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見梨花染白頭
◎月下嬋娟 愛穿旗袍,愛古色古香的文字,愛一切美好真誠自然的人和事物。夢想重回盛唐或南北宋,在唐詩宋詞的豪放與婉約里書寫心情。
胭脂
我后來常常會想起第一次看見先生的那個日子。書上說,我愿化身為石橋,忍受五百年的風(fēng)吹雨打,只為你能從橋上走過。那天,一身青衫的先生從橋那頭走向我,他在馬上對我微笑,牽起我的手溫柔地問我叫什么名字。
他從兇神惡煞的人販子手里買下我,教我讀書,喚我好聽的名字雪濃,在街邊看到一些新奇玩意兒就買回來給我。他一直當(dāng)我是他的妹妹吧,我溫潤如玉的先生。
后來不知怎么,那些趴在他桌案邊看他讀書寫字的春夏秋冬就這樣一年年過去,日日月月里我都察覺不到時光迤邐。先生不知十來歲的小姑娘也會有自己的心事。我拉著他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先生,君子一言,您答應(yīng)過要一直在我身邊,您是君子,說過的話就不許反悔。”
他不可自抑地笑,看著街道上披紅掛彩的新郎官喜氣洋洋地把大紅花轎里的新娘子抬回去。他勾勾我的手指頭說一言為定,還說等我長大就娶我。我歡喜地在前面跑,相處的日子那么長,我終于用一個孩子的天真換到他的承諾。
一次,他帶我去了喬府,他讓下人們叫我四小姐,說我是他的妹妹。我是年少無知的妹妹,所以只可以看著花容月貌的表小姐陪他游湖。先生和表小姐站在一處的時候,讓人只想到天造地設(shè)這個詞。
清明時節(jié)的湖水很冷,他沒有埋怨我的任性貪玩,抱著跌入湖中濕淋淋的我,一聲聲地喚我名字。雪濃!雪濃!那樣平淡無奇的名字自他口中說出竟是如此動聽。他緊張又急切,像是抱著生命里絕不可失去的東西。
我能夠把這當(dāng)作是他也有一點喜歡我的憑證嗎?16歲的姑娘已經(jīng)不能用天真做幌子去換他的承諾。所以從我冰冷眼角淌下的淚水是他怎樣都擦不完的,那是一個女孩子對愛無望的眼淚。
先生成親時,在那紛飛凋零的梨花樹下,我站著和他比身高。“我都長到您這里了,您說雪濃長得快不快?”我低頭淺笑著,“先生,君子一言,您說過的話算數(shù)嗎?”他卻無言離開,留我怔在原地。歲月荏苒,光陰流轉(zhuǎn),在他看來,那大概只是我的童言無忌,是他敷衍一個孩子的玩笑。
后來,先生年年都來廟里為我折一枝梨花,還是溫潤如玉的模樣,一身清淺雪白的衣,站在門外的石階下,笑容恍惚地看我埋首在泛黃經(jīng)卷里。我的先生,我不敢抬頭,不敢言語。阿彌陀佛是你,菩薩是你,極樂是你,我的世界里全是你。
時光如水,悄然流逝。我不相信躺在榻上的是我豐神如玉的先生,是我寧愿世世輪回只愿化身石橋,經(jīng)受五百年風(fēng)吹雨打,只等他從橋上路過的先生。我的先生,此刻他微笑地闔目睡在那里,將我遺棄在冰冷塵世。
先生,我已經(jīng)長大了。先生,我已經(jīng)老了。先生,你再也不能嫌棄我是一個小丫頭了。先生,山前的那棵梨樹又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