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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地塔城

2016-09-29 10:50唐榮堯
回族文學(xué)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回族生活

唐榮堯

到了才知道,原來是循著那股面包香味去塔城的!歷史教科書上的知識讓我知道,塔城并不是歷史上中國的邊境。只是十七世紀下半葉以來沙俄和晚清政府所簽的合約,形成一支巨大而蠻橫的外力,使塔城毗鄰的大片土地,如一條脫了臼的胳膊,狠狠地從祖國的母體中被甩了出去。行至塔城,首先就想到了“邊地”這個詞匯!邊地,意味著戰(zhàn)爭的風(fēng)云隨時會卷過;意味著生活于斯的民眾像草一樣,會被政權(quán)更替之風(fēng)吹向此方或?qū)Ψ降膽驯?。當然,邊地還象征著國家的尊嚴、臉面;邊地的民眾總會在一種國家意識影響下,恪守自己的身份。

每個城市都有著自己或張揚或含蓄的味道,這在新疆尤為突出!比如,喀什的孜然、哈密的香瓜、庫爾勒的香梨、霍城的薰衣草。吐魯番不用說了,沒有去過的人也在“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的俗語里,遠遠地就能臆想出一股撲鼻而來的葡萄味。塔城呢?一年四季總會被一股濃郁的面包香充盈其中。

那個早早就來到賓館門口接我的回族小伙子,一臉傲嬌地指著天空說:“看吶!這么藍的天,在內(nèi)地能看到嗎?塔城是中國唯一一座沒有工業(yè)的地級城市。你聞聞,這里的面包香味純純的!”小伙子其實從內(nèi)地來這里也沒幾年,但談起塔城來,活像個形象大使,臉上寫滿了對這里的喜歡。

地理位置上的偏遠,讓內(nèi)地人對塔城了解很少。塔城就像一個小村姑,一臉靦腆地坐在祖國西北的角落里。同樣是邊地,云南邊境的金三角,是冒險家的樂園;新疆邊境的伊犁河谷,是中國十大新天府;西藏邊境的亞東和樟木,是令人向往的旅游勝地;黑龍江邊境的漠河,是中國的北極;廣西邊境的北海,是黃金沙灘帶來的天堂享受。塔城呢?目前,連火車都沒開通,從內(nèi)地起飛前往塔城的任何一趟飛機,都得在烏魯木齊轉(zhuǎn)機;而要從烏魯木齊選擇每天只有一趟的長途汽車,得坐整整一夜。

這樣的地方,注定了是個被常常淡忘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還能指望有什么令人出乎意料的驚奇嗎?夏季的塔城是個顏色簡單的城市:天似乎一直是那么藍。藍得令人懷疑,令人有一種想跪下去的沖動;藍得透徹而澄明,從內(nèi)地去的人,似乎一抬頭就不愿意再將眼光從天上挪移開。綠色是大地的基色,一走出城區(qū),很少看見裸露的土地;城區(qū)內(nèi),建筑物間也是被綠色緊緊擁抱著。在藍天綠地間,便是羊群,緩緩地移動著。

沿著解放路往東而行,我的目標是一個城中村的小村落。從哈爾巴斯臺山流出的雪山水,在城中以渠的方式流淌著,將繁華的市區(qū)和相對保持原貌的村落輕輕隔開。即將走完市區(qū)的這段路時,給我擔(dān)任向?qū)У哪莻€回族小伙子指著從路邊餐廳走出的一個人說:“就是他!”

小伙子很快走上前去,兩手握住那個人的手說:“色倆目,熱力提大叔,這是從內(nèi)地來的作家,要考證塔塔爾族的歷史,他給再屯娜大媽已經(jīng)打過電話了,說您在家的,沒想到在這里碰上了!”

面前這位個子高大的塔塔爾人嚴肅而禮貌地回了個“色蘭”后,轉(zhuǎn)回頭沖我笑了笑:“哦,你的嘛,我的妻子再屯娜已經(jīng)告訴我了。她今天恰好去了烏魯木齊,走,到家里頭說嘛!”

前往塔城前,我電話聯(lián)系過塔城地區(qū)塔塔爾族文化協(xié)會會長再屯娜。她碰巧去了烏魯木齊,就吩咐我直接到位于解放路124號的她的家里,直接找她丈夫熱力提,沒想到在街上遇見了。

他的家依然保留著相對完整的塔塔爾族民居風(fēng)格。一株百年橡樹敞開的巨大樹蔭,讓整個院子落進涼爽里。不遠處,院子里散栽著的楊樹、蘋果樹和作為塔城市樹的橡樹,一起為這個院子營造著一份綠意。這不由讓我在內(nèi)心吟誦起舒婷的那首《致橡樹》:“……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每一陣風(fēng)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中學(xué)時就會背誦這首詩歌,沒想到,在這祖國的邊地竟然第一次看到橡樹!

看著我對橡樹長久凝視,熱力提說:“我們更愿意將蘋果樹作為市樹的,蘋果醬蘸面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

走進他家的院子,已經(jīng)聞見了一股香甜的烘烤香味。慢慢踱過去,幾位身著塔塔爾族特色的玫紅色、粉紅色圍裙的女工,熟練地揉面、烘烤、涂抹果醬,在溫暖香甜的空氣中忙碌著。詳細一問才知道,她們分別是塔塔爾族、哈薩克族、維吾爾族、回族。塔塔爾族人是中國最愛做面包的族群了。就像一個不會騎馬的蒙古族牧民會被鄰居嘲笑一樣,一個不會做面包和果醬的塔塔爾族婦女是在親朋好友中抬不起頭的,亦如一個塔塔爾族男人如果不供子女上學(xué),同樣會被族人看不起。

熱力提興奮地說:“我家的烤箱是最忙的,它從早到晚不停地工作;我家的姑娘茹菲婭是最勤奮的,她畢業(yè)于西南大學(xué)。不學(xué)習(xí)的塔塔爾人,是讓人瞧不起的!”

享受美食,追求知識,這便是塔塔爾族人的兩張臉!

在塔城,再屯娜的知名度似乎要高于熱力提,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前者是塔城地區(qū)塔塔爾族文化協(xié)會的會長。這位熱衷于宣傳塔塔爾族文化的人,不僅出版了一本描述塔塔爾族傳統(tǒng)節(jié)日——撒班節(jié)的書,還成功地創(chuàng)辦了“塔城地區(qū)塔塔爾族撒班節(jié)傳承基地”。在這個基地內(nèi),不僅展出大量的塔塔爾族人的古老生活用具,也有現(xiàn)場烤面包這樣的傳統(tǒng)工藝的展示。古老的火炕在冬天依然在用,手風(fēng)琴在節(jié)假日時就能用上。古老和現(xiàn)實之間,似乎沒有什么阻斷。

談起塔城的邊地生活,熱力提的臉上始終寫滿一種自豪。他認為塔城是西方文化和中國文化交匯的地方,他們是受惠于這種交匯的。甚至他說的“塔城綜合語”中,就有哈薩克語、維吾爾語、塔塔爾語及漢語不時交錯的地方。在塔城生活,就得學(xué)習(xí)這幾種語言,甚至一家人中,既有哈薩克族人,也有塔塔爾族人,還有維吾爾族人。

不勤奮的人,放到天堂里也會挨餓!塔塔爾族人的勤奮在塔城是出了名的。這種勤奮表現(xiàn)在對知識的追求和對生活的提升上,而這種勤奮也使得這個族群在這片土地上得以生存。塔城的塔塔爾族人前往哈薩克斯坦等國家時,過海關(guān)時常常被攔住。安檢人員反復(fù)看半天后嘴里輕輕地說:“這些人看起來像我們的人,怎么成了中國公民?”他們便笑了笑,驕傲地一擺:“我們就是中國人!”前幾年,一部《在中國的塔塔爾》的紀錄片在哈薩克斯坦播出后,中國的塔塔爾族人成了熱門話題。熱力提和朋友們?nèi)ス_克斯坦觀看一個晚會,沒想到,第一排的座位給他們這些中國客人留著,而別的國家的客人、本國的老人都沒安排到第一排。他們見此謙讓著不坐,沒想到對方用高音喇叭念著他們的名字催著他們?!耙粋€民族不勤奮,日子過不到前面去;一個國家不勤奮,別人怎么會尊重你呢?那個時候,作為一個中國人,我覺得驕傲死了!那邊的塔塔爾族朋友問我,想不想搬回去?。课蚁攵紱]想,不去!”

現(xiàn)在,請允許我給讀者描述這樣一幅塔塔爾族人來到北天山草原上的圖景:1552年10月15日,塔塔爾族的最后一個王朝被俄羅斯推翻,塔塔爾族人開始了流落他鄉(xiāng)的日子。十六世紀末,衛(wèi)拉特蒙古部落逐漸崛起,他們把自己的牧歌唱響于天山以北的塔爾也哈臺地區(qū)、伊犁河谷和額爾齊斯河兩岸的廣大草原上,他們以自己的寬容接納了不遠萬里而來的塔塔爾族人。

1775年2月,清朝平復(fù)了占據(jù)額爾齊斯河上游地區(qū)的準噶爾封建貴族叛亂后,收復(fù)了阿爾泰山以東的地區(qū)。居住在這兒的塔塔爾族牧民和哈薩克大玉茲、中玉茲部落以及蒙古族部落平安相處。這種生存地域背景下,這個好學(xué)而開放的族群,在和維吾爾族、蒙古族、俄羅斯族、哈薩克族交往的過程中,自然就掌握了俄語、蒙古語、哈薩克語和維吾爾語等語言,這為他們后來活躍于新疆的政治、經(jīng)濟舞臺埋下了伏筆。

十九世紀初,生活在伏爾加河流域的一些塔塔爾族青年,不堪忍受沙俄的橫征暴斂和為期二十五年的兵役制,逃往阿爾泰山北部地區(qū)。十九世紀上期,沙俄軍隊越過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的中國邊界,侵占了大片草原,并建立了若干侵略據(jù)點。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塔塔爾族牧民為再度擺脫沙俄的殘酷統(tǒng)治,于1830年前后,翻越阿爾泰山進入新疆阿勒泰地區(qū)。1831年,沙俄軍隊侵占了我國阿亞古斯河流域,為了擺脫沙俄的統(tǒng)治,生活在這里的塔塔爾宗族人士、知識分子、手工業(yè)者、牧民不顧當局阻攔,于1840年后,陸續(xù)向中國遷移,大部分前往新疆塔城一帶定居。至此,從新疆的塔城地區(qū)到阿勒泰地區(qū),都有了塔塔爾人定居的身影。

新疆在中國的西北角,塔城則在新疆的西北角,這里是塔塔爾族這個自外而來的穆斯林民族進入中國的第一站。雖然遷居中國境內(nèi)的歷史已經(jīng)超過百年,但塔塔爾族的人數(shù)是中國四個不足五千人的少數(shù)民族之一(其中另三個為高山族、赫哲族、珞巴族)。這便有了我先和塔城日報文化版的編輯張杰雁電話聯(lián)系,她給我推薦了塔塔爾族協(xié)會會長再屯娜,然后有了我走進塔城解放路124號的這個院子——塔城地區(qū)塔塔爾族文化協(xié)會辦公地。

走出那個小村落回城區(qū)的路上,是北京時間下午了,給我擔(dān)任向?qū)У幕刈逍』镒又钢謾C說:“新疆時間,去午飯吧!”熱辣辣的太陽將我們逼進路邊的一個回民餐廳。突然,旁邊桌子兩個頭戴小白帽的老人說著一種我似曾熟悉的語言,心里猛地涌出一個詞——東干。然而,當老人給我說出“南干”時,我接受到的關(guān)于東干來源的說法,一下子被撕裂出一個口子。

沿著中國與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交界的邊境線而行時,我不止一次地隔著國境線遠眺。在三國交界處的這片中亞地區(qū),生活著十多萬特殊的、信仰伊斯蘭教的族群。

在新疆喀什老街、“巴扎”(維吾爾語,意為集市、農(nóng)貿(mào)市場)閑轉(zhuǎn)時,我就遇見了這樣一個特殊群體。他們穿著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國家的服裝,持著這些國家的護照,但長相又有些像我國陜西、甘肅一帶的人。在街邊的店鋪和當?shù)鼐S吾爾族人談價錢時,他們偶爾會迸出一句讓人驚喜的帶有陜西口音的話。

他們有的生活在吉爾吉斯斯坦,有的生活在哈薩克斯坦。隨著喀什設(shè)立了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原本就常來喀什的這些人,更頻繁地穿梭于喀什與本國之間。在喀什,每到禮拜時間,他們很清楚最近的清真寺在哪兒,并能在第一時間步入清真寺,在中國伊瑪目的帶領(lǐng)下,和中國的穆斯林一起做禮拜。遇上伊斯蘭教的重大節(jié)日時,他們便會去艾提尕爾清真寺禮拜。在他們心里,那里是最神圣的禮拜之地。

如果不與其深談、不看護照,單憑他們的相貌和語言,真會以為他們是我國陜西、甘肅一帶的回族。

然而,他們的真實身份,和一段隱在中國近代史深處的痛史有關(guān)——

清朝同治年間,陜西回族人白彥虎帶領(lǐng)他的跟隨者揭竿而起。此舉自然引起朝廷的鎮(zhèn)壓,在清軍的一步步逼近中,他們從陜西到寧夏、青海、甘肅,輾轉(zhuǎn)向西,經(jīng)過六盤山、賀蘭山、祁連山,進入天山腳下。

最終,約三千人戰(zhàn)勝了翻越天山時的死亡威脅,這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族群到了天山另一側(cè)的中亞,將自己駐足的地方命名為“營盤”。負責(zé)追擊白彥虎的劉錦堂是左宗棠手下的得力戰(zhàn)將,下令“守執(zhí)軍械者斬,余均不問”。收復(fù)新疆后,左宗棠下令給沒有逃亡境外的回民安置定居點,妥善安置。目前,學(xué)者們幾乎一致地持有這樣一個觀點:逃亡到境外的那些回族,面對當?shù)厝藛柶饋碜院翁帟r,常常以“東干”作答,即“東邊來的”之意,因此得名“東干人”。他們在前蘇聯(lián)時期被正式認定為一個單一民族,并以“東干”冠名。

我更為關(guān)注的是進入異域前離開白彥虎的那些回族士兵或因沒有“守執(zhí)軍械”而被安置于國內(nèi)者,他們的后裔目前主要集中在喀什市南邊的疏勒縣塔孜拱鄉(xiāng)。百年時光流逝,他們誠如張承志先生在《正午的喀什》一文中描述的:“斤斤計較地勉強營生,緊靠著寺抱成一團。他們學(xué)了些維吾爾族話,把泥屋搭在了這片綠洲。后來世道繼續(xù)穩(wěn)定,他們開始出門也戴白帽子,在泥屋的庭院里,栽了些葡萄和鮮花?!辈浑y想象,他們在怎樣的卑微境地里,艱難地存活,即便多年后我深入其中采訪,他們的后人談及那段歷史,讓我聽到最多的總是一聲聲長長的嘆息。

漫長而屈辱的歲月過去后,這些從內(nèi)地遠途而去的回民們,隱瞞了族群身份,和周圍信仰相同但習(xí)俗迥異的族群小心翼翼地相處著。直到自己認為危險過去了,才悄悄地拿出壓在箱底的白帽子,端莊地戴在頭上,走進清真寺,完成一次次莊嚴的禮拜。逐漸,他們贏得周圍生活族群的默認。

坐在他們的黃泥小屋里,一罐茶香中,一段段歷史的帷幕被輕輕揭開。這個過程中,我和主人端坐在炕上,和他們一道吃著他們普遍喜歡吃的洋芋和辣椒。我清楚,這是他們的先人留下的習(xí)俗。人雖然從隴山到了天山,話雖然從漢語變成了維吾爾語,但仍然能讓我在他們的生活細節(jié)中,領(lǐng)略到昔日陜西關(guān)中一帶回族的風(fēng)俗。談起歷史,他們會淡然地操起陜西口音:“先人嘛,是從那邊打過來的嘛!一路打過來,倒把家鄉(xiāng)給丟在腦后了。先人發(fā)現(xiàn)回不去了,就在城邊邊子上落了戶,去山的那邊落了戶……”

于是,中亞的大背景也好,中國的大背景也好,甚至晚清暴政虐殺的那一段背景也好,在中亞細亞的歷史記憶里,從此收留了一個新的、信仰伊斯蘭教的族群——東干!

2013年國慶節(jié)期間,我再次前往伊犁,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事實。那些當年出離祖國的東干們,不少人在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中,日日思念祖國,還是選擇了回歸。那個秋日懶散的下午,在伊寧市東郊的一戶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里,一株近百年的巨大核桃樹的樹冠,將大半個院落都籠罩著,樹蔭下,時年九十歲的東干老人尹佩蘭和我交談著。拿她的話講,她是花過四個朝代錢的人。她的祖上寧夏人,跟著白彥虎一路逃到新疆。十七歲那年,她和十八歲的丈夫結(jié)婚,當年就前往阿拉木圖。解放初,他們回到伊犁,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至今。當?shù)氐木S吾爾族人稱呼他們是東干。問她的年齡多大了,老人笑了笑說:“我花了四個朝代的錢嘍!你說有多大!”

10月5日那天,我前往伊寧市內(nèi)的一個小區(qū),采訪柯爾克孜族老人阿卜杜拉·拜克力的途中,他告訴了我這樣一個事實:“其實,我也算真正的東干,我的祖父也是跟隨白彥虎從內(nèi)地而來的。父親出生在哈薩克斯坦,母親是柯爾克孜族,當?shù)厝朔Q我們?yōu)闁|干?!彼彩墙夥藕?,從哈薩克斯坦回到祖國的,身份證上顯示的身份成了柯爾克孜族,自己的東干身份一直隱在心里。

而現(xiàn)在,在塔城的這個小館子里,兩位老人的話卻讓我對上述東干人的來歷有了一絲質(zhì)疑。因為他們說的,不是甘肅東部和陜西一帶的話,他們說的甘肅中部最干旱的地域——定西、會寧一帶的語言。那是我從小就清楚的話,我的家鄉(xiāng)在甘肅靖遠縣,會寧話就如鄰居話般熟悉、親切。但是,問題來了,我們經(jīng)常稱呼會寧、通渭、定西人為“南干兒”,這里的“干”同“岸”字,靖遠話中多“兒”字尾音。那么,我們稱呼的南干和東干,究竟有怎樣的聯(lián)系呢?隨之走上前去請教老人。果然,祖輩是從甘肅會寧縣隨著白彥虎軍隊逃到伊犁,到他們這輩,小時候到塔城的,身子骨到了塔城了,那一口的“南干話”卻留了下來。

在塔城,塔塔爾族人將自己對知識的重視、勤奮以及和同樣信仰伊斯蘭教的哈薩克族人、回族人、維吾爾族人通婚形成的和諧,寫在了這個城市,就像他們將面包的香味一年四季留在這個城市一樣。而對山地游牧的塔塔爾族人的追尋,將我的足跡拉到了天山北麓的奇臺縣,這里以中國境內(nèi)唯一的塔塔爾民族鄉(xiāng)而聞名,這片綠洲張開懷抱迎接來自天山深處的黑溝塔塔爾族人時,卻遇見了身為游牧者的塔塔爾人的一種現(xiàn)代窘境。

黑溝的塔塔爾族人馬赫穆提最初拒絕下山,他對政府派來邀請他們下山的工作人員說的理由是,自己不習(xí)慣山下的農(nóng)耕生活。聽到鄉(xiāng)里的人給我講述這件事時,我想他內(nèi)心的一個理由應(yīng)該是他的那份將黑溝認作故土的情感,是自己要留守祖父、父親曾生活于斯,自己出生于斯的那片牧場。

1905年,由于阿勒泰一帶的草場糾紛波及到塔塔爾族人,有親緣關(guān)系的十四戶塔塔爾族人選擇南下,前往博格達山南麓的白楊河畔。那時的白楊河畔直至黑溝一帶森林茂密、牧草旺盛,放牧者很少。這些塔塔爾族人從政府手中掏錢購買了白楊河畔的大片土地。從此,這里逐漸出現(xiàn)了第一座由塔塔爾族人出資修建的清真寺,出現(xiàn)了第一座帶有塔塔爾族民族特色的住宅,愛好追求知識的塔塔爾族人自然也很快使這里出現(xiàn)了他們的學(xué)校。

馬赫穆提的祖父巴代就是首批來到這里的塔塔爾族人中的一位。來到黑溝一帶的十四戶塔塔族人數(shù)量上很少,又有親緣關(guān)系。和中國境內(nèi)其他地區(qū)生活的塔塔爾族人一樣,為了避免近親繁衍,他們一直秉承著一個內(nèi)部不成文的習(xí)俗:本民族內(nèi)部不能婚配。巴代和其他男性塔塔爾族青年一樣,到了適婚年齡,便向周圍生活的、同樣信奉伊斯蘭教的哈薩克族人求婚。巴代也好,自己的幾個兒子乃至孫子馬赫穆提,都娶了哈薩克族女子為妻,而他們的女兒則無一例外地嫁給了哈薩克族男子。

草原的青草年年如期枯榮交替,見證著歲月的嬗變,同樣也見證著來到這里、離開這里的一個個游牧部族。塔塔爾人的到來、隱身乃至遠遁,就這樣隱沒在青草中間。在塔城尋找塔塔爾族人時,我就想著請一個能聽得懂塔塔爾語的翻譯,然后帶著我走進這個神秘的、中國信仰伊斯蘭教中人數(shù)最少民族的精神核心處。這個想法從我的采訪一開始就宣告失敗了——中國境內(nèi)很難聽到塔塔爾語了!

和巴代的先民一樣,那些最初進入中國境內(nèi)的塔塔爾族人是帶著自己的母語而來的。那是一種屬于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的語言,他們也擁有一種以阿拉伯字母為基礎(chǔ)的文字。然而,隨著時光的推移,隨著同樣信奉伊斯蘭教的、他們長期共處的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的影響,他們的語言、文字慢慢地飄進了歷史的天幕之外,維吾爾族和哈薩克族的語言、文字逐漸成為塔塔爾族人的日常用語和通用文字。

現(xiàn)在,除一些老年人使用塔塔爾語外,其他人一般都使用當?shù)氐墓_克語或維吾爾語,有的年輕人甚至?xí)哉f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為榮。黑溝乃至博格達山下的塔塔爾族人,和塔城、喀什的塔塔爾族人一樣,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自己的語言和文字,哈薩克語言文字逐漸成了他們的日常用語和文字了。而生活在烏魯木齊的塔塔爾族人由于和維吾爾族人的婚配及長期受其影響,日常用語和生活習(xí)慣基本上都和維吾爾族一樣了。

他們偌大的家族中共有兄弟四人?,F(xiàn)在,只有馬赫穆提和他的三弟、四弟相守在黑溝,這也是整個曾生活在山地牧區(qū)的塔塔爾族人的縮影。走出那條山溝時,忍不住地不時回頭,看那一株株青翠的樹干遮蓋的山麓,不由想起日本學(xué)者松原正毅在他的《游牧世界》一書中,提及他關(guān)注的尤爾克人放棄游牧生活后的感受:“定居的尤爾克隨談懷念游牧生活,但是重新回到游牧生活的人很少。定居生活也有其特有的甜頭。那不僅僅是因為更舒適的生活,而且還與物質(zhì)欲望的膨大有關(guān)。游牧生活被放置在遷移這個籠子里,不得不去過壓縮到最小限度的生活。特別是生活用具和家具,只能帶最必要的東西。定居化的生活扔掉了那個籠子,進入了解開摁扣的狀態(tài),所以無止境的欲望可以任意擴張?!?/p>

離開黑溝的年輕一代塔塔爾族人,一旦安享有電、有電影電視的生活,就將游牧生活逐漸丟棄了,很少有人去懷念。祖先們在馬背上滋育的游牧者的自豪感,到這一代人身上,逐漸消失了。其實,游牧民的定居化同樣在青藏高原的藏民和內(nèi)蒙古境內(nèi)的各大草原上的蒙民身上,正在大面積漫漶。這樣,消失在人類歷史圖景中的不僅僅是早起牧民們擠奶的場景、熬茶的炊煙升起在帳篷四周的樹林里產(chǎn)生的詩意、冬夏季節(jié)帶著簡單家當進行轉(zhuǎn)場的艱辛等,更是傳承千年的游牧民身上的豪情、征服惡劣環(huán)境過程中滋育的強壯體魄、面對山林自由放牧的胸襟,面對青草與藍天時的放歌激情、馳騁草原的馬背雄風(fēng),還有不同牧場、部落在草原盛日時齊聚那達慕等文化盛會帶來的文化交流、馬背技藝展現(xiàn)。

那些生活在山地牧區(qū)的塔塔爾族人的宗教文明延續(xù)的渠道,主要是依靠口傳影響。當他們和哈薩克族人通婚時,那些在家受過良好的伊斯蘭宗教影響的哈克薩族女子將哈薩克族人的宗教傳承帶了過來。很多老人就是從父輩那里學(xué)習(xí)誦讀《古蘭經(jīng)》,在家堅持做五番乃瑪子的。每到周五,便到幾里外的黑溝清真寺去,在阿訇的帶領(lǐng)下做主麻。

“今天你就沒休息時間了,下午得趕回伊犁州,我?guī)闳ヒ妭€人,一定讓你驚奇的!”那幾天一直陪著我,給我當向?qū)?、翻譯的回族小伙子馮磊神秘地朝我擠擠眼睛。那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胖乎乎的臉上寫滿了愉悅。

大清早,我在六十四團場部西側(cè)拍攝禿黑魯帖木兒汗麻扎時,就見他一直忙碌著電話聯(lián)系什么。原來,他是在聯(lián)系一個要我去見的人。那些天,這個熱心的、年輕的回族小伙兒一直免費給我做向?qū)?,開著他的汽車拉著我在伊犁州境內(nèi)幫我完成在這里的“伊斯蘭文明的中國之旅”。他每個細致的安排都是提前征得我的同意的,而這次他卻神秘兮兮地聯(lián)系了一個我要見的人,會是什么人呢?

沒想到,我眼前的這位近八十歲的老人,竟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伊犁哈薩克自治州昭蘇縣的第一位柯爾克孜族大學(xué)生。他在交談中不時說出的哈薩克語、維吾爾語、俄語、漢語中的詞匯,顯然不是要賣弄自己在這方面的語言天賦或接受過其教育,而是遇見這些語種涉及到的語境時,他的思緒就像一條敏捷的魚兒,從幾十年的時光之河中能夠迅速跳上岸。

下午六點半,住在伊犁市區(qū)一個小區(qū)的柯爾克孜族老人阿卜杜拉·拜克力和我的談話開始了。那頂柯爾克孜族人獨有的高頂帽子、雪白的胡須,讓我認定這位老人的身上一定有故事。我試圖從這場談話中,能更多地了解柯爾克孜族的歷史及改信伊斯蘭教后,他們的生活變化。

當一個柯爾克孜族老人說出自己的父親是回族時,你一定感到驚奇!阿卜杜拉·拜克力的父親就是一位回族,出生在青海湟中縣的一個回族村落。清朝同治年間的內(nèi)亂,西北的很多回族跟隨白彥虎帶領(lǐng)的軍隊前往新疆,后逃至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他的母親是柯爾克孜族,出生在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蘇聯(lián)十月革命后,他的父母返回新疆,奔波于喀什、阿克蘇、烏什等地,在南疆一帶生活了八年,因為國內(nèi)局勢的變化,又以難民身份回到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一個中等城市的郊區(qū):著名的俄國探險家普熱瓦爾斯基病終之地——喀拉庫勒郊外的阿勒德克(漢語意為二道溝)。

1933年,他們又像一座擺鐘,將屬于自己的時光開始置放在中國,從霍爾果斯口岸進到伊犁地區(qū)的鞏留縣。四年后,他們的第六個兒子阿卜杜拉·拜克力出生了。談到父母來往于境內(nèi)外的生活與經(jīng)歷時,他仿佛在勾勒一幅久遠的生活畫卷:從北疆到境外,從南疆到北疆,每一次的上千公里遷動,在他的言談中似乎沒什么難度,就像他們的柯爾克孜族祖先從平原的冬牧場到高山上的夏牧場一般簡單。這是個游動的族群,善于將心酸和滄?;鉃樯钪械牟迩?。

1942年,父母帶著他們搬到了昭蘇縣的黑牙子牧場。這里,成了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的父母的最終定居地,也成了他的童年天堂。

阿卜杜拉·拜克力上小學(xué)時學(xué)的是哈薩克語,1950年小學(xué)畢業(yè)后到伊寧市上學(xué),開始一年多的維吾爾語學(xué)習(xí),初中和高中時用的卻是俄語教材。高中畢業(yè)后,作為新中國初建時期柯爾克孜族中少有的知識分子,他考進了新疆語文學(xué)院(后合并入新疆師范大學(xué)——作者注),成為昭蘇縣第一個柯爾克孜族大學(xué)生,一個熟悉且能自如運用哈薩克語、維吾爾語、俄語和漢語者。

大學(xué)畢業(yè),對阿卜杜拉·拜克力來說,并不是簡單的有工作、能掙錢養(yǎng)活自己了,而是有兩件大事發(fā)生了。他和那個時代的青年一樣,積極地申請,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他成家了,妻子的父親也是個回族,母親是柯爾克孜族。新的家庭組成后,一些細微的變化也隨之產(chǎn)生。比如:柯爾克孜族人吃馬肉,而在回族人的傳統(tǒng)中是不吃的。這個家庭注定要融合進柯爾克孜族人中去,于是,馬肉被他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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