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赫爾·卡拉維格
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孩——紅色百褶裙和滾黑邊的紅色緊身上衣——正略顯匆忙地走著。她一邊走一邊聽音樂,還在想著將要見到她生命中的愛人。她邊走邊聽邊想,同時又感到喜悅、害怕和希望。她是女人,能夠同時做這一切。這個紅衣女孩是個美女,既有古典美的氣韻,又不乏現(xiàn)代感。她留著偏分短發(fā),斜劉海,戴著復古風格的太陽鏡,眼鏡框也是紅色的。她的皮膚是棕色的,她以此為傲。她沒有年輕到天真的程度,也沒有成熟到不相信愛情。她的愛情正在不遠處等著她。她一邊走一邊通過耳機聽著手機里的音樂,現(xiàn)在播放的是霹靂弗蘭德斯樂隊的《神迷路了》。正播放著這首歌時,手機地圖提示:前方50米右轉。這個紅衣女孩邊走路邊聽歌邊想著她的愛情,心中還填滿了各種情緒,盡管這樣,她還是右轉了。因為她是女人,能夠同時做這一切。
在這個斜劉海短發(fā)女孩向右轉的45分鐘之前,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穿著磨損的牛仔褲,身材高大有型的男孩通過WhatsApp發(fā)送了一個音樂廳的位置。他是男人,認識路。他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件T恤——一件胸前印著“霹靂弗蘭德斯”字樣的黑色T恤。最終,他出發(fā)去見那個唯一令他感興趣的女孩,她是那種能夠明白這件黑色“霹靂弗蘭德斯”T恤是他的最愛的女孩。雖然他出門有點晚,不過他住得近,確信自己能按時趕到。于是,他一邊快步走,一邊聽音樂,一邊思索著。他想到自己討厭等候,但愿兩人能同時到達,能在門口而不是里面相遇,因為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等候就是令人不愉快的無所事事。他邊走路邊聽歌邊思索,任思緒天馬行空。這個戴著粗框眼鏡的高個子男孩是個聰明的小伙子,又富有創(chuàng)造力,屬于那種總得干點什么的人。他一邊走路,一邊注意著街道的名字。盡管差一點走過了,他還是在剛好的時刻拐了彎。因為他是男人,認識路。
穿紅衣的女孩和穿磨損的牛仔褲的男孩迎面碰上了。他們摘下眼鏡,在面頰上互吻了一下,幾乎沒有打量對方,就開始并肩而行。她曾想象過101次和他的交談。他曾想象過101次和她的交談。但是現(xiàn)在兩人并肩走著,對方就在眼前,卻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面對鏡子時就簡單得多。當這發(fā)生時,當彼此非常喜歡卻不太認識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相遇時,卻是一片沉默。她滿面緋紅,說“真是好巧”。他佯裝鎮(zhèn)定,回答說是之前計算好的。她可能曾因為他的任何一個玩笑笑過,因為他是她生命中的愛人,這一點令她一直保持著微笑,差不多是傻笑吧,她這樣認為。她的笑容讓他一下子失語了,因為他看到她是那么漂亮,漂亮得令他窒息。他們走著,不再聽音樂也不再思考,因為彼此就在面前?,F(xiàn)在他們不再通過音樂,也不必思考,就能強烈地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了,無論是iPhone還是iPod,都不需要了。手機地圖已經(jīng)不再跟她說應該往哪里走,因為沒必要了,她跟著他。他們走著,沉默地微笑著。兩個人都微笑著卻并未意識到。她跟著他,或者更確切地說,她讓他的腳步領著走。但是他已經(jīng)忘了他們要去哪里,甚至忘了他們是否要去某個地方;他忘了這件事,因為他和她走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需要了。
從那次約會開始,男孩和女孩的關系親密起來。他在Twitter上展露他的才智。她在Instagram上分享她的見聞。Facebook則記錄了他們的生活。白天他們在WhatsApp上說甜言蜜語,商量約會,說一些面對面時不敢說的話。晚上各自回到家后,他們又通過Skype煲電話粥?!澳阏媸翘昝懒?。”他對她說。她則回以一個臉紅的表情,“你別太夸張了?!彼f。他有一種尖銳、辛辣的幽默。她的幽默則是諷刺式的,有時甚至是傲慢無禮的。他們經(jīng)常相互取笑,“你閉嘴吧,連上衛(wèi)生間都要Google告訴你得走幾步?!薄暗昧税桑隳??如果讓你離開那140個字,你就連話都不會說了?!?/p>
于是,有一天她想到一個主意。自從三個月前他們第一次約會,就是他們在拐彎時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想給他一個驚喜。她是女人,喜歡制造驚喜。她想送給他一個有創(chuàng)意的、令人無法抗拒的、新鮮有趣的禮物。一個像他們一樣,符合他們風格的禮物。到了那一天,她送給他一個用黑紙包著的盒子。那個聰明、有創(chuàng)造力的男孩感到很意外。但他是男人,掩飾住了。盒子里是一臺最新款的導航儀。什么?她知道他不會喜歡,她只是想看看他那張臉,對他的氣憤取樂一番。這個高大有型的男孩,不但聰明,還很真誠,他成功掩飾住了意外卻未能掩飾住氣憤?!耙粋€導航儀?你在開玩笑,是嗎?”他憎惡GPS,因為他是男人,認識路,他的方向感就是他的地圖,不需要別的。但是禮物其實并不是導航儀,而是兩張在巴塞羅那舉行的“霹靂弗蘭德斯”音樂會的入場券,導航儀里保存的是音樂廳的地址。因為她是女人,把一切都想到了。
他去接她。從馬德里到巴塞羅那至少要六個小時。戴粗框眼鏡的男孩習慣于在“汽車叭叭”軟件上面發(fā)布自己的出行計劃,看看能不能拼車,這樣會便宜一點,但這一次是私密旅行。他去接她,而她在說定的時間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戴紅框太陽鏡的女孩帶了一個裝著音樂的優(yōu)盤準備在路上聽,那些都是她最為驕傲的收藏;他打算播放一直放在車上的光盤。她是女人,想得更遠。她帶了一臺Kindle,準備看一會兒書;而他則帶著平板電腦,可以看動漫。上路了,他打開那臺導航儀。但他是男人,這玩意兒讓他頭疼;他是為了她才這樣做的,她笑了。導航儀開始說:“你要去巴塞羅那奧恩音樂廳,在西爾瓦娜大街13號。你想選擇以下哪條路線,最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最好的,最便宜的?”
兩人互相看了看,微笑起來,異口同聲地回答:“最長的?!彼橇怂?,因為愛是最好的迷路方式;他把導航儀扔出車窗,因為迷路是最好的愛的方式。就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像古典美人一樣的漂亮女孩,和一個高大有型、聰明而有創(chuàng)造力的男孩,永遠地迷路了。
(李金鋒摘自《譯林》2015年第4期,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