子感到高興，逢人便說：“我們家也有大款了。”女兒閻茹時常代表國家參加國內外的橋牌比賽，或應邀和國家領導人打橋牌，也讓肅老心里感到幾分寬慰。

閻宇記得他給老爸買過兩次東西，一次是九十年代初給老爸買了個都朋牌的打火機，他用著挺高興。央視的人看見后說：“閻老您夠高級的！”老爺子得意地回答：“兒子孝敬的，咋的也得二三百吧?！比思倚φf：“哪止啊，這得五六千?！泵C老一聽驚著了，趕緊收好，不舍得用了。后來他跟兒子說，藏在了一個連自己都找不著的地方了。再一次是2002年閻宇剛從外地回北京時，帶老爸去王府飯店買了幾件名牌的大短褲，肅老他不知道價格，也就隨便穿了，最后把名牌穿成很家常的那種樣子。

閻茹出國的機會多，給老爸買了禮物不敢告訴他多少錢買的，怕他知道后批評她大手大腳，也怕一輩子勤儉慣了的老爸舍不得享用。

肅老說：“你姐弟倆的福我享上了，孫子輩的福我怕是享不上了?！遍愑疃核_心：“老爸，您別這么說，我還等著您送您孫女上大學呢！”

肅老哈哈大笑：“好啊好?。　?/p>

五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波瀾，不同的是有的人往往把好的事辦壞，而肅老卻常常能把不好的事變好。

有一件很能證明他的這種能力。

肅老的女兒閻茹因為打小離家住校，性格獨立，長大后和家長在思想溝通上會產(chǎn)生一些不同看法。因為擔心父母過多干預自己的戀愛婚姻問題，閻茹和同是橋牌手的男朋友辦完登記結婚手續(xù)，才告訴家里：“我已經(jīng)和我們隊的小楊領證了，今天晚上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就算正式結婚了，你們去不去？”

李文輝接受不了這個，肅老特別冷靜，說：“木已成舟，我們做父母的就應當接受這個事實，并送上最真誠的祝福。這頓飯一定要吃，而且全家人都必須去?！?/p>

閻宇按父親的要求通知姑姑叔叔，一家人浩浩蕩蕩去吃閻茹的喜酒。

到現(xiàn)場一看，閻家人傻眼了：且不說飯館檔次很一般，亂亂糟糟，可氣的是男方家里只來了女婿一個人，另外還有他的一位朋友來撐場面。楊家人住在北京，兒子結婚這么大的事，父母、親戚連一個人都沒來，說不過去呀！閻宇心里十分生氣：“你們太輕視我姐了！真想把桌子一把給丫掀了?！?/p>

肅老當時心里肯定也是糾結，但他明面沒有絲毫表露，反而熱情地招呼大家入席就座。菜品上齊后，他最先動筷子，該吃吃，該喝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肅老擦了擦嘴，站起來說話了：“今天是我女兒女婿大喜的日子，我要代表全家現(xiàn)場賦詩一首，表達由衷地祝福?！?/p>

又不是在包間里，大庭廣眾之下，老頭唱的是哪一出??？閻家人面面相覷。血氣方剛的閻宇更是特別不理解，壓低嗓子制止老爸：“這是大堂，您還念詩呢，都不嫌丟人！”閻肅說：“有啥丟人的？我女兒結婚，我怎么也得有所表現(xiàn)表現(xiàn)啊！”

閻老不受任何情緒影響，不管不顧地朗誦起自己寫的一首詩，題目是《金紅的玫瑰》——

金紅的玫瑰，摘下一朵，

我祝福你們，也祝福我。

芬芳的心香，裊裊升起，

我祝福你們，也祝福我。

相逢是緣分，有緣莫錯過，

茫茫人海里，知音最難得。

我祝福你們，青春永歡樂，

好運時時有，成就日日多。

掌聲會過去，鮮花會凋落，

唯有好心愿，彼此能寄托。

我祝福你們，年華永不老，

下次再相會，一定更快活。

金紅的玫瑰，留下一朵，

我祝福你們，也祝福我。

甜美的心香，虔誠捧起，

我祝福你們，也祝福我。

肅老聲音渾厚，抑揚頓挫，把一個父親的心意和情意表達得準確到位，相鄰飯桌上的客人都站起來為他鼓掌了。本以為要遭到一家人責難的新郎和新娘，當場感動得熱淚盈眶。

肅老硬是把一場尷尬的婚宴辦成了一場比較圓滿的婚宴，最后大家是高高興興散場的。

六

兒子閻宇成年后，玩性大，早戀不早婚，交一個女朋友過一段時間就黃了。肅老看不慣，怕人家女孩受委屈，有時候批評批評，有時還給兒子“使壞”。有一次，閻宇認識了一個重慶的女孩，兩人談起了戀愛。在一個飯局上，閻宇把那個女孩也叫來了，讓父親認識認識。沒想到，肅老當場對那個重慶女孩說：“和閻宇交往，你可別當真??！他全國各地哪里都有女朋友?！遍愑詈薏荒茔@地縫里躲一躲。重慶女孩從此再也不理他了。

閻宇不樂意了：“老爸啊，你太落伍了，多談幾次戀愛在你眼里就叫‘瞎搞女人，你這是什么邏輯啊？什么年代的思想??！”

閻宇說：“我處女朋友，每次我媽都當真，每次我爸都不當真?！?/p>

最終，閻宇和藝術院校聲樂系畢業(yè)的劉莉娜相愛，修成正果，走進婚姻殿堂。結婚那天，肅老特別高興，當場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首詩，激情朗誦。

伴君行

一葉扁舟浪花中，

去年海北，今歲江南，明朝河東，

任黃花碧水，青山紅葉，白發(fā)秋風。

隨你奔波這久，也算是五彩人生。

咽下了，千杯喜，百盅淚，萬盞情，

仍留得，一顆心，七分月，三更夢，

淡定從容伴君行。

緣分早注定，心海已相通，攜手坎坷路，遙對夕陽紅。

將惆悵、怨惱、寂寞、悲涼都拋卻，

把忠誠、理解、寬容、和善擁懷中。

人生難得是相逢，記得年年定情夜，

香縹緲，月朦朧。

下得臺來，肅老得意地對兒子說：“我這首詩，你老婆不懂，我老婆也不懂。”

你看他這玩笑開的。

閻宇媳婦劉莉娜懷孕后，全家人都特別高興。有一次做完B超，閻宇回家對老爸說：“是個女孩?！?/p>

“女孩好??！”肅老一條一條給兒子掰扯生女孩的好處，說了一大堆好話。

大半天沒動靜了，肅老突然冒出一句：“這B超會不會弄錯?。俊?/p>

“也有這個可能?。　遍愑钚南?，老爺子骨子里還是想得個孫子吧！

孩子沒出生的時候，肅老就給孩子起名，寫了滿滿一頁紙，閻宇一看完了，全是男孩的名字。閻宇感覺老爺子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有的。

孩子出生后確認是女孩，抱回家來，肅老也挺高興的，一天來看幾回。只是在給孫女起名時，父子倆又產(chǎn)生了分歧，閻宇給女兒起名叫閻已偲，意思是希望她將來做一個厚道的有才華的人。肅老給孫女起名叫閻沐寒，因為她正好是小寒那天出生的。最后折衷了一下，大名叫閻沐寒，小名叫偲偲。

偲偲越長越可愛。肅老每次見面都要臉貼臉和她玩一會。閻宇委屈地說，我和我姐從小就沒這待遇。

七

人年紀大了，時常有個頭疼腦熱的，很正常。肅老自理能力強，平時多半是他自己照顧自己。

與前幾次住院不同的是，肅老此次入院后，變得有些黏人，兒女來看他時，總是依依不舍的，而且特別念舊，話也比平時在家里多多了。

液體一滴一滴掉著，肅老就給兒子閻宇講從前的故事：“我呀，這些天躺在病床上，老回想小時候的事，一幕一幕的。以前在老家保定，生活不下去。七歲去了武漢，日子也過得挺艱難的。九歲到了重慶，趕上日軍大轟炸，把家炸沒了。再以后到南開中學上學，又到重慶大學上學。再以后當兵去了，弄來弄去進了西南軍區(qū)文工隊，先當演員后搞創(chuàng)作。最后稀里糊涂來到北京空軍文工團。再沒幾年，李文輝來了。再沒幾年，你小子也來了。”

閻宇忙插話：“不對，還有閻茹呢！”

肅老忙糾正：“對，你姐比你先來的。和你媽結婚后我寫出了《江姐》，也算對得起他們老李家的人吧。以后啊，你小子要多心疼你媽，你小時候整天搗亂惹事，都是你媽給你鏟的。你媽脾氣不好，可心眼不壞，對你們姐弟那可沒得挑，你得好好盡孝啊！可你姐姐閻茹怎么辦啊？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龍鳳胎）怎么過?。俊?/p>

閻宇勸解老爸：“我姐和兩個孩子的感情特別好，他倆將來還能不孝順我姐？您老好好養(yǎng)病，就別替她操心了?！?/p>

閻茹的雙胞胎早產(chǎn)，體質弱，學習不是那么拔尖。肅老又給閻宇下達任務：“你得每天讓龍龍和鳳鳳各背一首唐詩，寫一篇大字。”

閻宇說：“都快十八歲了，來不及了?！?/p>

肅老說：“啥時候開始都來得及，還得背、還得寫，要不好好學的話就廢了。”

肅老停了一會，又說：“你甭說，你姐的孩子沒準能成為咱們這條街上最出色的修車工。”

閻宇哭笑不得：“瞧您說的，我外甥再不濟也不能在大街上給人家修車??！”

閻肅嚴肅了：“修車工有啥不好的？靠自己的勞動吃飯嘛！”

閻宇有點不平衡了：“您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您咋不擔心您的小孫女偲偲，她才8個月大啊！”

肅老樂呵呵地笑了：“你女兒那是得天獨厚啊！身體又好，又聰明機靈，再等幾個月就會背詩了。你兩口子年輕力壯，又能掙錢，哪用得著我操心?！?/p>

說不操心是假，他時不時地問：“兒子你離開銀行后，現(xiàn)在到底在干啥??？”

“投資做高空發(fā)電，新型產(chǎn)業(yè)?！?/p>

聽完兒子的一番解釋，肅老連連搖頭：“這個太危險了，萬一電死人那可要了命了，千萬別弄這事?！?/p>

“那你還弄啥事呢？”肅老一會兒又問。

“剛剛投資上千萬，辦一個育嬰學校，也就是教幼兒的父母怎樣當好父母，怎樣培養(yǎng)孩子的各種品質，正直、善良、勇敢、分享；各種習慣，閱讀、思考、整潔……；各種能力：記憶、專注、獨立……”

沒等閻宇講完，肅老一拍大腿：“哎呦，這個好，造福子孫后代的事，這是做好事、做善事。掙不著錢吧？掙不著也得做，還得做好。”

肅老還掐著指頭和兒子聊一個話題，誰誰誰走了，誰誰誰也走了；誰誰誰走得很痛苦，誰誰誰走得很安祥……

面臨國防和軍隊改革，肅老也有些憂心：“1955年空政文工團一成立，我就來了。我的一生就是文工團的一生，部隊不能沒有文工團?。　?/p>

這就是生活中的閻肅，一個真實的閻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