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作者有話說:去年冬天,有段時間我經(jīng)常去便利店吃關東煮。店里有個上夜班的小帥哥,我讓他每天晚上都給我留兩串魔芋結。小哥穿著便利店工服,但笑起來有日本電影男主角的氣質,于是我就想給他寫一個故事。當然,現(xiàn)實和故事不一樣,我和便利店小哥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美妙的故事,因為,我要的魔芋結是我跟男友一人一串。
這個故事其實挺簡單的,但我相信它有動人的一面。人們常用“我以為”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在愛情里也這樣,太多的“我以為”就會讓人錯過最美好的東西。
1
冷秋離從攝像組出來后已是深夜,夜風從古城墻外吹拂而來,四周寂靜無聲。每次下班后,她的身體都自動陷入極度疲憊的狀態(tài),走路就像踩在云上,所以,她完全沒有發(fā)覺身后有人跟著。
直到在拐角處時,冷秋離才瞥見地上被拉長的影子。距離前面的24小時便利店還有幾百米,冷秋離加快腳步跑起來,后面的影子也很快跟上來。冷秋離只顧往前跑,然后一閃身進了便利店,后面的影子才沒有跟上來。
冷秋離隔著玻璃門確定沒有人跟過來,這才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后怕。
“你怎么了?”突然有人拍了拍冷秋離的肩,嚇了她一跳,她回頭見是便利店的店員林州。因為總是很晚才下班,她在便利店里買過幾次關東煮,所以認識他。
“怎么,又有人跟蹤你?”林州問。
冷秋離點頭,疲憊都被嚇跑了。她拿起杯子一邊拿關東煮一邊說:“這樣子會讓我誤以為我很紅的。”
林州笑起來:“你確實很紅啊。”
冷秋離拿了一串凍豆腐自嘲般地答道:“不就是個拍搞笑視頻的嘛,連網(wǎng)紅都算不上?!?/p>
林州不說話了。冷秋離抬頭付錢的時候對上他的眼睛,也不知為什么有一絲心慌,迅速移開目光。第一次到便利店來的時候,她還在心里犯過花癡:沒想到便利店還有這么帥的男生,真是大材小用啊!要是把他挖到攝像組,他指不定能一炮而紅。
那時,冷秋離掃了一眼他的工牌,便記下了他的名字。
林州并不是那種小鮮肉的機靈,也并非宋承憲那樣的優(yōu)雅,他高而瘦,手指很長,總是穿著白T恤,梳著簡單的發(fā)式,有些像日本動漫里的男主角。那一陣子冷秋離看了好多動漫,腦海里卻總是浮現(xiàn)出林州的樣子來。
有一回,冷秋離剛走出公司就下起了雨,她就跑來便利店躲雨。林州請她吃一碗關東煮,她卻不斷整理濕答答的頭發(fā),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那天晚上,她跟林州一直待在便利店里。因為下雨,店里沒有一個客人,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倒也不覺得無聊和尷尬。
從那以后,她每次拍完視頻后都會來便利店買一碗關東煮,跟林州聊聊天。
第一次遇到有人跟蹤的時候,冷秋離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遇到出來送貨的林州,他一眼看穿,便匆匆走到她身邊,跟蹤的人才悄悄離去。
冷秋離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我想不通為什么會有人跟蹤我。我又不是視頻的女主角,只是個打醬油的配角而已?!?/p>
林州說:“這也不奇怪,像你這樣的姑娘,被人喜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p>
冷秋離不知道他的話里是否有弦外之音,但是被他這樣夸贊心里多少有些竊喜,連關東煮都像是加了蜜糖似的甜到了心里去。
冷秋離在店里一直等到林州下班,然后同他一起走出古城區(qū)。林州提出送她回家,她停下來望著自己的鞋面,假裝矜持了一會兒才點頭。
月亮在白楊樹梢上發(fā)著淡淡的光,冷秋離迅速地瞄了一眼林州。他還穿著便利店的工服,側臉特別好看,嘴角若有若無地帶著笑意。他頎長的手就在距離她十厘米的地方,她忽然想,不知道這雙手會不會也和他的臉一樣溫暖。她不知不覺把手伸了出去,但就在快要觸碰到他的手時清醒地縮回。她又看了一眼林州,竊喜他沒有發(fā)覺。
那是第一次冷秋離希望回家的路漫長一些,再漫長一些。
2
除了拍搞笑視頻之外,冷秋離還給幾家服裝店做模特。她有時候連續(xù)工作很多天,有時候休息一個星期,宅在出租屋里睡覺、看電影。她養(yǎng)了幾盆花,卻總是忘了澆水,每次都是在它們?yōu)l死的時候救回它們,然后看著它們一點點綠回來,心情大好。
幾年前,冷秋離初到這座城市,一直沒有找正式工作,只是做亂七八糟的兼職,都不長久,所以并沒有什么固定的朋友。攝像組雖然她每周都去,但是她不喜歡他們。他們整天吶喊著夢想的口號,不過是為了賺錢。捧紅一個網(wǎng)紅,火了一個視頻都是錢。
而現(xiàn)在,冷秋離把林州當成了朋友。即使不拍攝的時間,她也會溜達過去,吃關東煮,看林州整理貨架和結賬,然后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不久后,有個客人認出了冷秋離,還讓她簽名。她簽完后走到柜臺問林州要不要簽一個,林州伸出手,她就在他手心里寫下她的名字。
初秋的午后,窗外的銀杏樹沙沙作響,一只棕色的狗在樹下發(fā)呆。冷秋離望著林州,心里有什么東西開始明朗。
站在柜臺里的林州這時正抬起頭看她,和她視線相對,她迅速低下頭,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鹿,臉頰發(fā)燙。
沒想到林州還朝她走過來,分給她一支雪糕:“喏,看你很熱的樣子?!?/p>
冷秋離沒有抬頭,接下雪糕,林州則在她旁邊坐下來,和她一起看著窗外。她心越跳越快,好像要爆炸了一樣,然而,就在這時,林州突然拍了一下她的手,正想說什么,她卻騰地跳起來。
“那個,我突然想起晚上還有拍攝,我先走了!”
冷秋離說完就跑出便利店。林州追到門口看著她跑遠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真奇怪,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支雪糕還有芒果味。”
冷秋離沿著一路銀杏樹跑了很久才停下來,心依舊跳得很快,手里的雪糕已經(jīng)融化了,還沒吃就甜到了心里。
冷秋離喜歡上了林州,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所以她才那么驚慌。她從未戀愛過,也從未喜歡過別人,但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林州。她看見他被女顧客調侃會氣得跳腳,看到他對別人笑也會生氣。
冷秋離的喜歡如同她這個人,光明磊落,她決定告訴林州她的心意。臨走前,她站在門口叫了一聲林州,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林州朝她看來,她心里的那句“喜歡”呼之欲出,但她還是克制住了,笑起來說:“明天我還會過來拍戲,給我準備十串魔芋結?!?/p>
林州也笑了,對她擺了一個OK的手勢。冷秋離跑出便利店,云和樹還有夕陽都很美,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3
那天她拍完視頻后,天色將晚。
冷秋離特地讓化妝師幫她化了一個日常妝,還跟攝像組借了一件天空藍的波點連衣裙。她很少穿這樣的衣服,總覺得表白總該有所準備,可是準備好這些之后天已經(jīng)黑了。
冷秋離想起之前的事情,有一絲擔憂,但一想到馬上可以見到林州,心里就翻涌著歡喜,一個人走夜路也不害怕了。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在她注意到有人跟蹤后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還沒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被拖進了巷子里。
那人一直掐著她的脖子,問她為什么不回他的信,為什么不給他簽名。黑暗中,冷秋離看著他的眼睛,意識到自己要完蛋了。早知道她就不走這條路了,可是,只有這條路距離便利店最近,她想要早點看見他。
一直被掐著脖子,她完全不能說話來反駁或者勸這個狂熱的粉絲。那人說,那個視頻他追了很久,冷秋離演的是他最喜歡的角色。他給她寫過好多信,每次活動他也會去參加,但她從來沒有跟他簽過名甚至握過手。
冷秋離也不掙扎了,她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死于這個原因,早知道她就不拍這個視頻了。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手電筒照過來,冷秋離只感覺那雙手終于離開了自己的脖子。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抬頭才發(fā)現(xiàn)歹徒已經(jīng)跑遠了。
救了冷秋離的人,是古城區(qū)的巡邏警察。驚魂未定的冷秋離不斷道謝,警察卻讓她趕緊回家,自己則去追歹徒了。
冷秋離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子,往便利店跑過去,但在距離便利店不遠處又停下來。她拿出手機看了看自己的樣子——頭發(fā)散亂,衣衫不整,妝也花了。她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去見林州,于是悄悄朝便利店門口走了過去。她瞥了一眼林州,他正背對著她整理貨架,柜臺上的鍋爐里咕嘟咕嘟煮著關東煮,散發(fā)著魔芋結的香味。
可惜,她今晚要失約了。
接連幾天,冷秋離一想起那晚就覺得后怕。她一直想著,如果那個警察沒有出現(xiàn),她一定完蛋了。她會以難堪的樣子出現(xiàn)在新聞里,然后她就再也不能跟林州表白了。所以,在樓下遇見那個警察的時候,她很遠就認出了他。她請他吃飯。
冷秋離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程佳河。他只年長她兩歲,才從警校畢業(yè)兩年,笑起來一臉正氣,最巧的是和她住同一條街。雖然他后來沒追到那個人,但他說以后會對那條街加強巡邏讓她放心。
冷秋離看著他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一種安全感。
自從那件事以后,連續(xù)一周冷秋離都沒有做好去見林州的準備。這天晚上從服裝店下班以后,她終于決定繞路去看他。
心里累積的思念已經(jīng)快要溢出來,她覺得,再不見他她就要死了。然而,那天到店里以后,她被告知林州被調了早班,早就下班了。
冷秋離怏怏地離開便利店,看著銀杏樹葉已經(jīng)變黃,風一吹就落了,那條棕色的狗依然在樹下打盹,青灰色的墻壁上斑駁一片。
冷秋離打算第二天一早去找林州,可是攝像組導演通知說要拍戲,要趕在秋天結束前拍完第一季。于是,冷秋離連服裝店也沒去了,每天都去攝像組拍戲,拍完去便利店的時候,林州已經(jīng)下班了。
冷秋離想給林州打電話,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沒有留過彼此的電話號碼。她跟店員要了林州的電話,打過去很久都沒人接聽,只好作罷。
冷秋離決定暫時不來找他,等拍完最后一集,空出時間來再好好去找他。那天拍完最后一場戲,她松了一口氣,沒卸妝就往便利店跑去,像準備表白的那天一樣,心里懷揣著希望和滿滿的愛意,腳下生風。然而,她到了店里依然沒有見到林州,只是這一回她被告知,林州辭職了。
“他去哪里了?”“據(jù)說是外地?!薄八袥]有留下什么話?”“沒有?!?/p>
冷秋離愣愣地看著陌生的店員,過了好久才說了一句謝謝,然后轉身走出便利店,說不出是失落還是生氣。她已經(jīng)牢牢記住了他的電話號碼,最終卻沒法撥出去。
冷秋離望著碧空萬里,想,如果林州也喜歡她,他應該不會這樣不辭而別;如果他也喜歡她,他一定會等著她吧。所以,他并不喜歡她啊,那她有什么好難過的呢?盡管如此想,眼淚依舊如泉水般涌出。她從未這般愛過誰,也從未這般錯過誰,心里像空了一個洞,寒風帶雪地穿透,疼得她連抬手擦眼淚的力氣都沒有。
天亮著,卻像黑了一樣,她什么也看不見。
就像她剛來到這座城市的那個晚上,孤身一人走出火車站,不知道未來在哪里,亦不知道夢想在哪里??扇缃袼呀?jīng)堅持下來了,在這個城市活得有聲有色,有喜歡的人,做著喜歡的工作,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4
一年前,冷秋離大學畢業(yè)。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擠破頭進一家不錯的公司,領不錯的薪水,她只想做自由職業(yè),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去看想看的風景。
初到這座城市,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于是她決定努力工作,朝著夢想前進。遇見林州是個意外,在林州不告而別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比想象中還要愛他。結束拍攝的整個冬天,她都窩在家里,服裝店也不去了。她每天都會想起林州,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遞給她關東煮的時候的情景,想起第一次見到他到現(xiàn)在的過程。
程佳河來找她時已經(jīng)是春天。他沒穿巡警的衣服,穿了一身條紋T恤和牛仔褲,看上去年輕了一些。冷秋離像冬眠許久的人,臉色蒼白而疲倦。程佳河請她吃飯,帶她去公園看成排的柳樹。
“你還在想他?!背碳押右躁愂龅目谖菃査?。
冷秋離看著冰雪過后的河面,閃著熠熠光輝。林州剛離開的那段時間,程佳河曾來找過她,她作為答謝請他吃過飯,在喝酒之后,她把有關林州的事情告訴了他。那段時間,她還是每天都會去便利店,一邊吃關東煮一邊掉眼淚,嚇得新的店員在一旁手足無措。
從那之后,程佳河經(jīng)常去看望她,他們很快成為朋友。誰都看得出他喜歡冷秋離,她自然也知道,但還不等他開口,她就拒絕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程佳河都沒來找她。
“我辭職了。”程佳河突然說,“我打算去南方看看,明天就走了?!?/p>
冷秋離的思緒飄回來,她看了他一眼,問:“什么時候回來?”
程佳河搖搖頭:“不知道?!?/p>
冷秋離的心底閃過一絲難過,但她還是笑著說:“那等你回來再見。祝你旅途順利?!?/p>
程佳河笑了笑。他們沿著河岸走了許久,最后在夕陽落下前說了再見。冷秋離看著他一步步離開又停下來,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冷秋離沒有遲疑就搖頭。她說自己好不容易在這座城市安身立命,雖不是什么光明前途,但至少是她一點點努力得來的。而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想在這里等林州。
這一次程佳河沒有再回頭,冷秋離的腦海里冒出林州的臉來。
一周后,搞笑視頻第二季開拍,冷秋離突然被通知女主角辭演,由她擔任女主角。她在電話這頭愣了好久都不敢相信,直到跑去公司才確信這個好消息。公司為她舉辦了小型的慶祝會之后,她就開始了女主角的喜劇效果訓練,被導演要求看完了所有周星馳的電影,看了很多小品、相聲。第一天當女主角,她對著鏡頭各種搞怪,時而美,時而丑,好在拍下來還算順利。
雖然她做了女主角,但除了名頭好聽一些,其實并沒有什么不一樣。她依舊住在租來的小房子里,導演給的酬勞只比當配角時多了三分之一。只是,她在網(wǎng)上多了些粉絲,也多了些人議論她,有罵她不如第一季女主角好看的,也有贊美她有特色的,她全盤接下。
有時候拍完戲之后,她沿著城墻走去便利店的路上總是會想,不知道林州有沒有在網(wǎng)上看見她。很早之前,她曾有一次鼓起勇氣打了他的電話,沒想到那個號碼變成了空號。
冷秋離一口氣拍完了十集,但并沒有預計的收視率。她每天對著鏡頭刻意搞笑,攝像機一關她的笑容就僵在臉上,連嘴角都不愿意抽動一下了。她也不跟攝像組的其他人來往,依舊獨來獨往。網(wǎng)上有人說喜歡她,她從不回復;有人說要挖她去拍電影,她也不理會。
忽然間,冷秋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就這樣一季一季地拍下去嗎?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幾乎只用了一分鐘的時間,冷秋離決定不再拍搞笑視頻了,導演給她漲酬勞她也不拍。在家睡了三天之后,她決定離開這座城市。
而這時候,距離林州離開已經(jīng)兩年了,冷秋離卻覺得仿佛有十年那么長。
5
冷秋離去了北京,又去了大理、上海,最終留在了上海,在一家設計公司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在上海遇見林州。那天她剛下班,乘地鐵回公寓,她無聊地望著隧道里閃過的廣告牌發(fā)呆。有人在她對面坐下來,她原本只是瞥了一眼,卻又立即看回去——眼前的男子不再穿著白T恤,低著頭看手機,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冷秋離想要大聲尖叫,想要吶喊出他的名字,可最終只是小聲地喊了一句:“林州。”
她沒有一絲疑問,因為她知道自己絕不會認錯人。林州木訥地抬起頭,眼里的茫然一點點變成了驚訝,隨后是驚喜。
他摘下耳機看著她,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冷秋離?”
這算得上別致的重逢,直到從地鐵上下來,冷秋離依然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一直在問自己這是不是夢,而身旁的林州大概也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久別重逢。他們一起去吃晚餐,面對面坐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對方,那一刻冷秋離就知道,林州一直在她心里,從未離開過。
林州說,那天他在便利店里等了她一個晚上,等到魔芋結都融化了也沒等到她。
冷秋離并沒有急于解釋。如今的她比從前穩(wěn)當多了,而且她也并不想讓林州知道那晚的經(jīng)歷。她只道歉說那時候攝像組有事耽擱了,后來再去找他時,他已經(jīng)辭職了。
林州笑了笑,眼里似有晚霞一般的流光,說起他來上海后的生活。而冷秋離看著他的眼睛,恍恍惚惚地沉醉了,從前的喜歡在這一刻完全被點燃。
這次他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分別之后,林州開始經(jīng)常給冷秋離打電話,一周后林州約冷秋離看電影。那場電影她完全不知道講了什么,因為黑暗中林州牽了她的手,她內心所有的甜蜜像在心里爆炸了。當電影結束后,林州告白了。
“原本那天我是想等你來就跟你表白的。我從黃昏一直等到天亮,又等到天黑也沒等到你。正巧那時候,我叔叔要在上海開公司讓我過來幫忙,于是我就來了。你知道,畢竟一個便利店員工沒什么前途,而上海會讓一個人迅速成長。離開以后,我沒想過我們會再相逢,但既然相逢了,就不要再走散了?!?/p>
冷秋離感動得淚如雨下,林州溫柔地替她擦眼淚,然后擁她入懷。
林州所在的公司在外灘那邊,冷秋離則在虹橋附近,每天他們都會乘很久的地鐵,只為見一面。有時候冷秋離先下班也會去外灘找他,等他下班后兩人一起沿著外灘散步,在人潮燈海里牽著手,就像一起走在璀璨的星空下。
冷秋離突然停下來,問林州:“我后來當了女主角,拍的視頻你有看見嗎?”
林州怔了怔才答道:“看到了。你演得很好?!?/p>
冷秋離有些羞赧地笑起來。她驕傲地告訴林州,有很多人說她演得好了,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脫離那個圈子很久了,也不想再回去了。她只想這樣跟他在一起,過最簡單的生活。
冷秋離沒注意到林州低垂下去的眼眸,她只說著她跟林州的未來,就算在爾虞我詐的上海,只要他們心里簡單就能過著最簡單的生活。
只是,冷秋離沒想過,人性是從不滿足的,即使她甘心放棄電影導演的邀約,但沒想到林州已經(jīng)深陷在這欲望的都市里。那是十月的某一天,冷秋離在林州家里無意翻出一份娛樂公司的簽約合同,等同賣身契的簽約合同上赫然寫著她的名字,甚至有她的親筆簽名。
冷秋離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簽約過這種合同,她拿去問林州,正在煮飯的林州一看到合同就愣住了。
“這到底怎么回事?”冷秋離問。
“我?guī)湍憬恿艘徊啃≈谱鞯碾娪??!绷种莸挂蔡谷?,他說,“是那天你喝醉了,我讓你簽的?!?/p>
“為什么?”冷秋離努力讓自己平靜。
林州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我知道你已經(jīng)不愿意再踏入這個圈子,但是,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怎么樣?一輩子在這個城市像螞蟻一樣生活嗎?你拍視頻當女主角的時候,就有人想挖你做明星了,我這是在幫你。將來,我們可以在這座城市買房買車,衣食無憂。視頻女主角你都演過了,為什么不繼續(xù)向前努力?”
冷秋離的眼淚無聲滑落。她看著林州,看著他西裝革履,頭發(fā)被梳得锃亮的樣子,才終于意識到,來到上海以后的林州已經(jīng)不是從前在便利店的那個林州了,亦不是她所愛的林州了。
冷秋離看著林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只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林州愣了愣,還想說什么,但冷秋離已經(jīng)轉身離開。林州還在身后追問:“那合約怎么辦?”
冷秋離頓了一下,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6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冷秋離過了好多天才反應過來。
最終,冷秋離還是去拍了那部電影,因為合約上有她白紙黑字的簽名。只是,這部小成本電影在紙醉金迷的娛樂圈里并沒有激起什么水花,她得了一個毫無知名度的獎項,隨手就送給了朋友。
從拍電影到電影上映,冷秋離都沒有再見過林州。從他騙她簽下那個合約開始,他們的愛情就死了。
只是,林州依然不肯死心。他總是跑來找冷秋離,他在門外說,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跟他們的愛情有什么關系,他還是愛她的。冷秋離在屋里無聲無息地眼淚落。其實,她也說不上拍電影和他們的愛情有什么關系,但她就是過不了心里那個坎。她一想起來他騙她簽約,并把她推到自己并不想要的生活中去,就難過得不能自抑。
那不僅僅是一部電影合約,而是三年的勞務合同。冷秋離沒有像公司希望的那樣紅起來,所以,她從女一號迅速跌落到女三號甚至跑龍?zhí)祝@些對她來說都無所謂。林州已經(jīng)不再來找她了,他想要靠她在這座城市躋身有錢人行列的希望在她手里破得粉碎。冷秋離知道也許他確實是愛她的,但是這樣的愛她無力承受。
演戲得來的酬勞她全部存下來,等三年期滿之后,她會在這座城市買一套小房子,寫上林州的名字,這是他背叛愛情應得的。
像冷秋離這種十八線小明星實在太多了,依靠手段上位的人很多,只是她不會阿諛奉承。沒有對著鏡頭的時間里,她的生活和從前沒有區(qū)別,她還是住在出租房里,叫外賣,和螞蟻還是沒有區(qū)別。
遇見程佳河是個意外,準確地說,是程佳河來找的她。
那段時間冷秋離沒有拍戲,整天窩在家里看美劇、看動漫,偶爾看到白衣少年時,腦海里還是會冒出林州的樣子來。
那天,程佳河突然打電話來,說在網(wǎng)上看見她演的電影了,沒想到她從搞笑視頻女主角變成了電影女主角。這種贊美的話并沒有讓冷秋離開心,她在電話里跟他閑聊才得知,他也來上海了。
冷秋離在淮海中路請他吃飯,他上下打量她,問道:“你怎么還是你?”
“我當然是我,不然是誰?”冷秋離反問道。
“你難道不應該戴著口罩和墨鏡,穿得很時髦嗎?”程佳河說。
冷秋離看著自己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褲,突然笑出來。她又不是大明星,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認識,更別說在餐廳里了。
程佳河笑起來,像是一臉慶幸一樣地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當了明星就會不一樣了,沒想到你還是你,這挺好的?!?/p>
程佳河在上海找了一份工作。冷秋離偶爾去劇組拍一些未必會播出的戲,偶爾程佳河會約她出去喝咖啡。冷秋離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跟程佳河在一起就會特別安心。她從不刻意裝扮,有時候穿著人字拖就去赴約了。
程佳河還是那樣,笑起來一臉正氣,看冷秋離的時候眼里就像有流動的月光,冷秋離卻看不見。有時候午夜夢回,她還是會想起林州,但是是在便利店里給她煮關東煮,笑起來會害羞的林州,而不是在上海生活得游刃有余的林州。
7
三年期滿那天,冷秋離去找了林州。
他從小職員變成了經(jīng)理,穿著名牌襯衣在寫字樓里請冷秋離喝咖啡。她一口都沒喝,只給他留下一張卡。
“這是我三年來片酬的一半,應該夠付個首付?!崩淝镫x努力讓自己的口吻顯得疏離,但她的目光依然不敢觸碰他的眼睛。
“謝謝,但是我沒資格要?!绷种菡f,“我一直沒有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秋離,其實……”
“其實什么?”冷秋離問。
“沒什么……”林州欲言又止,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會來上海了。希望從今以后你能過你想要的生活?!?/p>
冷秋離差點就要掉眼淚,但她忍住了。她把卡放在桌上,然后起身離開。她能夠感覺到林州的目光,如同當年她從便利店里走出來的時候一樣,那時候她還能回頭,可現(xiàn)在不能了。
她知道程佳河是為了她才來上海的,可是那又怎么樣呢?她只能裝作不知道。程佳河很好,只是,有時候,有的人再好也愛不起來,而那些背棄過我們的人,我們卻始終銘記于心。
冷秋離回到公寓的時候給程佳河打了一通電話,約他見面,程佳河很快就趕來了。冷秋離看著他一臉期待的樣子,心里柔軟了一下,但很快又鐵了心。
“我決定離開上海了。”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
程佳河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問:“你要去哪里?”
冷秋離目光轉向窗外,幽幽地說:“不知道,也許回北方吧?!?/p>
“那我陪你去吧。”程佳河說。
“不要再為我奔波了,佳河。我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受你保護的小女生了,如今的我已經(jīng)完全能夠應付這世界,而你,我耽擱不起?!崩淝镫x始終沒有看程佳河的臉,說出的話委婉但決絕。
程佳河想說沒關系,但看著冷秋離的側臉,終究是沒說出口。他以為沒有了林州他就會有機會,不說擁有她,只是遠遠看著也好,可她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他早該知道,她始終愛著林州,余生都會愛著林州……
冷秋離跟程佳河告別之后,很快就動身離開上海,堅持沒讓程佳河去送她。飛機從上海飛往北京,1200公里的距離,她流了一路的眼淚。到現(xiàn)在她依然深愛著林州,每一年他的生日她都記得。她也記得他們第一次在便利店見面的場景,記得他們在上海重逢后的日子,記得林州第一次吻她時,她既緊張又雀躍的心情。然而,這一切都已經(jīng)隨風而去。
冷秋離擦干眼淚告訴自己,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會想起他了。
冷秋離在北京一家很小的公司做文職工作,有空了就到處走走。她會聽那些流浪歌手們唱歌,會在三元橋上跟卜卦先生閑聊,會在長城上看青山連綿起伏。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從前拍視頻、拍電影的日子,仿佛像是上個世紀的事,而林州,她已經(jīng)快要忘了他的樣子。
只是,她偶爾走在一家便利店里,看見穿白T恤的年輕男子,心里總是忍不住咯噔一下,待那人抬起頭,她才失望地離開。
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冷秋離在一次酒后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在普通小公司上班的林州到底是怎么聯(lián)系上影視公司的?他無錢無勢,又是怎么拿到電影邀約的?
答案只有一個,林州對她說了謊。也許他根本沒有親戚在上海開公司,而是他只身去上海打拼,然后拿著冷秋離的視頻到處找影視公司。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冷秋離成名,他以為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那份好不容易得到的電影邀約,是他想要送給她的驚喜,最后卻成了她離開他的原因,而自始至終他都不曾解釋,因為他太愛她,又太不了解她了。
那天,冷秋離喝完酒,想起林州,想起這些可能,忍不住淚流滿面。一個人的心里有沒有自己,自己最清楚不過,可是她偏偏為什么就沒能明白呢?從前,她和林州距離最近的時候才是他們最有可能在一起的時候啊。
不過,這些都是冷秋離的揣測。從離開上海后她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林州,也永遠無法證實那個猜想了。那個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美味的關東煮、愛過她的林州,都消失在歲月的長河里了。再過些年月,她可能會忘了林州,也可能永遠都不會,但這都無關緊要了。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