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開南苑,仙枝秀北庭
◎張詩群 落筆清麗唯美,哀婉沉涼,如江南流水,在石拱橋下低聲潺湲,絮絮訴說著舊日纏綿。喜歡躲避車馬喧囂,鋪雪種字;喜歡與芳草為鄰,聽風(fēng)絮語。
紅塵亮烈,終比不得落幕之后人閑花靜。對嚴蕊而言,這種領(lǐng)悟應(yīng)有切膚之痛。因此新任提點刑獄岳霖問她今后何往,她寫下《卜算子》作答: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當(dāng)塵埃落定,愿插山花滿頭,愿如麋鹿歸林,從此絕跡江湖,再無音訊。
嚴蕊身為臺州營妓,在官場酬宴中混跡多年,也許從未有人告誡過她,這是一個醋海翻波的江湖。她色藝冠絕,是歡場中的寵兒,最終還是在士大夫的互相傾軋中淪為棋子。
命運待她薄情如斯,她卻還之以款款深情。她無法更改卑賤的出身,卻選擇堅韌磊落地活,就像她的名一樣,堅守俠義氣節(jié),像冬雪中的一段梅香。
越是卑微的生命,越是果敢鮮明,如三生石畔的絳珠草,點滴澆灌之恩,便愿傾一生珠淚相報。
營妓生涯本無尊嚴,對于心思縝密、才情滿腹的嚴蕊來說,不啻咽淚裝歡委曲求全。幸而臺州知府唐仲友對她有知遇之恩,日子在輕薄浮浪中才略有自尊可言。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fēng)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边@闋詠桃花的《如夢令》是她侑酒時唐仲友命她即席所賦。詞成,他反復(fù)吟詠,驚艷于她的輕靈才情,隨即賞賜兩匹縑素。他知道,這是一朵被埋沒的才女,絕非庸脂俗粉可比。他從此視她為知己,將她引薦給秀才儒生和飽學(xué)士大夫,在臺州往來酬唱,風(fēng)雅一時。
在唐仲友的幫助下,嚴蕊終于脫去樂籍。她以為從此可以恢復(fù)自由身,孰料一場無端橫禍將她席卷。
這樁彈劾風(fēng)波其實與她沒有半絲牽扯。那時學(xué)派林立,唐仲友所在的永康學(xué)派與閩學(xué)派時有齟齬。后來,閩學(xué)派代表人物朱熹巡行臺州后,向朝廷上折彈劾唐仲友,抨擊他與嚴蕊有風(fēng)化之罪,在嚴蕊脫籍不久便將她羈押收監(jiān)。
宋制有令,嚴禁官員與官妓私相茍且。若嚴蕊認下這樁桃色緋聞,唐仲友的風(fēng)化之罪便得以坐實。若她肯在罪狀上簽字畫押,便可省去長達兩月的嚴刑逼供。但她寧死不從。
一個纖柳般的弱女子,無端成了派系紛爭的犧牲品。
她堅守清白,凜然道:“身為賤妓,縱與太守有濫,亦不至死;然是非真?zhèn)危M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比绱藲夤?jié)灑然,卻是一個獻藝承歡的官妓。身如蒲柳,倒比豪杰還要亮烈。
彈劾事件驚動朝廷,將朱熹調(diào)任,改由岳飛之子岳霖重審,一樁公案才塵埃落定。
劫難過后,盡管花顏憔悴,她還是梅心清逸的嚴蕊。面對刑獄官的關(guān)懷質(zhì)詢,她寫下這首《卜算子》:“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浠ㄩ_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