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軍+溫仕卿
60多歲的老人拿出一生積蓄,按揭買了一幢200多平方米的西式洋房,接著又將兒媳娶進家門,隨著孫子降生,一家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然而時隔不久,就在這幢被老人寄予后半生希望的洋房里,發(fā)生了一樁原本不該發(fā)生的血案,將一個幸福之家推進了黑暗的深淵——
宋豐年和老伴趙榮珍都是四川達州人,夫妻倆同齡,還是高中同學。宋豐年是川東某電力公司的一名技師,趙榮珍是一家醫(yī)院中醫(yī)科的醫(yī)生。退休之前,夫妻倆就有一個愿望:兒子成家后和他們住一塊,互相有個照應。老兩口很樂意幫兒子照看孩子,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老兩口雖然有一套兩居室住房,但隨著兒子大學畢業(yè)回到電力系統(tǒng)工作,又到了戀愛成家的年齡,他們考慮應該換一套大點的房子。然而,盡管夫妻倆收入都不低,但供兒子讀書,除去家里各種開支,一年下來也所剩不多。加上這些年房價連連上漲,想要一下子拿出幾十萬元在達州市區(qū)買一套大戶型的房子,也并非易事。為此,他們節(jié)衣縮食,加緊存錢。
2012年初,年滿60歲的宋豐年從公司退休后被單位留用。同年6月,他看中了一個花園小區(qū)的一套西式洋房,建筑面積220多平方米。于是,夫妻倆決定以兒子宋劍的名義按揭買下這套當時價值近百萬元的洋房,除了留下裝修款外,其他積蓄都被用來交了首付。
宋劍是川東某電力設備集團公司的一名技術(shù)員,剛參加工作,收入不高。因此,每月3000多元房貸仍然由宋豐年夫婦承擔。為此,早幾年就已退休的趙榮珍不得不重返職場,好在像她這樣出身正規(guī)醫(yī)院的老中醫(yī),頗受私立醫(yī)院的歡迎,很快她就應聘到市內(nèi)一家社區(qū)診所上班,每月能掙4000多元。
2014年春節(jié)前夕,新買的房子經(jīng)過大半年裝修,一家人歡歡喜喜搬了進去。親朋好友見他們住上了這么好的房子,都非常羨慕,紛紛前來祝賀,宋豐年夫婦備感自豪。
真是好事接二連三,同年五一,宋劍把漂亮的女朋友帶回了家。女孩名叫蘇姍,是市內(nèi)一所小學的老師。蘇姍的父親蘇廷政是一名中學老師,母親李月華在一家銀行工作,家境也很不錯。
宋豐年夫婦對蘇姍非常滿意,急切地想跟她的父母見個面。5月底的一天,兩家人相約見了面,留給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在商談婚事的過程中,蘇姍的母親李月華心里有想法:婚后女兒要跟公婆住在一起,現(xiàn)在的家庭不穩(wěn)定因素太多,萬一今后感情有什么變化要離婚的話,房子是他的,自己女兒什么也得不到,到時候年紀大了又沒財產(chǎn),豈不是要凈身出戶?而且,房子是按揭買的,女兒跟宋劍結(jié)婚后,還要承擔還貸義務。所以,應該把女兒的名字加到房權(quán)證上。于是李月華委婉地提出要求:“作為一家人,按道理講,今后是要共同還貸的,因此蘇姍的名字最好也能登記到房權(quán)證上?!彼呜S年一聽,便冷下臉來一口回絕:“這套房子是我們老兩口用一生的積蓄購買的,兒子沒出一分錢,按揭款也不用兒子還,加蘇姍的名字不合適。等以后他們有出息了,換新房子時怎么辦房權(quán)證是他們小兩口的事,我們沒意見……”
見宋豐年不同意,李月華沒再多言,但回到家里她卻擔憂地對女兒說,宋劍一家人太精了,如果跟他結(jié)婚,今后可能會吃大虧??商K姍沒有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她與宋劍很相愛,沒理由分開,婚是一定要結(jié)的。而在宋家,宋豐年對李月華也有了看法,但想到兒子很喜歡蘇姍,兩人感情又好,他身為父親,不便當著兒子的面說什么,便私下里跟老伴商量:“李月華兩口子工于心計,女兒還沒進門他們就打起了咱們房子的主意,今后咱們得睜大眼睛,不能讓兒子吃虧上當。”
2015年春節(jié),宋豐年夫婦熱熱鬧鬧地給兒子操辦了婚禮?;楹?,小兩口順理成章地和父母住在一起,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同年10月12日,隨著小孫子的出生,各種費用增加,宋豐年夫婦更不敢懈怠了。為了早日還清銀行貸款,除了宋豐年依舊上班外,老伴趙榮珍盡管患有腰椎間盤突出癥,經(jīng)常痛得腰都挺不直,但還是堅持去社區(qū)診所上班。
由于宋豐年夫婦和宋劍白天都要上班,蘇姍只好把閑在家里的母親叫過來幫忙照看孩子。不久,宋豐年發(fā)現(xiàn)在孩子的養(yǎng)育問題上,親家母時常會跟他們有不同意見。他認為孩子應該粗養(yǎng),餓了就讓他吃,想哭了就讓他哭一下,順其自然,這樣才能身體好,長得壯。而李月華喂養(yǎng)孩子則照搬教條,嚴格按時按量,半點都不馬虎。孩子一哭她就如臨大敵,生怕孩子回不過氣來。她自己緊張也就罷了,還喜歡支使別人,見誰在身邊就讓誰幫她做這做那,儼然一副當家主人的樣子。為此,兩親家互相看不慣,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都有了抵觸情緒。
宋豐年原本不是一個愛吵架的人,可自從親家母上門后,不知是心里對李月華有成見,還是確實太疼愛孫子,總之,他變得越來越愛計較,對親家母的怨氣和不滿也越來越大。
李月華每天出入宋家,對宋豐年這個“一家之主”對她的態(tài)度頗不以為然。在她看來,女人當家是常態(tài),這個家也應該由女人來當,而實際情況卻是,女兒家的事一直由宋豐年說了算,她覺得女兒在宋家明顯吃了虧。
有一次,李月華與女兒蘇姍閑聊,又說到了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問題。受母親影響,想到這套價值百萬的房子沒有自己的份兒,蘇姍心里也不舒服。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了這個問題,李月華給女兒出主意:“你公公當初不愿把你的名字加進房權(quán)證,可能是考慮到你們還沒結(jié)婚?,F(xiàn)在婚結(jié)了,孩子也有了,何不趁這個機會再跟你公公說說,或許他會同意加你的名字?!碧K姍認為公公一定不會同意,便私下跟丈夫商量:“即使不把我的名字加到房權(quán)證上,也該把我們兒子的名字加上吧?以后兒子入托、入學都有用。”
宋劍覺得,事關(guān)孩子入托入學,老爺子沒理由反對,于是就自作主張同意了,并把房權(quán)證等相關(guān)資料交給妻子去辦理。直到辦完加名手續(xù)后,宋劍才跟父親通報。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父親一聽房權(quán)證上加上了孫子的名字,非常憤怒。他狹隘地認為,蘇姍知道沒有理由加她的名字,就要求加兒子的名字。既然她兒子有份兒,那她兒子那一份兒也就是她的了。如果以后離婚了,她就能以兒子的名義要房子,這主意肯定是親家母出的,這母女倆能想出這一招,太精明了!
正是有了這樣的看法,宋豐年老兩口警覺起來:原來,兒媳一直在覬覦這套房子,而且把兒子也拉到她那邊去了。兒子太老實了,一旦她們母女起了貪心,不知以后還會想出什么餿主意,今后的日子令人堪憂。當晚,宋豐年冷著臉質(zhì)問兒媳:“為什么非要加這個名字?”蘇姍對一向嚴肅少言的公公有點畏懼,囁嚅著說,她媽媽一直覺得她沒有產(chǎn)權(quán),心里不踏實,她這樣做也是為了讓老人心安……
宋劍見父親很生氣,就勸他說:“你就這么一個孫子,加上他的名字,別人是搶不走的,將來宋家的財產(chǎn)還不都是他的?你能替我考慮,為什么蘇姍的媽媽就不能替她考慮呢?都是做父母的,你也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吧!”宋豐年一聽,氣憤地說:“那他們的家產(chǎn),她媽為啥不算一份在你名下呢?”宋劍頓時無語。然而,名字已經(jīng)加進了房權(quán)證,總不能再到房管局讓人家給劃掉吧!
宋豐年和老伴生了幾天悶氣,也回過味來,覺得兒子的話也有一定道理,而且他們也知道,假如家庭戰(zhàn)火一開,就不會再有清靜日子過。就這樣,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問題宋豐年沒再追究。
誰知,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由于白天都是李月華在照顧孩子,對這個可愛的外孫她也確實是愛到了骨子里,除了晚上孩子睡覺外,她都是抱在臂彎里不愿放手。孩子雖小,可時間一長也知道認人了,幾乎不讓其他人抱,跟外婆格外親。
有一次,吃晚飯時孩子忽然放聲大哭。宋豐年一見寶貝孫子哭了,急忙抱過去又逗又哄,搖了半天孩子還是在哭;趙榮珍也幫著哄,可仍然不濟事。孩子聲音都哭啞了。李月華看不下去了,一把搶過去哄了起來。也真怪,孩子一到她懷里,馬上不哭了。這本是一件平常小事,可宋豐年卻很受刺激:自己的孫子,不跟爺爺、奶奶親,卻只跟外婆親,長此以往還得了?晚上,宋豐年跟老伴商量,每天要盡量早一點回來帶孩子??芍灰钤氯A在,她就不讓宋豐年老兩口抱孩子,理由是孩子只要她。
蘇姍私下里提醒母親:“孩子嘛,還不是誰陪他多一點他就跟誰親一點。你不讓他爺爺、奶奶碰他,他怎么可能親他們呢?”李月華笑著解釋:“我是太喜歡孫子了,生怕別人不小心有什么閃失,傷了他。”
可宋豐年對這個親家母已心存懷疑,認為李月華是故意破壞他們和孫子之間的血脈親情,是居心叵測。
2016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早上,宋劍和蘇姍原本打算一起去為兒子上戶口,沒想到忽然來了兩個同事看小寶寶。于是,他就讓妻子和岳母抱著孩子去派出所給兒子報戶口,自己留下來招待客人。
半小時后,宋劍接到妻子的電話:“派出所的民警說,孩子的‘民族屬性一欄,如果父母不是同一民族,可以隨父也可以隨母,我媽媽建議隨我(蘇姍隨父是土家族),今后在升學和就業(yè)方面可以享受一些政策優(yōu)惠。”宋劍當時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不久,蘇姍和母親抱著孩子回來了,把戶口本遞給宋劍過目。因為孩子在路上睡著了,蘇姍和宋劍的同事們打了聲招呼就跟母親抱著孩子上了二樓臥室。宋劍瞄了一眼戶口本,就隨手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到中午11點多時,蘇姍從二樓打電話給丈夫說,有客人,家里沒什么菜,干脆去外面訂一桌算了。于是,宋劍就跟一個同事起身去外面找餐館點菜,只剩下一個叫周川的同事坐在客廳看電視。
這天,宋豐年肚子有點不舒服,就請假提前下班回來了。見了兒子的同事周川,便坐在客廳陪他聊天。不經(jīng)意間,他看到了茶幾上的戶口簿。他知道兒子那天要給孩子上戶口,便隨手拿起來看了看。不看則已,這一看,他突然臉色大變,激動地站了起來,沖著二樓兒子的臥室吼道:“宋劍,你給我下來!”
周川嚇了一跳,告訴他宋劍出去點菜了。這時,李月華聽到宋豐年的吼聲,從二樓房間走出來,站在樓梯口往下看。宋豐年一見到她,立即來了火,質(zhì)問她:“這是不是你出的餿主意?好啊!把我孫子的民族都改了,太欺負人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下來給我說清楚!”
一直以來,宋豐年就懷疑李月華想通過控制孫子來占宋家的房子,現(xiàn)在連孩子的民族屬性都隨了兒媳,這不明擺著說這個孫子是她家的嗎?李月華見宋豐年暴跳如雷,不想跟他吵架,說了句“會有人跟你說清楚的”,便轉(zhuǎn)身進了女兒臥室。宋豐年一看親家一副帶理不理的樣子,覺得很傷自尊,立即氣呼呼地上樓去找李月華算賬。見老頭子不依不饒,蘇姍和李月華都來了氣,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蘇姍覺得她是為孩子好,根本沒做錯,自然站在母親一邊;李月華更是得理不饒人,于是雙方越吵越激烈。
孩子被吵鬧聲驚醒,大哭起來。蘇姍抱起兒子連聲說:“煩死了,寶寶要休息,要吵出去吵!”一邊說一邊把公公往門外推,李月華則砰的一聲猛關(guān)房門。就聽宋豐年“哎喲”一聲慘叫,他的左手指被夾在了門縫里。李月華連忙將門打開,宋豐年強忍劇痛才將鮮血淋漓的手指抽出來。
這時的宋豐年已怒氣沖天,一路跑下樓梯,罵罵咧咧地沖進廚房,順手操起一把水果刀,瘋了一般沖上二樓,持刀朝李月華身上就捅,一邊捅一邊大叫:“原來你們母女倆串通好了來欺負我們,這樣做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簡直太過分了!”見宋豐年持刀行兇,蘇姍哭喊著撲過來用身體護住母親。宋豐年已經(jīng)失去理智,朝兒媳猛刺了幾刀。母女倆都身受重傷,哭著大呼救命。
周川聞訊跑上二樓,連聲勸宋豐年住手,提醒他孫子還小,不能失去媽媽。宋豐年聽了,放過兒媳,又朝李月華連刺了幾刀,直到她倒地不起……
看到宋豐年殺人的兇相,周川繞到他身后,猛地將他撲倒在地,一邊奮力奪過他手里的刀,一邊朝窗外大呼救命。很快,小區(qū)保安聽到呼救趕了過來,幾個人一起將宋豐年制服。周川這才掏出手機給宋劍打電話,隨后撥打了120。而此時的宋豐年似乎恢復了理智,對周川和保安說:“我不會反抗了,你們報警吧!”
警察很快趕來控制了宋豐年。李月華因失血性休克已沒有了生命體征;蘇姍被120送到醫(yī)院搶救后脫險,但因銳器捅刺致失血性休克,導致回腸多處穿透傷和右胸壁穿透傷,需要住院長期治療。
在看守所,宋豐年對自己一手造成的家庭變故悔恨交加,說都怪自己小心眼兒,想得太多,硬是把小問題看成大矛盾,最后釀成家破人亡的慘劇,真是后悔莫及!他表示愿意變賣房產(chǎn)賠償蘇家,通過民事賠償減輕自己的罪責。
而此時,當?shù)胤康禺a(chǎn)市場已發(fā)生巨變,有價無市,且價格下滑,交易量萎縮。宋家那套2012年還被估價超百萬的洋房,已經(jīng)降到不足80萬元。不僅如此,因為這樁命案,房子成了“兇宅”,根本沒人肯買。2016年5月初,蘇姍的治療費告罄,面臨停藥的窘境,宋劍和母親不得不忍痛以60萬元的低價將房子出手。
至此,這幢一度承載了宋、蘇兩家美好愿望的洋房,不再屬于他們。宋豐年想把孫子帶大的愿望也落空了。留給孫子的是一個傷殘的媽媽,一個破碎的家庭;而宋豐年本人,也只能在冰冷的鐵窗中了度殘生。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