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蘇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著要出嫁。
想出嫁不為別的,我一心想要奶奶答應給的嫁妝——一張很老很老的梨木妝臺。
那是奶奶當年的陪嫁。據(jù)說,奶奶的嫁妝擺了足足三里地,爺爺家騰出了三進院子還放不下?!拜氜D至今,就只剩了這一個梨木妝臺和滿堂子孫?!闭f這話時,奶奶臉上并無惋惜之情。
梨木妝臺周身鏤刻著吉祥喜慶的圖案,仿佛所有的好日子都在那上頭過著。妝臺的正面隱藏著許多帶暗格的小抽屜,有的曾藏過一對羊脂白玉鐲子或一把象牙梳子,有的曾埋伏過一個女人的家底,有的看過紅顏脂粉,有的見過女紅的道具和手藝,有的見過一方祖?zhèn)鞯某幒蛶字凑催^墨的上好毛筆……
這大約是奶奶最鐘愛的嫁妝,她把它放在臥房內,每天都要和它親近幾回。想來那時的鏡子定和奶奶一樣有著春月般的面容,幾十年的世事就在它面前變幻。
我喜歡極了妝臺上古意盎然的鬼斧神工,還有那些可鎖很多光陰的抽屜。
我一心向往著,什么時候留得一頭齊腰長發(fā),然后在一個清閑的早晨,在妝臺前端坐;在長長的發(fā)辮上,重溫奶奶溜光水滑的窈窕歲月。
淡掃蛾眉,櫻桃小口,粉飾一臉張狂為婉約嫻靜,穿上奶奶那箱底的秋香綠旗袍——我那錯過了旗袍時代的美人肩呵,定激動得如鞭炮聲中的新嫁娘。然后等著所等的人推門進來,回眸,傾倒一人之城,足矣。
想了好多年,妝臺仍在奶奶的房里枯等。
曾放滿首飾的抽屜,如今住滿了奶奶兒孫們的照片。梨木妝臺好像一個大家族的老宅院,古樸而祥和。無論我們離家多遠,都忍不住要常常想念舊瓦上的青苔和滴水如歌的屋檐。
在窗紙上點一個小孔,或虛掩一條門縫,鮮活的家史就款款而來。
依著妝臺,依著奶奶的呵護和愛憐,我遙念嫁期。
(平湖秋月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小心輕放的光陰》一書,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