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博?
摘 要:考察相關記載,我們發(fā)現,褚遂良抄錄《陰符經》一事疑點重重,其事有無尚不能確斷,而對《陰符經》流傳之版本比較后則發(fā)現,即便褚遂良抄錄過《陰符經》,也不可能是現存的大字本,此帖真?zhèn)斡纱丝啥?。另外,綜合考察此《大字陰符經》版本出現的時間及相關文獻記載,可發(fā)現是帖出現的時間極可能比南宋初題名褚遂良的另外兩種《陰符經》更晚,其作偽的年代上限不會早于南宋,甚至有可能更晚。
關鍵詞:大字陰符經;真?zhèn)?;年?/p>
中圖分類號:J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6)09-0164-02
現存題為褚遂良所書的楷書墨跡《大字陰符經》,其真實性歷來受人懷疑,圍繞此問題,自民國以來已有多名專家學者論證。沈尹默先生認為此大字本《陰符經》為褚遂良真跡,并將書寫的時間斷在貞觀十年(636)至貞觀十五年(641)之間;王壯為先生將《大字陰符經》與《雁塔圣教序》相比較后,認為意態(tài)多合,實為褚遂良真跡;啟功先生與前兩位持相同論斷。而徐無聞先生在對此帖的題跋及印章作了考證后,得出其為偽作的結論;李郁周先生則從書體風格和卷后題跋兩方面出發(fā),兼及卷上所鈐印章以及流傳狀況,對《大字陰符經》作了系統地考察,力證其為偽作。此帖非褚遂良真跡幾已成共識,作者同意徐、李二位先生的觀點,以張其說,并針對其作偽年代,提出自己的看法。
一、陰符經文獻與《大字陰符經》年代關系
作者以為,以陰符經文獻作為判斷《大字陰符經》真?zhèn)蔚囊粋€依據時,需抓住幾個關鍵問題,一、褚遂良所處時代是否已有《陰符經》文本;二、褚遂良是否抄錄過《陰符經》;三、如果褚遂良抄寫為實,是否接近于現存的大字墨跡本。
1.《陰符經》舊題黃帝撰,此說顯然不可靠。由于不知作者何人,經文也未標明。不過,唐高祖武德七年(624)歐陽詢所編修的《藝文類聚》卷八十八“木部上”引有這樣的話:“陰符經曰:火生于木,禍發(fā)必克。[1]”這應該是我們所見的最早關于《陰符經》的記載,僅此一條即可說明初唐時期確已有《陰符經》文傳世,這是褚遂良可能書寫過《陰符經》的前提。
2.關于褚遂良所書《陰符經》的記載不少。如宋代陳思的《寶刻叢編》卷十三錄有越州石氏所刻的褚遂良小字陰符經和草書陰符經兩種。宋代樓鑰跋褚遂良書《陰符經》云:“凡見河南所書三本,其一草書,……書此時計四十五歲”[2]。又明代汪珂玉《珊瑚網》卷二十所收王弇州(王世貞)《褚登善陰符經跋》亦云:“陰符經古未有,自唐初褚河南先后奉命書百七十卷,……皆絕妙。[3]” 雖然這些傳為褚遂良所寫的《陰符經》真?zhèn)坞y辨,但歷代如此多的人記述其事,褚遂良與《陰符經》的關系似已難以割裂。
然而,四庫館臣卻別有看法,《四庫提要》認為《陰符經》可能系李筌所偽托,而褚遂良所書《陰符經》不見于米芾及宣和內府的著錄,忽然出現在明代文征明的刻帖中,其書真?zhèn)未嬉?,更不能據此以定《陰符經》文獻之真?zhèn)蝃4]。《提要》此說實有問題,其一,若認為經文是李筌(玄宗時人,下文詳及)偽托,則褚書《陰符經》之事更屬無稽,何須再據以判定經文之真?zhèn)??其二,《提要》謂褚書《陰符經》直至明中葉才出現,則亦未詳查,如前文所引,宋代樓鑰、陳思等已有著錄。此兩點,近人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辯證》中均已指出,先生用大量筆墨論證《陰符經》非李筌之偽作,其成書與北魏道士寇謙之有關。其中,論及歐、褚所書《陰符經》之事,余先生肯定其真實性。他認為樓鑰、岳珂皆是博學精鑒之人,其識見有時甚至在米芾之上,若歐褚之書果偽,兩人當不至為其所惑。另外,王羲之曾為道士寫《黃庭經》,因此唐人善書者,多愛寫道經,歐、褚寫《陰符經》也屬此類[5]。
實際上,余先生所論似仍有不足,作者以為尚有兩疑點特須拈出。其一,按樓鑰之說,褚遂良奉敕書《陰符經》三種,計有一百九十卷(即便按陳思、汪珂玉所記之兩種算,也有一百七十卷)之多,如若真是奉敕所書,且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褚書真跡流傳,何以有唐一代之文獻竟只字不提,甚至南宋以前都不見著錄,令人匪夷所思,于情于理都說不通。且其中的草書五十卷,至為可疑,褚遂良不善草書,世所共知,《宣和書譜》所收褚遂良幾幅草書帖,俱是臨右軍書,從不見其自作草書。其二,褚遂良真跡,北宋時已不多見?!洞净w帖》中所收僅三帖,即《潭府帖》《山河貼》和《家侄帖》,但前兩帖又被黃伯思定為偽作[6],米芾生平所見褚書也不過數帖,且不全是真跡。真跡如此之少的情況下,又無今天這般發(fā)達的印刷術,樓鑰等人是否見到過真跡尚難確知,這樣一來,他們鑒定新出現的作品時所持的標準一旦脫離褚遂良書法原本的“軌跡”,則結論自然可想而知。這其中有一點至關重要,即書風鑒定不能等同于筆跡鑒定。古代偉大的書法家,其書風往往是多變的,同一時期的風貌尚不盡相同,不同時期的書風更可能相差懸殊。
因此,米芾鑒定前賢書作,也往往依靠文獻記載、所鈐印章、避諱等多方面證據。其實,托名褚遂良的道經,除《陰符經》外,還有《度人經》和《老子西升經》。前者,明末清初時仍可見到墨跡,吳其貞《書畫記》記載有硬黃紙《度人經》一件,他認定為宋人書?!独献游魃洝?,宋時米芾已見,并定其為唐代經生所書。唐代以來學習褚書的經生不少,故不排除樓鑰等人所見之褚書《陰符經》,可能是具有褚法的經生所為,在宋代刻帖盛行后,才廣泛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若此假設成立,則褚遂良抄錄《陰符經》之事尚需進一步檢證,可惜史料不足,只好存疑。
3.如果褚遂良抄寫過《陰符經》,則需知他所據何本,與今本《大字陰符經》是何關系。陰符經流傳開來得益于唐代的李筌,李筌應該是唐玄宗時期的人。李筌著有《驪山母傳陰符玄義》一卷,帶有宗教迷信色彩的說法使得經文廣泛傳開了,于是李筌被認為是最先發(fā)現《陰符經》之人,甚至有人認為此經即是李筌所作。歐陽詢所引用的《陰符經》早已亡佚,因此,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陰符經》的最早版本應該是李筌注本。自《陰符經》行世后 ,為其作注者日漸增多,據宋鄭樵《通志·藝文略》記載,宋時便已有《陰符經》注本三十九部,共五十四卷,其傳本也隨之增多。李筌的《黃帝陰符經疏》中說:“演道章上一百五言”,“演法章中九十二言”,“演術下章一百三言”,共三百字,可是現存《經疏》傳本字數卻已遠超四百字,我們詳加分析后便可看出,在“我以時物文理哲”之后無李筌注疏,故可推斷“我以時物文理哲”之后的經文當為后來人所增補。李筌時代的《陰符經》應該是三百字左右,現在傳為褚遂良所書的《大字陰符經》除去署款與題名,尚有442字之多,褚遂良所處時期較李筌早一百年左右,經文反比李筌所見之《陰符經》多一百多字,且其分章方法有明顯受到李筌注本影響,這是不現實的。
二、從《陰符經》腳注推測《大字陰符經》年代
據馬艷超考證,現存的《陰符經》注本,較古的有三個。最早的是李筌注本,稍遲的有張果注本和題名為太公等七家注本。如果不細究經文之差別,僅依據經文起止和章節(jié)劃分,則可將所有版本分為三種情況[7]。
第一,經文起于“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終于“昭昭乎進乎象”。以太公等七家《黃帝陰符經集注》、張果撰《黃帝陰符經注》為代表,全文不分章節(jié)。
第二,經文起于“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終于“我以時物文理哲”,全文分三章,以題名李筌撰《黃帝陰符經疏》為代表。
第三,經文起于“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終于“昭昭乎進乎象”,全文分三章。在經文起止上,受到張果注本和太公等七家注本《陰符經》的影響,章節(jié)劃分則又受到李筌注本的影響。
題名歐陽詢的《陰符經》和題名褚遂良的小字本,整體上接近于第一種情況,歐本除去題名有390字,褚書小字本除去題名有392字。而《大字陰符經》屬于第三種情況,即受三種版本影響,計有經文442字,比歐本和小字本多了50字左右,此第三種情況的版本兩宋都有。
三、小 結
如前所述,題名褚遂良的兩種陰符經最早見于南宋初石邦哲所刻之《博古堂帖》(即越州石氏本),稍后的樓鑰則見到三種,彼時上距褚遂良五百年左右,已令人頗感意外,而此《大字陰符經》更是名不見經傳,遲至清末民國之時才橫空出世,相較前兩種更屬可疑。從版本來看,屬于第三種情況的大字本,最早可能出現的時間只能是兩宋,然北宋時并無絲毫褚書《陰符經》的記載,則其出現時間尤應在前兩種之后。極有可能是越州石氏刊刻的兩種《陰符經》行世之后,加上樓鑰、陳思等人的著錄,褚遂良所書《陰符經》之事流傳于世,其后才有此托名褚遂良的大字本,若如此,則此帖行世的時間上限在南宋,實際上有可能更晚。至于偽作之人,可從此帖內容上推求。比較其他版本,我們可以發(fā)現,經文的抄錄上有兩處明顯的錯誤,一處本應是“君子得之固窮,小人得之輕命”,“君子”與“小人”相對方可,帖中脫“小”字,另一處“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則脫后一“恩”字。由此觀之,書者學問素養(yǎng)可能不高,或是經生一類的擅長褚法之人所為。
參考文獻:
[1] 歐陽詢.藝文類聚[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 樓鑰.攻媿集,叢書集成初編[C].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
[3] 汪珂玉.珊瑚網,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五冊)[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
[4] 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5] 余嘉錫.四庫提要辯證[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6] 黃伯思.東觀余論[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
[7] 馬艷超.陰符經文獻考[D].廣西師范大學,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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