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狼圖騰》電影與原著一道,引發(fā)了“狼來了”的熱潮。試通過其中的核心意象“狼圖騰”,結(jié)合蒙古族的靈魂觀與宗教觀,解析其中圖騰的作用:在電影中,狼圖騰是溝通人類社會與神靈世界、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重要通道,也是蒙古族精神的象征、信仰的化身。
【關(guān)鍵詞】狼;蒙古族;圖騰
一
奉天命而生的孛兒貼·赤那,和他的妻子豁?!ゑR闌勒,渡過大湖而來,來到斡難河源頭的不兒罕·合勒敦山扎營住下。他們生下的兒子為巴塔赤罕?!?/p>
從這則神秘的族源神話始,蒙古族就與狼有了不解之緣,孛兒貼·赤那意為“蒼色的狼”,而豁埃·馬闌勒意為“慘白色的鹿”,或許在以母系氏族為傳承體系的歷史遺存下,鹿才為蒙古族的圖騰動物,而不論是姜戎先生的原作還是改編后的電影,作品名都為“狼圖騰”,其中的奧妙都在那一望無際的草原深處。不妨將腳步延伸入蒙古族人的生活,將當(dāng)陳陣向當(dāng)?shù)厝嗽儐柈吚窭先说淖√帟r,對方指向一個門口懸掛著一張完整狼皮的蒙古包,說:“有狼圖騰的那個”,這是狼圖騰在影片中的第一次出場,凜冽的風(fēng)將狼皮吹起,如同陽光下奔向蒼天的神獸。
在這廣袤的大地上,人們的生活與狼相伴相依,他們敬狼,當(dāng)畢利格老人帶著陳陣觀察狼群獵黃羊群的時候,高度評價著狼的組織能力和軍事才能,它們持久的耐力、整齊的隊陣、嚴(yán)密的策略為草原人民提供了最好的軍事教材;他們畏狼,當(dāng)羊群受到狼群的攻擊,人們無法想象狼是怎樣爬越高高的圍墻,便傳說有“飛狼”的存在,悄無聲息地置羊群于死地;他們護(hù)狼,當(dāng)找到狼群埋在雪下的黃羊,他們懂得只取走其中的一小部分,為狼群的生存繁衍留下食物;他們也恨狼,當(dāng)狼群來襲,人們毫不留情地用馬棒擊向狼頭、放出兇猛的狗與狼進(jìn)行搏殺。在生存條件如此惡劣的游牧地帶,狼性與蒙古族血液的交融教會了人們怎樣生存,教會了人們面對強(qiáng)者毫不畏懼、從不退縮、有著堅韌的毅力和昂揚的斗志,教會了人們即使身陷絕境也不失尊嚴(yán)。蒙古族人對待狼的態(tài)度帶著浪漫的神話色彩和圖騰崇拜的性質(zhì),狼圖騰本身不再是蒙古族圖騰文化的核心,而是它的一個組成部分,早已經(jīng)滲入了人們以自我為中心的價值判斷中。
當(dāng)大規(guī)模的打狼運動開始,包順貴拿著文件到畢利格老人的家中三番五次地發(fā)動大伙參與其中時,遭到了老人嚴(yán)厲的拒絕。狼消滅草原上的兔子、獺子等食草動物,保護(hù)著人們時代繁衍生息的大草原,這是自然的平衡和律令。狼,不僅僅是一本值得草原人們一讀再讀的書,而且是溝通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圖騰密碼。人們通過狼圖騰這個密道,溝通了人心與長生天,在蒼穹下交流著生的榮光、死的靜謐。蒙古族的祖先“奉天而生”,狼圖騰崇拜與天崇拜是相互貫通的,“天狼”信仰的源頭在于天崇拜,而狼始祖型族源神話的產(chǎn)生與天命所生型族源神話有著不解之緣。當(dāng)目光落在狼身上時,看到的不僅僅是一種與人類處于一個生存環(huán)境中的動物,而是一種對它背后自然力的信仰。
畢利格老人多次說人為地介入生態(tài)鏈條會遭狼報應(yīng),影片中,狼以不計代價的犧牲攻擊馬群,在一個白毛風(fēng)肆虐的夜晚,將一群珍貴的良馬追擊進(jìn)了冰湖活活制成了冰雕,老人的兒子也在與狼的對抗中魂歸騰格里。與其說這是狼對人的報復(fù),不如說這是自然給人的警告?!疤炖恰比缤艽a,幫助蒙古族人解讀著來自蒼穹深處的消息,旁人似乎無法觸及。當(dāng)兩匹狼被荷槍實彈的打狼人逼到絕路,一只選擇了墜入懸崖,另一只將狼洞扒塌,將自己活埋在了地下?!按蚶恰笔侨藢堑陌l(fā)難,也是人對自然的發(fā)難,而狼也在用它的行為昭示著自然力的尊嚴(yán)。的確,開著車追擊了一匹狼三十八公里后,它會在人們面前轟然倒下,表面上看起來好似是人類征服了自然界,而他們卻忘了,人和自然界本是相通。
蒙古族是騎在馬背上的民族,廣闊的天地傳授給他們的一門生存哲學(xué)就是如何與自然界相處。當(dāng)小狼親昵地在陳陣身上爬來爬去,當(dāng)畢利格老人親自去解除一個個殺狼的陷阱而不幸被炸傷,無法說狼和人不能和平共存,這也是蒙古族與草原的和平共存,是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和平共存。狼圖騰這個被蒙古族人烙在心里的密碼讓他們與自然時刻保持相通,如先知一般對草原的未來感到憂患卻又充滿希望。畢利格老人去世之前對陳陣說:“你的狼還沒有死”,以及最終小狼的出現(xiàn),都昭示著自然界的生生不息和不可違逆的崇高。
狼圖騰,不僅僅是祖先神話中神秘的角色,更是讓人類社會與自然界靈犀相通的甬道。
二
蒙古族人民心中最為敬畏的莫過于“長生天”和“騰格里”。在掏狼崽的過程中,要將狼崽拋向高空,一個小孩哭著請自己的父母放過小狼,而此時父親安慰自己的孩子說:小狼沒有死,它去了長生天那里。孩子的母親也虔誠地請求長生天和騰格里收下小狼崽的靈魂。蒙古人把神化的蒼天叫做“長生天”,巴圖和畢利格老人去世也都通過“天葬”的形式,讓肉體被狼吃掉從而靈魂升入長生天,“這‘葬身狼腹的葬禮,具有原始圖騰崇拜最真實、最根本、最動人的內(nèi)容:盲目、狂熱、非理性化”。而同時,狼圖騰又成為了連接人類社會與神靈世界的通道。
在蒙古族的精神世界中,一個生命的血緣關(guān)系始終是二元的,首先是母體賦予的生理血緣,另一個,則是他們的文化血緣。而這二元血緣的關(guān)系,說到底是一個神與形、魂與魄的生命哲學(xué)問題?!盎隁鈿w于天,形魄歸于地”,華夏大地的魂魄學(xué)說帶著鮮明的思辨色彩:1、人由精神(魂氣)與肉體(形魄)兩個要素構(gòu)成;2、魂魄可以分離。人活著的時候,二者是統(tǒng)一的,人一旦死亡,二者就呈分離狀態(tài);3、人的生死與魂魄的活動密切相關(guān)。人死,魂魄不是一般地離異,而是魂氣上天,形魄入地,進(jìn)入不同的境界。如此,魂魄指的是精神與形體,而魂魄學(xué)說的核心便是魂魄與陰陽形神的二元結(jié)構(gòu),魂魄、形神可以分離,而又魂魄相即。
蒙古族人們的文化血緣中另一個重要部分便是宗教信仰。靈魂崇拜和祖先崇拜是薩滿教的重要形式之一,蒙古薩滿教最高信仰“長生天”與狼圖騰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狼則是“長生天”派遣到人間的差使,在蒙古薩滿教的傳統(tǒng)觀念中,人死后靈魂升天轉(zhuǎn)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長生天派遣到人間的狼將天葬的軀體吃掉,死者的靈魂才得以升天。而同時蒙古族在成吉思汗時期就與佛教有聯(lián)系,佛教中的輪回觀念也深深地影響著人們,靈魂穿過由狼圖騰搭建的通道進(jìn)入長生天,在長生天圣潔的力量下奔向新生。
所以在他們的觀念里靈魂是永恒不滅的,形體雖死而神魂仍然在,人去如遠(yuǎn)游,歸來在命運的轉(zhuǎn)盤中,踐行著“誕生——死亡——復(fù)活”的生命循環(huán)。此時的狼圖騰文化已經(jīng)演變成將圖騰置于整個生存環(huán)境中來思考它的作用和地位。狼圖騰,在冥冥中不僅僅溝通著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也同樣溝通著人類社會與神靈的世界。透過它,去觸摸蒙古族的生死觀,來于天地之間,一生食用肉類,在艱苦的條件下頑強(qiáng)地生存,死時亦坦坦蕩蕩,在“天葬”的儀式下完成自己樸素的心愿。似乎避開了大悲大慟,卻根植在蒙古族人民的內(nèi)心深處,人死不過是讓靈魂安然地“回到他的本民或列祖那里去”。
蒼狼是蒙古族祖先神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靈魂沿著狼圖騰的烙印走向“長生天”,而在這種帶著濃厚而神秘的“圖騰—神話”色彩的“天葬”儀式中,靈魂遠(yuǎn)游的終點不止于此,在薩滿教中,祖先崇拜與圖騰崇拜密不可分,而佛教的輪回觀念、極樂世界不僅僅是人們向往的回歸之途,其“最終的目的仍然是返祖歸宗,與祖宗認(rèn)同”。將個人有限的生命加入到家族的無限延續(xù)之中,便是靈魂回歸的最高境界。當(dāng)畢利格老人走到人生的盡頭,陳陣沮喪而悲痛地對老人說“那些狼都死了”的時候,老人的話如讖語:“你的狼還沒有死”。陳陣的小狼未死,生生不息的自然不死,人心中的信念亦不死,靈魂會跋山涉水,讓老人的生命在他摯愛故土安靜地化為蒙古族向前行進(jìn)的一個站點。
三
狼圖騰將人們的思維結(jié)構(gòu)由二元對立轉(zhuǎn)換結(jié)構(gòu)演化為了三元思維結(jié)構(gòu),除了“人類社會—自然界”,也將第三界——神靈世界納入了進(jìn)來。狼圖騰,是蒙古族對待自然的一面鏡子,他們與“長生天”是通心的,當(dāng)偷獵者拖走狼埋在雪堆中的黃羊時,當(dāng)人們瘋狂地掏狼崽時,蒙古人就可以預(yù)見這會引起狼群的報復(fù),會引起生態(tài)的失衡;狼圖騰,也是人們通往彼岸的甬道,軀體由蒼狼引渡,在故土奔向下一個生命的輪回,當(dāng)畢利格老人平靜地去騰格里的面前講述自己的一生,他的靈魂與蒙古族同在。
所以,與其說蒼狼是蒙古族的祖先,不如說它是一個密碼,一個解讀蒙古族人與自然界、蒙古族人與神靈世界關(guān)系的密碼。天邊的云化成狼的模樣,奔馳在草原的深處,這是讓陳陣覺得最接近蒙古族人心靈的圖案,帶著神秘和生命初始的力量。蒙古族人沒有將自己和自然界隔離,也沒有自己與神靈世界劃清界限,三者渾然一體、互相貫通,這或許就是他們的思維哲學(xué)。透過狼圖騰,蒙古族人擁有了一個更廣大的世界,他們從來都不曾離開長生天的庇佑和騰格里的眷顧,這看似原始的思維體系建構(gòu)著自古沿襲的一種生存智慧。在自詡聰慧的打狼人面前,他們無法言說,因為在打狼人的思維中,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生生被割離,而神靈世界,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外來人看似打死的是狼群,其實打向的是人類社會與自然界之間的通道、人類社會與神靈世界的通道,如此,才會有人與自然之間平衡的打破和信仰體系的坍塌。為了可以買一個收音機(jī),馬倌將狼埋黃羊的地點告訴了商人,之后同樣是為了利益,有人又摔死了陳陣剛剛掏出的小狼崽想要賣了換錢。很難去評判對錯,在打狼人的觀念中,人生的長河中,既沒有前世的溪流匯入,也沒有支流的前方是來世,而人類社會,是世界中孤立的存在。狼圖騰是一個溝通三界的密碼,當(dāng)利益和現(xiàn)實的白毛風(fēng)刮來的時候,它在有些人的心中,就再也解不開了。
電影的最后是小狼隱沒在草原深處的情景,狼的生命不止,自然的力量不滅,神靈的信仰未倒。誰會料到在多年以后的今天,畢利格老人的預(yù)言真的成為了現(xiàn)實,騰格里盛怒之下發(fā)起了對人類的報復(fù),將當(dāng)年一望無垠的草原變?yōu)榱松n?;哪?。狼圖騰,在蒼穹深處默立,看著人們對待自然和神明的態(tài)度進(jìn)行著從肆無忌憚到小心敬畏的輪回。
而這溝通三方的圖騰密碼,是否可解、如何解,就如同一個有著多方入口的多棱的寶塔,看人們選擇從哪一方進(jìn)入。狼圖騰是一種信仰的化身,若深深烙在心中,便如同天邊的星辰,永不失色,也便找到了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平衡點,找到了人類社會與神靈的對話方式,找到了真正的魂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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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婧薇(1990—),女,漢族,河南省信陽市人,華中師范大學(xué)中國民間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故事學(xué)、傳說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