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后,崇宗在走到校門口時,注意到有一只貓正盤踞在圍墻上。
在這里遇見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喲,安娜。”
出于禮貌,崇宗姑且還是打了個招呼。
“喵?!?/p>
安娜也很有禮貌的回答了。
如果“喵”算得上的話。
“你怎么還在這?”
“喵。”
很顯然,這樣的對話無法成立,更別提溝通。
“安娜,從現(xiàn)在開始,是的話就喵一聲,不是的話喵兩聲……”
崇宗開始向跨越種族的語言學(xué)發(fā)起挑戰(zhàn)。
若是成功的話,諾貝爾獎將會為他特別設(shè)置一個新獎項吧。
就叫做“諾貝爾喵喵喵獎”好了。
“是的話就喵一聲,不是的話喵兩聲,明白了嗎?”
“喵喵?!?/p>
“呃?!?/p>
“再問一次,明白了嗎?”
“喵。”
“好,那么我就當(dāng)作你知道了?!?/p>
這個挑戰(zhàn)一開始就顯得相當(dāng)牽強。
“第一個問題,你在等片霧麻衣嗎?”
“喵喵?!?/p>
“她已經(jīng)走了嗎?”
“喵?!?/p>
“她把你忘在這了?”
“喵。”
“真是遺憾。”
“……喵。”
就從結(jié)果來看,崇宗覺得這次對話開展得相當(dāng)成功。
“那么,再見咯?!?/p>
“喵”
崇宗向前走出幾步,然后又退了回來。
“認(rèn)識回去的路嗎?”
“喵喵?!?/p>
崇宗是多么的希望安娜回答一聲果斷的“喵”啊。
但他不得不遵從自己設(shè)置的規(guī)則。
“好吧,那么我送你回去?!?/p>
“喵~”
反正,今天也是有計劃過要去片霧麻衣家的。
這可不是什么借口。
是為了查明那個黑盒子的真相才不得不去的。
以及……順帶把安娜帶回去給她。
居住在崇宗心里的大叔心對這些繁瑣的內(nèi)心活動表示反感,身為男人這可真是不夠果斷,有失風(fēng)度啊。
“出發(fā)了,安娜?!?/p>
“喵~~~~”
然而這才只是崇宗內(nèi)心活動的開始而已。
事實上,大叔心今天剩余的時間將會在可怕的電波中度過。
眼下的任務(wù)是前往冰雪女王的城堡,獲得與下一個任務(wù)有關(guān)的線索。
冰雪女王是遠(yuǎn)超過我現(xiàn)在等級所能應(yīng)付的后期BOSS,所以要盡可能的避開交戰(zhàn)。
尤其是要小心她的凍結(jié)視線以及暴風(fēng)雪機關(guān)槍。
盡管只到過片霧麻衣家一次,但崇宗卻很清楚的記得路線,這當(dāng)然是在夸獎他的記憶力好,而不是在說他上次來時就另有所圖什么的。
不過,眼下有個難題。
我進(jìn)不去。
這是高級公寓樓,即使是進(jìn)大堂都需要刷電磁卡。
在見到可以溝通的保安之前,崇宗就先被門給攔住了。
自動上鎖的玻璃門,旁邊的墻壁上有一臺刷卡的機器,透過玻璃門,也只能看到通往電梯的走廊,連找保安求助都做不到。
“怎么辦,安娜?”
“這里是你的地盤,給我想想辦法?!?/p>
崇宗把安娜舉過頭頂,與它四目相對。
“喵~喵~”
即使安娜聽得懂人話,也只能問它是或者不是的問題,難道能指望安娜從肚子里吐出一張電磁卡嗎?
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這種視野開闊的地方待太久,即使崇宗內(nèi)心光明正大,外表也必然被人看成是鬼鬼祟祟猥瑣不堪的人,要是叫來警察就麻煩了。
“在對待我們這些未成年人的時候,條子們認(rèn)真負(fù)責(zé)到比到了更年期的媽媽還要啰嗦?!笔潜康八偎谝淮稳デ閭H酒店玩(未遂)之后的感想,他在到達(dá)情侶酒店之前,就因為相當(dāng)笨蛋的原因被警察給帶走了。
據(jù)他所言,他當(dāng)時只有十二歲。
真是一個可怕的年齡。
小學(xué)里的蘿莉已經(jīng)滿足不了他了嗎?
崇宗趕緊止住這糟糕的思考方向。
實在是太糟糕了。
“怎么樣,有辦法了嗎?”
他再次開始跟安娜搭話。
這一次,安娜不再喵喵叫的賣萌,而是從崇宗的手臂跳到地上,曲起后腿盤坐起來,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相當(dāng)無辜的看著崇宗。
這是什么意思?。?/p>
“好嘛……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想要依賴貓來解決當(dāng)前困境的想法可是從來就沒有過的?!?/p>
那么,該怎么辦呢。
等這里的住戶進(jìn)出或許一個辦法,希望能夠行得通。
“喵”
這種時候安娜你就別叫了。
崇宗瞄了一眼安娜,卻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跑開了。
“安娜,別亂……”
安娜正用它的耳朵磨蹭著一個人的腿。
崇宗雖然也做過了思想準(zhǔn)備,卻沒有想到過會在這種地方碰面。
片霧麻衣手上提著便利店的帶子,站在崇宗的正前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喲……呃……剛買東西回來?”
這不是廢話嗎。
但就算是廢話也得講,不然這沉默能夠殺死人的。
崇宗可不想什么都還沒做,就死在冰雪女王的招牌技能“寂靜零度”之下。
片霧麻衣已經(jīng)完全被崇宗游戲化了。
從她的視角看來,剛剛的情形應(yīng)該是,她家的貓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在我手上,然后,從我手上跳開,跑到她的腳邊。
似乎沒什么問題,既然把安娜還給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而我也不奢望能夠聽到她的道謝,那么這個時候果斷地離開明顯是最好的判斷……判斷……斷……
離開個頭啊,都已經(jīng)來到這了,不上去看一眼《罪之矢》怎么行,那黑盒子的秘密都還沒解開,不能就此罷休。
“請問,能讓我進(jìn)你家嗎,我想再看看上次的漫畫?!?/p>
崇宗死皮賴臉的硬上了。
他很蠢的一個人揮了揮手,理所當(dāng)然的一般沒有得到片霧麻衣的任何回應(yīng)。
寬闊的入口處回避了擦肩而過這種尷尬的情形。
但片霧麻衣確實帶著安娜走到他身后了。
“喵……”
安娜這一聲怪異的叫喚是接下來一切的開始。
后來,崇宗學(xué)會了即使不想被表象蒙騙,但人類還是容易被事情的表象所蒙騙,尤其是像他這一類笨蛋。
被蒙騙與否,并非是想與不想的問題。
原本已經(jīng)跑回片霧麻衣身邊的安娜,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崇宗的腳邊,用牙齒輕輕咬住崇宗的褲腳。
“不可以哦,安娜,很臟的,快松開?!?/p>
好心幫你把安娜帶回來,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還一開口就這么充滿攻擊性……
今天片霧麻衣帶的刺似乎特別多。
吃火藥了是吧。
崇宗忍著。
“喵~”
安娜輕輕叫喚了一聲,松開嘴,然后……躲到了崇宗的身后。
“怎么了,安娜,快過來?!?/p>
片霧麻衣想要抱回安娜,卻又不想靠近崇宗,手猶豫不決的放在身前。
然而,安娜卻不理會片霧麻衣的命令,始終緊緊地黏著崇宗。
“好了,安娜,乖,快回去吧。”
崇宗彎下腰,把安娜拎起來,放到身前。
既然她不想和我說話,我也不會自討沒趣。
“喵~”
聽到崇宗的話之后,安娜乖乖的走回去了。這時,崇宗有一股莫名的成就感,他第一次在和片霧麻衣的交鋒之中,占了上風(fēng)。
現(xiàn)在的片霧麻衣對人和對寵物的臉完全不同,雖然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正眼看過崇宗,但她兇惡的眼神崇宗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不少了。
“安娜要乖哦,下次不要再亂跑了,回去給你洗澡澡,畢竟,碰到了那么骯臟的東西?!?/p>
不快的指數(shù)在慢慢上升,這么有攻擊性的片霧麻衣,崇宗第一次遇到。
“回家嘍,安娜?!?/p>
她相當(dāng)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一個轉(zhuǎn)身,即使壞人,也會在轉(zhuǎn)身的時候投來一個險惡的眼神吧,而片霧麻衣在這最后的時刻也沒有看崇宗一眼,這已經(jīng)從厭惡升級到了徹底的無視了。
這讓崇宗一點開口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談上樓去片霧麻衣家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強行去了片霧麻衣家,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
假若在這種時候發(fā)出“哼!”的一聲肯定很解氣。
不過,也太孩子氣了。
于是,崇宗在心里面“哼!”了一聲之后,一把轉(zhuǎn)過了頭。
這還真是一點都不孩子氣。
做了好事沒有被感謝反而還被變相的諷刺一通的感覺,任誰來都不會覺得好受。
崇宗就這樣自欺欺人的轉(zhuǎn)過身回家去。
只是……他剛一轉(zhuǎn)身,就感覺到一團溫?zé)岬臇|西湊到了腳邊。
“喵~”
安娜再一次來到了崇宗的腳邊。
在低頭去看安娜之前,崇宗,首先抬起了頭,看了一下天空。
明明已經(jīng)快要入夜了,但他卻覺得天空格外的湛藍(lán),這是錯覺嗎,不,這一定不是錯覺。
蒼天吶~大地啊~
崇宗終于逮到了機會。
“出來混的,遲早都是要還的?!?/p>
他輕聲說了句。
“呀,安娜,怎么不回去呢?是不是覺得跟著原本兇惡殘忍的主人很危險,還是跟我比較好?”
然后,用正常音量,刻意講這句話說給片霧麻衣聽。
“喵。”
安娜要爪子撓了撓耳朵,它能夠站在自己這邊讓崇宗總算是扳回了劣勢。
此刻,崇宗看到片霧麻衣握緊了拳頭。
被人反擊還是第一次吧,不知她感覺如何。
“不過啊,安娜,上杉家是不讓養(yǎng)寵物的,所以你還是委屈一下,去和兇巴巴的主人一起住吧。”
“安娜,再不過來,回去之后可是洗不干凈的哦?!?/p>
“真是可憐啊,安娜,若非條件不允許,我肯定不會讓那么殘暴的主人和你一起生活的。”
這大概就是屬于遏制不住的那一部分孩子氣吧。
作為這一段沒有直接對話卻又內(nèi)容互相聯(lián)系在一起的奇怪對話的中間媒介,安娜不停的轉(zhuǎn)動著腦袋,來回看著崇宗和片霧麻衣。
在崇宗輕輕推了它一把之后,最后還是走回了片霧麻衣的身邊。
斗嘴適可而止就好,同樣效果的話,說得再多也不見得會把相同的心情疊加在一起。
崇宗知道自己終歸對安娜也盡不到什么責(zé)任,立場不能混亂,孩子氣的事情還做不到根除,但能遏制的部分,還是盡量遏制的為好。
只不過……
在崇宗和片霧麻衣都轉(zhuǎn)過身要離開時,安娜再一次離開了片霧麻衣的腳邊,跑到了他們兩人中間。
這只貓到底在考慮著什么呢?
人類統(tǒng)治了地球自然是因為人類比其它生物來得聰明,但這只是總體上的,譬如說,偶爾存在一只比特定一部分人類要來得聰明的貓這種事情,崇宗并不覺得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證據(jù)就是,眼下,崇宗和片霧麻衣,正被安娜的不明舉動牽著鼻子走。
崇宗和片霧麻衣正被安娜奇怪的表現(xiàn)而弄得十分尷尬。
已經(jīng)是接近晚餐的時間,不斷的有公寓的居民在門口出入,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奇怪的他們,還有夾在他們中間的安娜。
“安娜,跟我回去。”
片霧麻衣返身走向安娜,安娜慌忙跑向崇宗,死死抓住崇宗的褲腿,不愿意讓崇宗離去。而片霧麻衣的眼中,似乎都已經(jīng)可以看到冒出的火花了。
“喵!”
喂,安娜,別再玩了,這樣下去她真的是會生氣的……
崇宗沒見過真正生氣了的片霧麻衣,他也不想見到。
“乖乖,安娜跟我回去,好嗎?”
片霧麻衣無視了崇宗的存在,在安娜身前蹲下。
她收起了平時兇神惡煞的樣子,此刻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學(xué)女生,臉上綻放著的美麗笑容,可以同聯(lián)合國的愛心大使相媲美。
明明可以笑得這么動人,為什么平日里要裝出那么一副厭惡他人的樣子呢。
“好啦好啦,來,抱抱?!?/p>
片霧麻衣用一只手撫摸著安娜的后背,另外一只手繞過它的身體……
“……呲?!?/p>
緊接著,就是牙齒刺進(jìn)肉里的聲音。
在他們兩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安娜就已經(jīng)咬了片霧一口,迅速的逃到了崇宗的身后,齜牙咧嘴的盯著片霧麻衣。
鮮紅色的血從手掌上的牙印中滲出來,在片霧麻衣白皙的皮膚上漸漸變成駭人的顏色。
她握緊的拳頭,低下的臉龐,垂落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留下一片陰影。
即使是性情善良的人,看到自己的貓這樣對待自己都難免會生氣,更何況是片霧麻衣,崇宗下意識的挪動了腳步,把安娜擋在身后……
“別怕,安娜,是我啊,別怕別怕?!?/p>
然而,片霧麻衣只是用手撥開劉海,別在耳朵上,面帶微笑的,再一次在安娜的身前蹲下。
“乖乖哦?!?/p>
滲出的血珠,順著手掌,沿著手指滴落在地上,在皎潔的肌膚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她完全沒有在意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在意安娜的攻擊行為。
在崇宗看來,安娜的行為已經(jīng)和“背叛”沒有什么差別了。
“一起回去吧?!?/p>
片霧麻衣再一次把手繞過了安娜的身體。
“呲?!?/p>
刺耳的聲音。
從剛才到現(xiàn)在,崇宗始終站著,看著這一切發(fā)展。
若是有人挑釁,有惡犬獠牙相向,崇宗都能出手對付,但現(xiàn)在的這種狀況,沒有能讓他出手的余地。
牙齒沒入了肉中,這一次,安娜沒有松口的意思,死命的咬住了片霧麻衣的手。
原本只是覺得有趣的心情消失殆盡,這只貓,到底怎么了。
崇宗感到心臟像是被人用手握住那樣,難受得近乎窒息。
“好啦好啦,回家咯?!?/p>
對于疼痛,片霧麻衣僅僅是皺了一下眉,隨即又露出了笑容,即使手還被安娜咬住,卻毫不在意的抱住安娜的身體,站了起來。
夠了。
安娜你就這么乖乖的不要動了。
我這里有什么好的?
跟她一起回去吧。
安娜卻松開了嘴,從片霧的懷中掙脫,跳落到地上,跑到了崇宗的腳邊。
它的嘴邊,黑色的絨毛上,都沾滿了紅色的血跡。
帶著血色的側(cè)臉,想往崇宗的褲子上蹭,并非是“弄掉臟東西”的這種想法,而是單純的,只是向人類表示親昵的動作,然而,卻因為那暗紅色的血跡,而改變了一些關(guān)鍵的東西。
崇宗反射性的退開了,安娜打了一個趔趄,身體在地上晃動了一下,然后站穩(wěn),不解的看著崇宗。
然后,一步,又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崇宗腳邊,依然是,想要蹭一蹭的動作。
血色。
暗紅色。
尚未凝固的紅色,和黑色的貓毛混雜在一起。
這一次,崇宗沒有避開,安娜毛發(fā)上的血,片霧麻衣的血,就這么被擦在了崇宗的褲腿上。
然而,卻又停住了。
片霧麻衣,在安娜的身邊蹲下,纖細(xì)的手臂,圍繞著它的身軀,尚未止血的手,溫柔的放在它的頭上,刺眼的血色,讓崇宗的目光無法長久駐留,此刻的她,像是保護(hù)孩子的母親一般,片霧麻衣的愛,包裹著安娜。
驚訝。
崇宗覺得,他不認(rèn)識這個片霧麻衣,一點都不。
“好了,回家了?!?/p>
抱起安娜,轉(zhuǎn)過身,邁開腳步,一步,兩步,三步。
“喵!”
尖銳的貓叫聲,撕開了包裹著它的溫柔。
當(dāng)臉上沾滿了血的安娜,走到崇宗身邊的時候,片霧麻衣,依然還保持著背對著崇宗的姿勢。
崇宗只能看到她顫動著的肩膀。
“吶,片霧,我陪著安娜一起上去吧?!F(xiàn)在似乎不想讓我離開。”
太孩子氣了。
我應(yīng)該早一點做出讓步的。
片霧麻衣沒有回應(yīng)崇宗的話語,只是背對著他站著。
崇宗把安娜從地上抱起,與先前對待片霧麻衣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安娜乖巧的順應(yīng)著崇宗的動作,窩在崇宗的懷抱中,發(fā)出安逸的喵喵聲。
但,這聲音已經(jīng)無法讓崇宗感到安娜之前的可愛了,甚至,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避免沾上安娜身上的血跡。
“走吧。”
崇宗走到了片霧麻衣身邊,她側(cè)過了臉,讓崇宗看不到她的表情。
停頓了數(shù)秒鐘后,片霧麻衣用感應(yīng)卡打開了公寓的大門,堵在門口,依然沒有看崇宗,只是盯著崇宗懷中的安娜。
不希望讓我進(jìn)去么。
崇宗把安娜遞出去,卻看到了它露出的尖牙。
“等等!”
在片霧麻衣接過安娜之前,崇宗把它收了回來。這讓片霧麻衣停滯在空中的雙手,變成了失去龍椅的皇帝,尷尬得無所適從。
“還是讓我直接送它回你家吧?!?/p>
片霧麻衣依然不打算跟崇宗說話。
“……”
就算我是偽善,就算不喜歡我的偽善,也不至于做到這種無法溝通的地步吧?
崇宗本想責(zé)問她幾句,可是看到她手上的傷口,又無法開口了。
片霧麻衣把崇宗扔在一邊,徑自按了電梯,走了進(jìn)去。
“喂!等等!”
電梯門重重的撞在崇宗的肩膀上,險些因而把安娜掉在地上。
“喂!你也適可而止吧!”
崇宗一下子沒控制住情緒,吼了出來。
遺憾的是,這依然沒有用,片霧麻衣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沒聽到一樣。
崇宗對此毫無辦法。
因為要抱著安娜,崇宗也不便用手去揉一下疼痛的肩膀,只能干瞪著變化著的樓層數(shù)字。
“麻衣,你幫我揉一下肩膀吧?!?/p>
崇宗用他最為輕浮的口氣說了一句很不要臉的話。
這要是換做平時必然效果拔群,說不定片霧麻衣會給他一記飛踢。
但在當(dāng)下,即使是這樣的激怒,片霧麻衣也沒有半點反應(yīng)……哪怕是正面的回罵一句也好,然而,她的眼里卻只有安娜。
好歹也說句話吧。
雖然其實不說話比說話要來得輕松,但現(xiàn)在這樣別扭的感覺讓崇宗寧可選擇說話。
電梯停在了七樓,在門打開的時候,片霧麻衣沒有立刻走出去,目光在安娜的身上駐留了一會兒,仿佛在期待著什么,不過,這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事情。
在片霧麻衣走出電梯后,崇宗緊跟著走了出去。
樓層里的過道比崇宗記得的更為狹窄,兩個人并排著走就會碰到肩膀,當(dāng)然,片霧麻衣是不會允許崇宗這么做的,而崇宗也沒有這種打算。在走廊盡頭的左側(cè),就是片霧麻衣的家了,702室。
“片霧,我想送到這里應(yīng)該就可以了。”
崇宗把安娜捧起,片霧麻衣也伸出了手要接,但,安娜卻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以崇宗的手臂為支撐點,弓起了背,立起了尾巴,發(fā)出尖銳的呲呲叫聲。
片霧麻衣卻好像沒有看到安娜的威脅姿勢,繼續(xù)把手向前延伸。
“別碰它?!?/p>
崇宗向后退了數(shù)步,這讓片霧麻衣的手,成了接觸不到的存在,在空中無力的揮舞過后,晃蕩著,垂落在了身側(cè)。
沒有了對待崇宗的冷峻,沒有了對待安娜的溫柔。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我不甘心,安娜,你在生我的氣嗎?”
“把你忘在學(xué)校是我的不對,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也正要去學(xué)校找你,只是慢了而已……”
片霧麻衣僅僅只是站在那,不安定的聲線仿若隨時都會哭泣一般。
她也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即使面對著這樣子的呼喚,安娜也沒有作出更多的表示,瞇著眼睛,看著麻衣。
崇宗沒有打破這份沉寂的能力,只能站在一邊裝作路人,如同剛才在樓下一樣,只能看著片霧麻衣與安娜之間的隔閡,阻隔著感情的交流。
無言的對視。
大概過了一分鐘吧,片霧麻衣放棄了這種無用的對話,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咔嚓。
公寓采用的是推開式的防盜門與木門的組合,比起傳統(tǒng)的拉門,多了一些現(xiàn)代,少了一些韻味。屋內(nèi)的空間簡潔明了,巨大的落地玻璃連接在一起,中間架著金屬框,以不對稱的造型開了兩扇窗戶。鐫刻著古典花紋的大理石地磚,與放在客廳正中的透明玻璃桌,一同構(gòu)筑出了屋中的剔透明亮。
雖不是初次造訪,崇宗依然覺得這里裝修得很有品味。
“相當(dāng)?shù)钠聊?,片霧家?!?/p>
這句稱贊是發(fā)自真心的,但片霧麻衣依然充耳不聞。
在玻璃桌上放著一疊書,因為書脊被花瓶擋住而看不到書名,但大概可以看得出是一個系列的,在崇宗看到最上面的那本是什么之前,片霧麻衣把一本弓道雜志放在了上面。
這個行為的含義很明顯,崇宗也就不再去理會那疊書了。
“喵~”
安娜愜意的叫了一聲,跳出了崇宗的懷抱,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的柔軟著地,走到一塊印著貓咪圖案的坐墊上,舒舒服服的窩成了一團。
一副回到了家的樣子。
明明先前還那么不情愿。
看來,應(yīng)該沒我什么事了。
“片霧,那我先走了。”
站在玄關(guān)的崇宗,始終沒有聽到“請進(jìn)”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禮儀,反而是被完全的無視了,盡管這都早就被崇宗歸于“理所當(dāng)然”的一類事情里了,下雨那天所發(fā)生的,不能列入常規(guī)事項里考慮。
崇宗知道自己與片霧麻衣的關(guān)系止步于“關(guān)系不太好的學(xué)長學(xué)妹”。
甚至,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片霧麻衣冷冰冰的態(tài)度,適應(yīng)了這種沒有回答的對話,雖然她不理睬崇宗,但崇宗的聲音是她所無法屏蔽的。
崇宗也不期待她會表達(dá)謝意,按下把手,打開門,感到身旁吹過了一小陣風(fēng)。
“喵?!?/p>
剛剛還躺在坐墊上的安娜,此時,已經(jīng)堵在了崇宗的身前。
它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讓片霧麻衣抱。
毫不留情的咬住片霧麻衣的手。
一而再,再而三的,纏在崇宗腳邊。
背叛主人,對崇宗示好,游旋其間,作盡姿態(tài)。
直到現(xiàn)在,崇宗才明白,安娜從剛才到現(xiàn)在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不讓他離開。
安娜,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娜,好像不想讓我回去……”
崇宗向片霧麻衣尋求著幫助,雖是無用功。
齜牙咧嘴的安娜,目露兇光的盯著崇宗,這次,它的攻擊對象變成了崇宗。
假若崇宗執(zhí)意要離開的話,他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可能會留下安娜的牙印
雖然這并不構(gòu)成威脅,崇宗有意的話,也就不會成為現(xiàn)實但安娜今日怪異的行為舉措,讓崇宗不能就這樣子離開。
崇宗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做什么,該怎么去做。
“片霧,你和安娜發(fā)生了什么?”
這是展開的關(guān)鍵點吧在崇宗看來,至少是的。但,依然無視崇宗的問話的片霧,自顧自的穿過崇宗的身側(cè),在安娜身邊蹲下,面帶笑容的,想要抱起它,帶它回屋里。
真是不知吸取教訓(xùn)……
固執(zhí)得像是老爺爺那樣。
假若崇宗不做點什么的話,片霧沒有的手上,又會多出一處傷口。
“抱歉,我先進(jìn)來了,鞋脫在這里可以吧?”
崇宗想要讓安娜與片霧麻衣和平相處,而進(jìn)入這個屋子,就是他所能做到的事情。
未經(jīng)過片霧麻衣的同意,崇宗把鞋脫在玄關(guān),走進(jìn)了房中。
而安娜,乖乖的讓片霧抱回了屋中……只是,狹長的貓眼,始終盯著崇宗不放。
還好,沒事。
片霧始終不正眼看崇宗,崇宗所能看到的僅僅只是她的側(cè)臉,被劉海遮住眼睛的側(cè)臉,無法看出她此時的心情……
雖然,即使看向崇宗也必定是兇惡的眼神,但這也總比沒有的好。
崇宗不奢望她會招待,自行在沙發(fā)的偏僻角落坐下。片霧麻衣抱著安娜,曲腿坐在了安娜專屬的貓咪坐墊上,被片霧麻衣放在大腿上的安娜,最后瞄了崇宗一眼之后,舒舒服服的閉上了眼睛,享受著片霧麻衣幫它梳理毛發(fā)。
片霧,是想要讓安娜睡著,然后讓我離開么?
崇宗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在片霧麻衣白皙的手上,血色的牙印,很是刺眼。
傷口……
崇宗注意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把腿上的書包隨手扔到一邊,也無暇顧及片霧麻衣會有什么反應(yīng),他張望了四周一圈之后,注意力落到一個透明的玻璃柜上,在這里面,崇宗找到了他所尋找的東西。
消毒用酒精、消毒棉花。
正在安撫安娜入睡的片霧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崇宗的行動,全神貫注的看著安娜。
假若要罵我的話就來吧,再怎么說這都是不能拖延的事情。
崇宗正對著片霧麻衣坐下,一直無視崇宗的存在的她,終于對崇宗突兀并且略帶侵略性的行為,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
驚訝以及害怕。
因為特殊的情況,以及異變的安娜,讓場景不正常的過渡變得合理化,事實上,現(xiàn)在的狀況對片霧麻衣而言:一個自己厭惡的男生,在自己不情愿的前提下,進(jìn)入了自己家中,并且,家中并沒有其他人在遠(yuǎn)非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那種曖昧的關(guān)系,她直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然后,做出了合理的反應(yīng)。
害怕,膽怯,畏縮,恐懼。
這讓有些縹緲在常理之外的片霧麻衣,變得真實。
崇宗一直以為她是個無所畏懼的非常規(guī)女生,但現(xiàn)在看來并非如此。
片霧麻衣緘默的抱著安娜,后退了一小段距離。而崇宗,則毫不猶豫的跟上,并且在事態(tài)進(jìn)一步惡化之前,用盡可能小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腕。
崇宗直至親手握住才發(fā)現(xiàn),片霧麻衣的手,很小,很纖細(xì),是與她給人印象所不同的柔弱。
“不要?!?/p>
她并沒有大聲喊叫,但是每個吐音都有力而清晰,不是以往冰冷的聲音,充滿了質(zhì)感和溫度。
崇宗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被拒絕的可能性。
不過,即使是被拒絕了,崇宗也不會就這么放棄,應(yīng)該說,這是必定會遇到的阻撓。
然而,從好的一面來說,最起碼片霧麻衣正視了崇宗,并且還跟他說話了。
這還真是好得不得了的狀況。
崇宗利落的打開酒精瓶,并將棉花浸濕。接著,不容分說的,以左手繼續(xù)固定住片霧麻衣的雙手,空出一只手把冰涼的棉花擦在片霧麻衣的皮膚上,留下微濕的水痕,帶走了血跡。
“被貓咬了之后,不立刻用酒精消毒的話是會感染的?!?/p>
似乎是明白了崇宗只是要幫她消毒,片霧麻衣停止了抵抗行為雖說即使抵抗,對崇宗而言也是無效的。
崇宗松開了片霧麻衣的手,而她也配合的把手放在了膝蓋上,褪去了血跡后,傷口便成粉紅色的小洞,在人的皮膚上出現(xiàn)的這種粉紅,只會給人以不適感。
浸紅了的棉花,被放在了一邊。片霧麻衣低下頭,似乎是在看著安娜,又似乎不是,天已經(jīng)漸漸黑了,屋內(nèi)變得昏暗,崇宗不知道先前片霧麻衣那吃了火藥一般的態(tài)度是怎么了,但既然現(xiàn)在平靜下來了,也就沒什么好追究的了。
片霧麻衣的肩膀在輕微的抖動著,像是要哭了的樣子,崇宗不知其中的原因,但他還是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安撫她。
崇宗有些太自以為是了。
“別碰我!”
片霧麻衣?lián)P起的手,打在崇宗的右手上,連帶著把酒精瓶碰翻,掉落在大理石地磚上,在清脆的響聲之后,碎裂,酒精流出,在地上漫延開,在水平的大理石地磚上擴散成一片,然后是細(xì)細(xì)的小流,構(gòu)成異樣的圖案。
被碎裂聲驚嚇到的安娜,尖銳的發(fā)出慘叫,奮力的在片霧麻衣懷中掙扎,崇宗想要上前幫忙,卻對上了片霧麻衣微濕的目光。
“別過來!”
“還不都是因為你,安娜才會這樣的!”
她撇開了頭,努力的撫摸著安娜的背部讓其安靜下來,再次把崇宗放置在一旁。
崇宗沒說什么,默默的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撿起,重復(fù)巡視了兩遍,確認(rèn)沒有剩余的碎片后,站起身,把它們?nèi)舆M(jìn)垃圾桶中,之后,又用掃把和拖把,清理了被弄臟了的地板……做完這一切之后,在與片霧麻衣正對著的沙發(fā)上坐下。
等到安娜睡著就走。
他這么告訴自己。
屋里逐漸歸于沉寂,風(fēng)拂窗簾,透過的陽光在地磚上投下翻飛的影子。
“……對不起。”
片霧麻衣小聲的說了,但崇宗聽得很清楚。
“我不是刻意要為難你,只是……心情一直很差,控制不住,就……”
她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講一些事。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在公墓遇到了不相見的人。”
“頭腦中很亂……買完東西才注意到安娜不見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要針對你的?!?
崇宗小心翼翼的聽著,不敢開口,片霧麻衣這樣子說話他還是初見,生怕自己一發(fā)出聲音就會破壞掉這片氣氛。
直到她說完,崇宗才松了口氣。
矛盾,躊躇,糾結(jié),徘徊,大概是相當(dāng)混亂的狀態(tài)。
好吧,我原諒你了,反正我也沒怎么生氣。
一旦女生示弱,男生的胸懷其實是意外的寬闊的。
“不要緊,我沒有太在意?!?/p>
更何況還是一個有著大叔心的男生。
理所當(dāng)然的,片霧麻衣沒有對崇宗這句話作出回應(yīng)。
但是,現(xiàn)在的她,比起以前,更有真實感。
混亂也僅僅只是短暫的時間,她的注意力,很快的,又回到了安娜的身上,仿佛,安娜就是她的一切一般,全神貫注的關(guān)愛著它。
那溫柔的目光,并非是母親與孩子間的那種慈愛,而更像是……這種無微不至卻又帶著尊重的目光更像是,看著自己的分身一般,溫暖的目光。
安娜身軀,在片霧麻衣手中顯得瘦小而又脆弱,而片霧麻衣的身形,在諾大的屋子的籠罩下,顯得孤單而無助。
那個對崇宗投以兇惡的目光,惡言相向的少女,在此刻變得充滿了真實感像是鄰家的女孩一般,不再是無法觸碰的存在。
只是,這并非常態(tài)。只是,這并非她想要給崇宗看到的一面。只是,她對崇宗無比冷漠,并且,具有和崇宗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只是,這些都是荊棘,比起帶刺的玫瑰,它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人碰觸。
而這種棘手的問題,并非是崇宗所擅長的,崇宗只要需要乖乖的坐在這里,等待安娜睡著,然后離開。
這是崇宗現(xiàn)在所能做到的全部。
任何逾越的行為都將帶來負(fù)效果。
風(fēng)還在吹著,隨著太陽的高度一點點降低,溫度也一并落下。
感受到這一陣寒冷的安娜,從片霧麻衣的膝蓋上跳開,用牙齒輕輕銜著一條小毯,拖到了她腳邊。
“喵~”
風(fēng)聲依然呼呼作響,然而屋內(nèi)卻有了點溫暖的感覺。
這才是平常的安娜吧。
這才是它與片霧麻衣平常的關(guān)系。
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究竟有多好的崇宗,無法計算出方才的背叛行為,究竟給片霧麻衣帶來了多少傷害,而片霧麻衣的包容,又究竟有多寬大。
這時,手機響起,崇宗在抽出手機時,不小心讓口袋中的照片一并掉了出來。
即刻,崇宗就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把這張一度丟失過的照片好好的收起來。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一陣強勁的風(fēng)刮過。
相片在風(fēng)中旋轉(zhuǎn)翻飛著,一口氣飛向了窗戶。
來不及考慮,崇宗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手機落在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逆著風(fēng)跨出的腳步發(fā)出虎虎的呼嘯聲,一個箭步跨出,腳已經(jīng)踩在了窗臺上……
此刻,風(fēng)已經(jīng)停息,而相片還飄在窗外,崇宗接著腳力順勢向上站起,整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在下一陣風(fēng)吹過之前,手指夠到了照片,食指與中指夾住了照片的邊緣,取回了照片。
還好,抓住了。
安心只是剎那,之后,崇宗才意識到雙腳踩在窗臺上的自己,重心已經(jīng)偏出窗臺很遠(yuǎn)了。
下方的景觀一閃而過,七樓的高度讓他一陣暈眩,在身體失去平衡之前,離窗戶最近的坐手慌亂的揮舞著,然后,總算是夠著了窗戶的上沿。
得救了。
手指扣住窗沿,手腕連帶著整條手臂用力,崇宗把自己拉回了房間里面……然后,由于用力過猛,身體再次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后背著地的摔入了屋中。
沉重的響聲。
好痛。
崇宗的頭非常響亮的撞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強烈的碰撞讓崇宗覺得他的頭骨和大理石二者之間必有一方不再完整,大腦被劇烈的暈眩感所充斥,崇宗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你,你沒事吧!”
朦朧間,他好像聽到了片霧麻衣的聲音,關(guān)切的情緒在焦急的語氣中顯露無遺,讓崇宗不太敢相信這是片霧麻衣在對他說話。
或許是腦震蕩?沒有得過,不是很清楚……
崇宗清楚的是,片霧麻衣是不會關(guān)心的對他說話的,所以,他認(rèn)為自己得了腦震蕩應(yīng)該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p>
而且,這樣關(guān)懷的聲音也沒有再一次出現(xiàn)。
眼前漆黑接著又恢復(fù)視野后,崇宗總算從仰面躺著兩腳掛在窗臺上的尷尬姿勢恢復(fù)到了正常坐姿。
他習(xí)慣性的掃視了一圈四周,沒有什么變化……片霧麻衣依然在坐墊上,而安娜,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的樣子。
“剛剛,是你說話了嗎?”
一開口崇宗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怎么可能回答呢,不可能的,完全就是自討沒趣的問題。
方才聽到的顯然是他自己的幻覺。
“不是?!?/p>
她回答了。
是片霧麻衣的聲音,是辯解的聲音,重點在于,她回答了。
難道剛才真是她……?
然后又假假的裝出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樣子?
崇宗不可置信的看向片霧麻衣,看到的僅僅是一瞬,她微微泛紅的側(cè)臉,然后,她就已經(jīng)徹底背過身去,只留下一個瘦削的背影給崇宗。
崇宗愣了大概七秒。
一二三四五六七,大概有這么長吧。
然后。
他小聲的偷笑起來。
雖然知道這是不禮貌的行為,但他就是忍不住。細(xì)碎的,甚至有些滑稽的笑聲,不斷地從崇宗口中發(fā)出,在安靜得讓人發(fā)慌的屋子里傳蕩開,在墻壁、桌角、地磚上,來回反射著。其實,并非是非常好笑的事情,但就是無法抑制的愉快心情,只有笑出聲來才能夠讓崇宗心情暢快。
什么嘛,這笨拙的溫柔。
笑聲持續(xù)了數(shù)分鐘,直到最后,崇宗笑到肚子痛,眼角掉出了淚花,實在是笑不動了,才慢慢停了下來。
“抱歉抱歉……這么失禮的笑。”
崇宗知道現(xiàn)在的片霧麻衣絕對不會搭理自己,但現(xiàn)在如果不讓他說話,他會憋死的。
那一句從片霧麻衣口中說出的“你沒事吧!”,崇宗覺得自己在一百年以內(nèi)都忘不掉了。
“這張照片,是我最為珍惜的一張,因為……”
不過,似乎沒有再說明的必要。
因為這張照片也是托片霧麻衣的福才失而復(fù)得的。
數(shù)分鐘后,安娜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動靜,崇宗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他覺得自己在這里需要小小的勇氣。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讓我看一下《罪之矢》嗎?”
崇宗這么問了,有點緊張的等待片霧麻衣的回答。
片霧麻衣先是看了崇宗一會兒,目光依舊是平常那樣的冷漠,但好像還帶著一些訝異。
最后,她點了頭,小心翼翼的把膝蓋上的安娜放到沙發(fā)上,然后走到桌旁,拿掉了放在桌上的弓道雜志,露出了被其蓋在下面的那疊書全套的《罪之矢》。
崇宗很好奇,為何在最初進(jìn)門的時候,片霧麻衣會刻意放一本書蓋住這套漫畫好奇心是需要抑制的,尤其是在與片霧麻衣相處的時候。
“謝謝?!?/p>
放學(xué)的時間固然早,拖到現(xiàn)在也將至黃昏。崇宗開始快速瀏覽,目標(biāo)很明確,任何有關(guān)黑色盒子的線索都不能放過。
由于之前已經(jīng)通讀過一遍的緣故,崇宗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其名為水顯盒。
在《罪之矢》中出現(xiàn)過的黑盒子水顯盒,是在巫女受洗儀式中用來存放凈水的盒子。單從漫畫中來看,只是一個功能性的道具,之后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極為稀少。
但已經(jīng)足夠了,對崇宗來說。
在看到水顯盒這個名字的時候,關(guān)于黑盒子的秘密,答案就已經(jīng)在崇宗的腦海里浮現(xiàn)。
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提示。
他甚至等不及,想要立刻跑回家去驗證自己的猜測。
可是,有一樣?xùn)|西阻止了他的沖動,那是一張照片。
“為什么……他的照片會在這里?”
崇宗驚訝得脫口而出。
渡邊弦吾,這個一度被崇宗歸放到長期不會再遇見區(qū)域的名字,此刻再次被想起,原因在于崇宗看到了他的照片,而照片是被夾在漫畫中的。
上一次,崇宗看《罪之矢》的時候,并沒有這張照片,換言之,這張照片是后來才被夾進(jìn)去的,而能做這件事的人,除了……
“別看!”
片霧麻衣瘦弱的手按在了崇宗的肩膀上,想要把崇宗推開,奪回照片……只是,力量明顯不足,絲毫無法推動崇宗半分。
在她采取下一步行動之前,崇宗識趣的把照片遞還給她。
“……算了。”
片霧麻衣卻沒有要,反而退開了。
剛才的的動作,似乎只是一時沖動。
“讓我看到不要緊嗎?”
“……嗯?!?/p>
片霧麻衣這么禮讓的態(tài)度,反而讓崇宗覺得不自在,而且……現(xiàn)在片霧麻衣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目光閃爍,很明顯的在顧慮著什么。
“那個……”
她決定要說了。
“這個照片上的人,你見過?”
“嗯,見過?!?/p>
“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
片霧麻衣追問得很緊,崇宗聞到了點危險的味道,他決定先緩一下節(jié)奏。
“先等一下,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他……”
片霧麻衣將崇宗手中的照片翻轉(zhuǎn)了一面,在照片的背面上,寫有一行字。
“我只知道,他是一個漫畫家,筆名是第五弦,并不是很有名。”
崇宗原以為談到了漫畫家,那么他就是《罪之矢》的作者,然而《罪之矢》作者的筆名是小衣與佟。
“那……你找他是為了?”
“他重新繪制過我父親的漫畫,我想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p>
“你父親的漫畫?”
“小衣與佟是我父親的筆名,《罪之矢》就是他創(chuàng)作的?!?/p>
怪不得。
崇宗終于明白為何片霧麻衣家會有這稀有的全套漫畫了。
同時,他之前所獲得的相關(guān)信息,也一并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最后一本書的后記,并不是作者寫的。
寫下那后記的是責(zé)任編輯。
原因在后記中也寫明了。
作者身亡,書將不再有后續(xù)。
作者,是自殺的。
來過片霧麻衣家兩次,卻從來沒見過她以外的人。
這間屋子里簡單得仿佛只有一個人住。
很明確的,片霧麻衣的父親過世了,而且已經(jīng)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樣啊。”
崇宗沒有挑明,默默地開始思考關(guān)于第五弦渡邊弦吾的事情。
在兒童拐賣事件中,崇宗以伊東宣弘的身份與渡邊弦吾有過數(shù)次接觸,他說不上是窮兇極惡的危險分子,但也絕不屬于好人這一范疇。
讓他與片霧麻衣接觸太輕率了。
“一個多月前,我在列車上見過他,具體是哪條路線的列車我記不清了?!?/p>
崇宗面不改色的說了個小謊,盡管這與他之前看到照片時的反應(yīng)有出入,但他不覺得片霧麻衣會挑刺。
“沒辦法追查到他嗎……”
片霧麻衣顯得很失落,剛剛抓住了線索,隨即又意識到只是一個死胡同,這樣的感受,崇宗也曾數(shù)次經(jīng)歷過。
“在網(wǎng)絡(luò)上查不到關(guān)于他的消息嗎,既然是個漫畫家的話?”
“查不到,他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行蹤不明了。”
“……這樣啊?!?/p>
崇宗再次審視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渡邊弦吾確實比崇宗所見要年輕一些,并且發(fā)型也比崇宗所見的更為工作化,而不是狂放不羈的造型。
但是特征卻完全相同尤其是那輕蔑的眼神。
“這張照片呢,又是從哪里來的?”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是崇宗覺得所能用到的最后一條線索。
“我也不清楚?!?/p>
片霧麻衣無奈地?fù)u搖頭。
“我是在《罪之矢》里發(fā)現(xiàn)它的?!?/p>
這么說,就不知道是誰把照片夾進(jìn)去的了。
若是要追查的話,崇宗還是有辦法的,只要聯(lián)絡(luò)一下負(fù)責(zé)上次案件的土城和明警官,突破口應(yīng)該就會出現(xiàn)。
這將是涉險的工作,出自大叔心的成熟也好,青澀男生的保護(hù)欲也好,崇宗都不愿讓片霧麻衣牽涉進(jìn)去。
還需從長計議。
“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回去了,若是有頭緒的話,我會再聯(lián)系你的?!?/p>
臨走前,崇宗本想是說一句“再這么拖下去,我又不得不在這過夜了。”來調(diào)諧氣氛,但認(rèn)真想了一下后果,他果斷放棄了。
難得建立起來的美好形象,何苦這樣蠢蠢的自行毀掉。
片霧麻衣送崇宗到了樓下,過道上、電梯中,兩人都沒有說話,同樣是沉默,崇宗與之前有不一樣的感覺。
在一樓大堂與片霧麻衣告別后,崇宗像是做完了階段性實驗報告那樣,暫時性的先松了口氣,換上了輕松的心情,走上回家的路。
在很近的未來,一段不算是長的時間之后,他要隨弓道部的集訓(xùn)一同前往中國廈門,這對崇宗來說可是返鄉(xiāng),意義重大的事件。
他離開的時間還算不上久,但也差不多到了思鄉(xiāng)的時間點。
再者,在日本京都這個客場陷進(jìn)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里,能夠有機會回主場,也不失稱為一個重整的良機。
既沒有稱手的防器,也沒有代步的坐騎……
崇宗想了想,突然造訪的驚喜固然是好的,但他有點想要提早辦好的事情。
先打個電話給“哥哥”和“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