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寒枝
陳秀今年三十,是個窮秀才,除了一肚子酸腐學(xué)問,再無別的長處。家里僅有兩畝薄田,靠年過六旬的老母徐大娘打理。誰曾想,他最近竟娶到一個美嬌娘,名叫白珍,看起來身段柔弱,過門后卻包攬了所有農(nóng)活。人們無不惋惜感慨,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說來也奇,鄉(xiāng)親四鄰平日里嘮起家常,發(fā)現(xiàn)無人知曉這白珍的來歷。問起徐大娘,這兒媳婦是哪里人氏,結(jié)親那日怎么也不見有娘家人來,徐大娘說:“老天爺眷顧我們孤兒寡母。前日里,我兒經(jīng)過村頭溪邊,發(fā)現(xiàn)溪面上漂著塊木板,木板上坐著位姑娘,一問才知,那姑娘是千里之外的青巖鎮(zhèn)人,因家鄉(xiāng)發(fā)洪水,她靠著那塊木板,在河上漂了三天三夜,恰好被我兒救下。你們說,是不是老天賜給我陳家的兒媳婦?”此等軼事聞所未聞,村民們皆嘖嘖稱奇。
應(yīng)了徐大娘那句話,白珍真是天降福星,自打她進(jìn)門,陳秀好似也有了奔頭,重拾書冊苦讀起來,立志明年要考取功名。
好景不長。一日,有位道士路過陳家,進(jìn)來討水喝,見到開門的白珍愣了片刻,當(dāng)下拔出腰間的桃木劍,指著她怒叱道:“妖孽!”
白珍哆嗦跑進(jìn)屋內(nèi),道士欲縱步上前拿她,被徐大娘擋在門外。道士急道:“大娘你讓開,這狐精道行不淺,若不除她,你兒子會被她一點點吸干陽氣,最后吃掉心肝!”
徐大娘被唬得一愣一愣,陳秀沖出來,拿起墻根的掃帚就攆人:“哪來的瘋道士,滿口胡言亂語!”
道士不甘心地走了,一時間,風(fēng)言風(fēng)語在村子里傳開了。村民們背地里議論紛紛,怪不得陳家媳婦美得不似真人,原來是狐精!
隨著流言四起,漸漸地,徐大娘待白珍已不似當(dāng)初那般熱情。徐大娘雖對兒媳心里漸生懷疑,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天氣轉(zhuǎn)涼,不知是染了風(fēng)寒,還是讀書太過用功,陳秀病倒了。
陳秀一臉病容地躺在床榻上,白珍正給他喂藥,突然,一個同村的婆子推門闖了進(jìn)來。
那婆子雙手掐腰,細(xì)眉倒豎,上下打量著白珍,說:“昨日我那雞圈遭了賊,十幾只雞的心肝全被吃掉。我聽見動靜到院子里看,好大一只碧眼銀狐,我順勢拿起墻根的耙子打傷了它的腿,那狐貍見勢不妙便掉頭開溜,我瞧它一瘸一拐,正往你們家方向逃來!”
徐大娘心里打鼓,面上板著個臉道:“什么狐貍,我們不曾見過!”
婆子被打發(fā)走,白珍好似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低頭一口口地喂陳秀喝完藥。趁白珍去院子里打水洗碗,徐大娘一屁股坐在兒子的床榻邊,同他耳語了一番。
“娘,你不要多想了……”陳秀滿臉不信。徐大娘按住兒子的手,再三囑咐:“你就聽娘的,晚上好好看個清楚?!?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6/10/19/gshu201619gshu20161935-1-l.jpg" style="">
到了夜晚,聽著身旁人均勻的呼吸聲,陳秀記掛著白天娘對他說的話。到底敵不過心里猜忌,陳秀撐起半個身子,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借著微弱的燭光,陳秀看到白珍右腿纏著紗布,還滲著絲絲血跡!陳秀嚇得面無人色,直挺挺躺回床上,睜著眼一夜無眠。
白珍平日里要干農(nóng)活,還要侍候病榻上的陳秀,忙得腳不沾地,奇異的是,她絲毫不見勞累憔悴,反而愈加容光煥發(fā)。
兒子久病不愈,加上村子里的流言蜚語,徐大娘徹底露出惡臉來:“原以為是老天賜的好姻緣,沒料到竟是個喪門星!”
白珍眼圈紅了,解釋道:“不是,娘,你聽我說……”
徐大娘推搡著她:“自從娶了你,我兒子一天沒斷過苦藥,還說不是你克的!”
陳秀裹著棉被,一身不吭地呆坐床邊,他知道白珍是狐妖后,打心里恐懼她,不敢和她親近。
白珍忍著婆婆的推搡,雙手護(hù)著藥碗,不讓碗內(nèi)藥汁傾灑,見她這么護(hù)著藥,徐大娘質(zhì)問:“你這么在意這藥做什么?”繼而警醒,“你是不是在里面下毒了!”
陳秀激出一身冷汗,自己久病不愈,定是她在藥里做了手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一年多來枕邊睡著的,是時刻想要加害自己的狐妖!想到這,陳秀頓時處在崩潰的邊緣。
徐大娘要去奪白珍手中的藥碗,白珍身子一轉(zhuǎn),徐大娘撲了個空,跌倒在地。這場景挑斷了陳秀的最后一根弦,他暴喝一聲,霍然從床上跳起,抓起針線盒子里的剪刀,直直地捅向白珍的心窩……
白珍沒有絲毫防備,尖刃沒入胸口,正中心房。白珍忍著劇痛,看了看冷漠的婆婆,又看了看猙獰的丈夫,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我當(dāng)初的命是你救下的,如今還了你,倒也了了……”
這時,一道身影閃進(jìn)屋內(nèi),竟是半年前來他家討水喝的道士。
道士急忙蹲下去看白珍的傷勢,已經(jīng)沒了氣息。道士對著陳秀嘆氣道:“作孽??!”道士一把扯開白珍腳上的紗布,只見傷口齊整,哪是被耙子打傷的痕跡,是生生用刀剜出來的!
道士痛惜地閉上眼:“銀狐血肉是治癆疾的良藥,是她一直用自己的血肉做藥引,摻在藥里喂你喝下,你才能活到今天?!?/p>
原來,那日道士被趕出門,并未離開,他恐白珍害人,便在村里一戶人家借住下了,悄悄觀察白珍。
歷經(jīng)半年,道士發(fā)現(xiàn)白珍并非是作祟的狐妖,而是來報恩的。她還是狐身時,曾被這秀才救過一命,如今修為大成,就化作人身前來報答。道士被這狐妖的仁義所感,決定放她一條生路。他今日正準(zhǔn)備離開村子,不料竟會發(fā)生這等慘劇。
徐大娘目光渙散,嘴里喃喃道:“她原來是在救我兒子……”
陳秀如夢方醒,抱著白珍冰冷的尸首號啕大哭。
然而,惡果已經(jīng)鑄成,一段良緣就此葬送于冰冷刀尖之下。
世上再無銀狐愿割舍血肉替他續(xù)命,陳秀病情日益加重,沒過多久,便病死于臥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