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瀟瀟

瀟瀟近作選

姻瀟瀟

瀟瀟，詩人、畫家。“中國現(xiàn)代詩編年史叢書”主編，《大詩歌》《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特刊》執(zhí)行主編。1993年主編了中國現(xiàn)代詩編年史叢書《前朦朧詩全集》《朦朧詩全集》《后朦朧詩全集》《中國當代詩歌批評全集》。出版詩集《樹下的女人與詩歌》《踮起腳尖的時間》《比憂傷更憂傷》等。作品被翻譯成德、英、日、法、韓、越南語、波斯語、阿拉伯語、孟加拉語、羅馬尼亞語等并在國外的報紙雜志發(fā)表。其繪畫作品參加了中國當代詩人藝術(shù)展、中國當代文人書畫展等。長詩《另一個世界的悲歌》被評為90年代女性文學代表作之一。曾獲首屆探索詩獎、中國第三代詩歌功德獎、汶川抗震救災優(yōu)秀志愿者獎、第二屆中國詩劇場·詩歌獎、第一朗讀者詩歌成就獎、2013《現(xiàn)代青年》年度人物·最佳青年詩人、第五屆聞一多詩歌獎、2015中國實力詩人獎、2016年羅馬尼亞圖多爾·阿爾蓋齊傳統(tǒng)國際文學獎等，并被授予為羅馬尼亞榮譽市民。

天葬臺的清晨

一顆空蕩蕩的頭顱，一陣風的

遷徙，一群飛翔的白骨之灰

手牽著手，吹進了這個黎明

那些走向天邊的皮肉

使陽光伸出舌頭，急驟升起來

這個世界的最后一次歌唱

是鐵錘躍進肉體濺出的火星

她的速度

是手指解開衣裳的一瞬

是某個雨夜之人，萬念俱灰的清晨

監(jiān)視生活

下午醒來

天氣沒醒，陰沉沉的

電腦打開，總是錯行

像上午和下午

空氣中有木炭的香味

去吃烤肉串吧

舌尖上的口水

陽春三月的雨

電梯每一層

打著頓號，停一下有一層

沒有亮燈的按鈕旁

“禁止吸煙”

被撕掉下半身

監(jiān)視器下

匆匆出去的面孔

匆匆進來的面孔

都是一個面孔

庭院花壇中心的女神

迎向大門，探頭

監(jiān)視著路過的

每一個人

秋天的洪水猛獸

九月的某一個日子

帶有水果瘋狂的氣息

朝東的陽光彎下腰來

瞇著眼，從窗臺上偷聽

那間臥室粉紅色的聲音

當秋天的尖叫在一張床上濺起浪花

左邊流淌的洪水就越漲越高

騎在水上的猛獸

一次、兩次、三次落進高潮

這時的死亡含有蜂蜜的味道

每年的這個日子

下午5點41分

各種味道來串門

紅燒肉、炸辣椒、鹵肥腸

一鍋熱氣騰騰的饅頭出鍋了

樓上沒有變化定時響起的

鋼琴練習曲，打著哈欠

電鉆啃著水泥

嘎吱吱，嘎吱吱

今天是清明節(jié)

天府那邊的消息在向我走近

快遞，敲門了

我是誰

那天，遇見你

正在低洼處盛開

世界與我凍結(jié)在冷酷里

以萬物的靈長自居

你單薄，羞澀顫抖

在干冷的風中

守住低處

守住真實，活著

我摸著你的柔軟

那么敞亮

像摸著神的慈悲喜舍

摸著自己積蓄已久的悲傷

推不開苦難的房門

這個渾身上下

帶著欠缺、渺小

軟弱、恐懼的我是誰

一朵朵絕望，飄忽不定

我又是哪一朵浮云

債主——致海子

兄弟，這首饑餓的詩——我的債主

攥著我，一年又一年

每一個動詞、標點、斷句的殘骸都長進了血肉，舔醒骨頭

從身體剝離出來

更像我們

在這個星球上的身份

永遠的少數(shù)民族——詩人

用孤獨、笨重的石磨

碾碎焦黑的苦難，掏出僅有的金子在世間邊緣的黑中

閃閃發(fā)光

走火的星星

我從天上一個小地方來

不小心

栽倒在人的手里

弄臟了碎片的笑容

世界翻過來

卸下我身體的光

像一枚子彈走火

我穿過污染的視野

炸開人群堅果般的憤怒

成了異鄉(xiāng)的星星

星星是笨豬

不會搶紅包

分不清軟件的男女關(guān)系

而人的復雜精明

又是星星的雞毛蒜皮

星星的羞愧

星星的焦慮，星星的心

人是遙遠的，不懂

如今的故鄉(xiāng)就是遠方

紅色高爾夫

滾進野兔子洞的小石頭歡呼

從一到十八洞，從牧人到貴族

果嶺上，她一推桿

土豪金、權(quán)貴的衣袖、小鳥球

飛起來、穿越，體制的賬簿

漏出一個一個紅洞

國家在一棵生長著灰色的老樹上

吊著

賤民的血汗和碎銀

讓小白球變得鼓脹、鮮紅

低處的燦爛——致趵突泉

順著向上的生活哲學

孩子們呱呱落地

就開始仰望，開始追趕

我們仰望鳥窩，追趕蜻蜓

仰望山頂，追趕老虎、獅群

仰望另一個星球，追趕光年閃電

我們仰望所有，認為的高度

我們追趕一切，認為的遠方

受雇于肉體的脆骨，多年勞損

讓我們統(tǒng)一患上頸椎病

我們隨波逐流，巷戰(zhàn)，炮轟

虐殺。又賠償，懲兇

是非黑白

像兩根枯藤相互纏繞

如果戴上宇宙的望遠鏡

螞蟻是我們的親戚

老鼠、跳蚤、豹子、人類

就是四個卑微的名詞

所以，請放下我們的身段

彎腰，屈膝

三股清花綠亮的趵突泉

就在陽光下，三朵水靈芝

這噴涌、流淌的寶貝

一直在人類的低處

洗涮著我們好高騖遠的心疾

這低處的燦爛，是我們丟失的

它世界

在星星的世界

人是靠近太陽的火焰

糖果、皮鞭、一口深井

也是犯罪、紛爭

暴力，輸光愛的狂徒

是一根讓自己向上

攀爬的繩索，而不是梯子

請寬恕星星吞吞吐吐

向人間索要一個詞

就一個詞

再寬恕星星提著失落的

透明餐具，從人的輕視

和憤怒出逃

這個詞讓星星多么孤單

這個詞是用蘿卜、牛腩

文火熬煮兩個小時

配上香菜、剁椒、蘸水

和渴望縮短它世界的

“愛”啊

移交

深秋，露出滿嘴假牙

像一個黃昏的老人

在鏡中假眠

他暗地里

把一連串的錯誤與后悔

移交給冬天

把遲鈍的耳朵和過敏的鼻子

移交給醫(yī)學

把缺心少肺的時代

移交給詩歌

把過去的陰影和磨難

移交給傷痕

把破碎的生活

移交給我

記憶，一些思想的皮屑

落了下來

這鉆石中深藏的影子

瀟瀟近照

像光陰漏盡的小蟲

密密麻麻的，死亡

是一堂必修課

早晚會來敲門

深秋，這鐵了心的老人

從鏡中醒來，握著

死的把柄

將收割誰的皮膚和頭顱

有時，一個詞

秋天，通過黃金的十月

嚼著舌頭，叫來

一杯杯烈性的二鍋頭

眼看著一首詩的光芒縮進肉體

把人心弄得飛起來

有人在一口氣中出走

有人在一個句子中悔恨

有人在借一些詞語殺人

一場暴雨像耳光落了下來

秋天，這黃金的軟有些招架不住

有人借著酒勁用假象來支撐，卻忘了

有時一個詞可以要你飛到天上

也可以要你生不如死

多年以后

日子一天一天在流水中

打著水漂

有些約定本身就是泡影

有些愛注定用來辜負

用來轉(zhuǎn)身

多年后，我頭發(fā)花白

牙齒脫落

開滿波斯菊的皺褶臉上

唯有眼睛依然透明

我獨自一人，佩戴愛的首飾

懷著一顆轉(zhuǎn)世的心

帶著倉央嘉措的詩篇

登上開往布達拉宮的火車

某一天，在那個傳說的

拉薩小酒館里

一個角落，坐著放下的我

海拔高處，夜晚打開

一瓶青稞酒

酥油燈的火苗

映在我淡定、平和的額頭上

折射出歲月的坎坷

而我飽滿的情緒回到

從前的那一個夜晚

也許我等待著一個人的來臨

也許，也許，只為了僅僅

僅僅與一個靈魂對飲

痛和一縷死亡的青煙

這些年，我一直在酸楚

這朵空空的云中

最喜歡的人，在氣候外變冷

在命運里掙扎

一夜之間，被內(nèi)心的大風吹到了天涯

壞消息像一場暴雨越下越大

我撐著傘，雨在空中突然停止

記憶的疼痛從半空瓢潑

我渾身發(fā)抖，無處可去

一場春天的鵝毛大雪，短暫而詭秘

世界變態(tài)，浮在冰涼的水面

我悄悄流淚，雨雪

又在我的臉上下起來

伸手觸摸，痛和一縷死亡的青煙

從指尖爬上額頭

秋天的死皮在冬天的臉上削落

愛，一步跨進了冬天

我用疼到骨髓的傷口斟酒

一生一世，嫁給了空氣

憤怒的石頭——祭奠圓明園浩劫150周年

在劫難中

我耐心地數(shù)著死亡

用一顆斷石的心

看殘山剩水

額頭上的灰燼

存留著150年前暴力的細節(jié)

恥辱的1860年啊

我以廢墟的名義

冷光閃爍

以永恒的沉默

來同情

用惡果抬高文明的人類

一場火焰的圍剿

把圓明園捏成一滴淚流淌

人類卷入羞恥的悲傷

貪婪弄臟了這個星球

人類，兇猛

有時，統(tǒng)一冷酷

搶劫、掠奪、滿目瘡痍

入侵到每個人的脈搏

一把大火

焚燒后的景象

在東方

我淪為人類心酸的遺址

心里有煙

一個英雄，從骨頭里

取出氧氣，取出透支的暗傷

內(nèi)心硝煙彌漫

一支蠟燭，怎能挽留

整整一個夜晚

他退到撕心裂肺的深處

退到一滴逃跑的淚中

退到一扇生銹的門后

退到時間的鬼臉上

打開九死一生的天窗

靈魂樹下

既然生必須接受死這個母親

日暮后，一個人提著光陰的口袋

撿拾靈魂樹下垂落的果子

死之核，攥在顫抖的手中

傷痛的籽粒，一顆一顆飽滿

呼吸愛因斯坦的風

從彼岸吹來，搜刮全身

掩埋寒冷和腐朽

用血與骨髓，心與腹

用生來延續(xù)死，用死來延續(xù)生

其實沒有勝算，風伸出舌頭

它舔到尸群新鮮的味道

把瞬間無度的死，撒上鹽，撒上時間

焚燒，不停息吹向灰燼的空白

吹向更遠

唯有靈魂一無所有

越來越多的苦難開口

越來越多的謊言面如桃花，插滿了耳朵

越來越多的假象從眼睛張開翅膀

越來越多的腐朽掐住黑暗的咽喉

越來越多的丑陋從肺腑，落井下石

越來越多的時尚在輕浮的罪孽中枝葉繁茂

越來越多的金幣收割著神經(jīng)的末梢

越來越多的苦果在嘴里交給悔恨

越來越多的陰影在胸前十面埋伏

越來越多的棟梁扭曲成微笑的麻木

越來越多的罪行滋潤骨質(zhì)疏松的黑手

越來越多的惡之花結(jié)果爛漫的毒瘤

越來越多的疼痛鉆進每一個人的皮肉與骨血

越來越多的病毒增加著死亡的重量

唯有靈魂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入肉

二月的一個夜晚

“你是我一生的痛”

“你是我三生的疼

如果一個人有三生的話”

兩個靈魂抱著二月慟哭

整整一個冬天的寒冷

也抵不上二月的這一個夜晚

對靈魂說……

你要以十萬倍的速度快樂

把陳年累月的妄想枷鎖

從脖子上取下來，扔掉

當你從煉獄的窗口睜開眼睛

一次深呼吸，摸一摸自己的血脈

在靈魂深處最細微最真實的波動

有多少雜音來自你假想的敵人

有多少梗塞來自你的血親

有多少壞死來自你陰暗的部分

你不能讓一切都成為可能

你只有一副肉身，一顆被逆風吹散的心

在苦難的封底，寫上幸福

讓生活中那些重負不夠致命

純粹為自己活一次

最短60秒，最長下半生

靈魂的姊妹——獻給茨維塔耶娃

困得要命，卻沒有半點睡意

躺在木板床上，擠進門縫的寒氣

露出指甲掐我的眼皮

那些尸骨的深淵

凝視著我

一雙眼睛退出鏡片，你

——茨維塔耶娃

在落葉中度命的俄羅斯女人

仰著頭，前額很高

不得不撤退到葉拉布加

遠離俄羅斯的心臟，與一個時代決裂

我在北京呼吸哀傷

度過鐵銹和鮮血中蒼白的日子

子彈催人淚下

監(jiān)獄敞開大門

奔向罪名的兄弟、姐妹、愛情

像一支巨大的隊伍

被锃亮的手銬鎖在正午的鐵窗上

我餓，卻咽不下食物

胃劇烈地號叫，反抗

如此敲打的內(nèi)部疼痛

誰也無法用金屬鎖起來

正如你，遙遠的俄羅斯姐姐

苦難而高貴！你無家可歸

一線生計懸在青山外，昏暗的燈光

可以目空你單薄的身軀

你頭頂?shù)臓N爛，依舊

茨維塔耶娃，我靈魂的姐妹

堅持你的苦難就是堅持你的高貴

請用一朵西伯利亞的雪花

和一個血緣的詞

抵押我的前世

我要挽著你的手穿過帝國的黑暗

再一次控訴天空，控訴死亡

我寫詩，替你活下去

成都詩江湖

那些南來北往的面孔，

在鹽市口徘徊，在飛龍巷落座，

在古臥龍橋趟入詩江湖。

各路豪杰涌進一個詩意的花鳥市，視銅臭為糞土，

把脫韁的青春獻給一支筆尖，

掉進紙張。

在小酒館的一杯杯爛酒

和蓋碗茶之間志向高遠，吞云吐霧，

每一個細節(jié)都使人沖動。

夢想把詩歌的兒女

放在一些雕琢的字句中養(yǎng)大，

讓死亡具備詩化美學的樣子。

那時，我多么純粹，

只呼吸詩歌中的氧氣；

常常被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詞語卡住喉嚨。

那時，我多么消瘦，

劉海齊眉秀發(fā)如錦江的一段流水，

明眸皓齒像一首詩中漏掉的一個句子。

風從轉(zhuǎn)輪街吹過，

古臥龍橋上微風細雨，

我聽見非非的屋檐下，

幾個詩人在嘆息，整整一天，

我窗外的樹枝沙沙地刮著天空，

像成都陰天的咳嗽。

抱緊江南

江南的秋，好多小昆蟲叫哥哥，愛熟透了……

伸著懶腰的花瓣被雨點、蟈蟈叫開，

迎面流淌的顏色，命令孤獨與死亡的風景，卷起一湖山水。

那些吹進骨縫的癢酥酥的粉，細碎的欲望，

迎著晨曦的光亮，還有些濕潤。

那個煙花女子用突破局限的果實，用死，喂養(yǎng)傳統(tǒng)的后人。

她的洶涌？她與黑暗的擁抱？只有熟透的愛能隱忍……

熟透的愛……

如沉香進入她命運的弱點

她生前死了兩次，死后被掘墓，又死了一次。

她的前世今生都嫁給了悲劇。

虞山錦峰下的舊墳，比想象更繚亂，荒涼。

打結(jié)的茅草低著頭，像尋找葬進泥土的秘密

夜里，犀利的風再一次冒犯入土的靈魂這枯草敗葉中開出的野花，無遮無攔……

而那些肌膚、香料、燈草、骨頭與舊瓷，穿過生死的密紋

倚靠一張烏鎮(zhèn)的雕花木桌來擺放記憶。

抖落疲憊、憤怒、焦慮、無奈、暴力、哀悼……

一切逼近負面的詞……

用黃酒洗心革面，用梅子解開姜絲，

抱緊江南的秋色，抱緊剛剛落下枝頭的告別，

抱緊身體里最危險的一滴暈眩

抱緊落日，那粉身碎骨的一聲喊

抱緊重逢死亡的一首詩……

正如錯開死亡的富春山居圖，

逃出一團團殉葬的火焰，

用古典、歉意的美讓后現(xiàn)代彎腰，

紙上殘留的風景，如罪孽般溫柔。

悲劇角色

不能回頭，即使雙腿麻木

挪不動腳跟，不是膽怯、懷舊

我被有毒的心刺痛、背棄

樹杈懸在血液中搖晃

深秋開始霸道起來

冬天提前，動彈幾下身體，它就早泄

踩著冰碴，身體像棉花

我扯著十月隱忍著，骨節(jié)發(fā)涼

氣候裹緊心窩，慈悲裹住我

讓風拔掉一根根脫水的刺

把窘迫、委屈嚼碎，爛在心頭

寬恕陽光，招搖了別處

做好一個悲劇時代的小角色

這個時候，眼淚是藥水

一滴一滴閃光，療傷

比憂傷更憂傷——致班得瑞

萊茵河流過傍晚的我

皮膚上的震顫越來越快

卡在精神裂縫中的我

深淵正在來臨

饒了我吧！音樂

是一種帝王的折磨

比憂傷更憂傷

我撤掉了返回的梯子

我把頭歪在冬天的暖氣上

過去的歲月有一股斜光

威壓在心底

而憂傷——這個管不住的孩子

攥緊靈魂的拇指不肯松手

我給你的詩歌——

被涂改，在磨難的紙上

謊言的橡皮蹲在那里

512除以8，語言的塵埃

用商的重量墜落

沖著鍍金的傷痕微笑

先把死亡喝醉

告訴所有飛翔的植物

敲開，粒粒羞澀的青稞

花朵與我有了酩酊的沖動

酒杯摔倒

一陣疾風，大醉不歸

青稞酒飛起來

寒冷開始后退

心像炒熱的懷柔板栗

剝離嘴巴，吞吐真金白銀

我已認不清這個表面光鮮

打過蠟，添加蘇丹紅的泛毒時代

只醉給高原的天空

醉給一片遠離枝頭的云朵

邀請無窮星子落座

從靈魂的缺口一路小跑

哼唱鍍滿月光的花兒，先把死亡喝醉

坐在詞語的臺階上

我要冊封：青稞為王蝴蝶為后

故人——致水田宗子先生

夏天，去大連

在詞語的邊緣

遇見你，便是故人

你輕言細語

舉止溫婉如長姐

那潛伏在某處

你碰落的靈魂①

像我偏愛的榛果

蹦出草叢

鉆進我的腦門

我用整晚的胃痛

喚醒你

如若沉睡②的歸路③

一顆失眠的心

離你記憶庭院④

只有20厘米

在一座浮島⑤的岸邊

我又遇見你

六歲時的夏天

那時，“轟炸機

以東京為目標”⑥

你咬著嘴唇

執(zhí)拗地牽著我的手

向海灘走去

一起游過

你詩中搖搖晃晃的

故鄉(xiāng)

那座逃離戰(zhàn)火的島

如果，詩的疼痛

是一個民族的記憶

姐姐，你

是我對日本的記憶

注：①那潛伏在某處/你碰落的靈魂，指水田宗子先生的詩《如果詩會等待》中“那么靈魂也會等我吧……總之它潛伏在某處”。

②如若沉睡，指水田宗子先生的詩《如若沉睡》；歸路，指水田宗子先生的詩。

③④《歸路》記憶庭院，指水田宗子先生6首關(guān)于記憶與內(nèi)心獨語的《庭院》組詩。

⑤浮島，指水田宗子先生的詩《浮島》。

⑥“轟炸機以東京為目標”，引用水田宗子先生《浮島》中的詩句。

虧欠

我就這么對著空氣

渾身閃電雷鳴

那些心底密封的聲音

一起喊——

寶貝，親，愛

小爸爸，痛，壞蛋

快，快，到了……

想……死……

一切肉麻

說不出口的

語無倫次的

顛三倒四的瘋語

然后……

房間堆滿了

書籍般的寂靜

你不會知道

深夜，臥室的

小鬧鐘

嘀嗒著破舊的

時間水滴

讓我恍惚的聲音

你不會知道

被書籍分為兩半的我

渴望放開的另一面

是的，我還虧欠你一次

萬物盛開的高潮

請你欺騙我

假如我拔掉時光的白發(fā)

走失的水色重回臉上

你與他們會紛紛趕來

酷愛我——早年詩歌的迷香

為我某一個偶然

安逸、鮮嫩

火中取栗的佳句

和月光下的魯莽、冒失

輾轉(zhuǎn)反側(cè)

你書信中碳素墨水的筆跡

可以繞地球三周

卻不能穿過大院的高墻

和門衛(wèi)的崗哨

迎娶我一顆干凈的心

而今，你巧舌如簧

不費吹灰之力

就拿走了我深夜的雨水

去澆灌你地下的

一株株花心和盆景

我裹緊早晨第一縷

還有些惶恐的陽光

想一想，我獨一無二的

前世今生

想一想，這急功近利的世界

到處都是有錢的窮人

是的，我還虧欠你一次

萬物盛開的高潮

唉！我再也沒有更多可失去的

請你欺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