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悅

老李的裁縫鋪近年來生意越來越好。

早些年，裁縫鋪子幾乎要倒閉了。街坊們?nèi)兆雍眠^了，個個都往專賣店或商場里鉆，誰也不愿進老式的裁縫鋪?？山陙?，品牌衣服穿得多了，反倒懷念起量身定做的舒適。于是，裁縫鋪的生意又紅火了起來。

可舒心日子沒過幾年，老李就有了煩心事。

前陣子，對面新開了一家裁縫鋪。同樣是量身定做，可對面的小王是大學(xué)生，學(xué)的就是服裝設(shè)計，據(jù)說小王還出國進修過，喝過洋墨水。而且，人家的店鋪走的是新式風格，時尚又高檔，看起來和老李的傳統(tǒng)鋪子就是不一樣。

兩家店鋪互相競爭，你來我往，誰也不讓誰。

這天，一輛車在街口停下。車門開了，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體型都有點肥胖。兩人是一對夫婦，一下車，就在兩家裁縫店之間猶豫不決。見狀，老李和小王趕緊迎上去招待客人。

這夫婦倆顯然意見有些出入。女人有些偏向小王這家店，男人的眼睛卻不斷地看向老李的鋪子。沉吟了一會兒，男人說：“我倆想量身定做一套衣服，出席一些重要場合。這樣吧，你們兩家店都為我們兩人做一套衣服。因為我們這方面的需求較大，這次誰做得好，以后我們就固定和誰定做！”

聽了這話，老李和小王先是一愣，繼而心中狂喜。要知道，一出手就是四套衣服，且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可見這戶人家絕對是大顧客。要是讓他們滿意了，成了自己店的?？?，那好處可就多了去了！

老李和小王先后將夫婦倆請進店里，量了他們的尺寸。小王一貫的風格是不怎么說話，但神情專注地測量尺寸；相較之下，老李顯得有些啰唆，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兩片嘴唇開開合合個不停。對面的小王見了，一臉的不屑。

這些日子以來，小王對老李也有所了解。老李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嘮叨。小王覺得，干這一行，技術(shù)才是王道，至于熱情，那終歸是次要的。所以，盡管老李為人熱情，喜歡和顧客攀談，但小王從不以為然。小王認定了，只要自己技術(shù)過硬，老王再熱情，顧客也是留不住的。

胖夫婦走之前和兩家店都定好了半個月后交貨。

半個月后，當胖夫婦再次到來時，小王和老李都拿出了定制好的衣服。光從表面上看，小王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小王的這兩套衣服可是參考了當下最新的流行風尚，且從里到外，毫無瑕疵。而老李的那兩套，光從款式上看，就有些跟不上時代了。

哪知幾天后，當小王打開電視時，他不禁愣住了。

原來，那對胖夫婦都是頗有成就的企業(yè)家。之前，因為企業(yè)的生意主要在外地，故而在當?shù)剌^少有人知道這對胖夫婦。如今，隨著生意的蒸蒸日上，胖夫婦打算回家鄉(xiāng)發(fā)展。因為經(jīng)常要出席一些重要的場合，所以胖夫婦就需要量身定制一些衣服。而現(xiàn)在電視上播放的就是兩人參加一個慈善晚會的場景，他們身上穿的竟然都是老李做的衣服！

可再怎么看那兩套衣服，小王也覺得不能勝過自己做的那兩套！

沒想到，過了幾天那對胖夫婦就再次光臨了。這次他們一來就直接到了老李的裁縫鋪里。許久，才見兩人出來，臉上滿是笑容。而老李也是一臉熱情地送他們出來。不用說，自此以后，這兩人恐怕就是老李店里的鐵桿顧客了。

兩人走后老李還站在門口，小王則憤憤不平地瞪著他。

似乎察覺到了小王不懷善意的目光，老李扭頭過來，對著小王一笑，說：“你覺得你做的那兩套衣服都勝我一籌，可最后卻是我贏了，心里一定很不服氣吧？”

一聽這話，小王更加不痛快：“你要不是靠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卑鄙手段，是不可能贏的?！?/p>

老李一點也不在意：“我剛開始接觸這個行當?shù)臅r候，跟你現(xiàn)在想的差不多，當時我想只要把技術(shù)提上去了，生意自然就上門了?？珊髞?，一次和你如今差不多的教訓(xùn)讓我徹底醒悟了。說到底，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一件衣服舒不舒服，只有穿的人知道。衣服款式固然重要，但要穿出人味兒來，里面還大有學(xué)問?！?/p>

說到這里，老李看了一眼小王，接著說：“你一定認為，我常常和顧客套近乎，是個話癆對吧？其實，我并不是個話多的人。我之所以和顧客套近乎，是為了讓衣服更貼近顧客的需求，更完美一些?！?/p>

老李指著遠去的胖夫婦，繼續(xù)說道：“就說這兩人吧，身材出奇地一致。從腰圍到臀圍，臂長到褲長，兩人的尺寸幾乎一模一樣。所以，你給他們做的那兩套衣服尺寸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晌揖筒煌耍ㄟ^和他們交流，我知道他們的生活習慣已經(jīng)有所改變。那個男的依舊大魚大肉，流連于酒局飯桌，腰圍大有增加的趨勢。相反，那個女的最近開始注意改變生活習慣，健康減肥，所以體重開始呈現(xiàn)有所減少的趨勢。因此，我替男方做的衣服比他原來的尺寸大一點；而替女方做的則比原來的尺寸小一點?！?/p>

聽了這話，小王恍然大悟：“這就是他們選擇你的原因？”

老李笑著說：“當然不僅于此，我還根據(jù)他們的體質(zhì)、習慣來選擇衣料。那對胖夫婦有不同的體質(zhì)，男方怕熱，喜歡散熱好一點的衣料；而女方體虛，有點怕冷，喜歡厚實一點的衣料。再具體到兩人的生活習慣不盡相同，每一處都會影響到衣服的設(shè)計。所以呀，最后做成的衣服可能款式上不是最時尚的，但絕對是最貼身最合適的?！?/p>

小王聽到這里，臉微微一紅，不禁羞愧起來。

老李說：“這衣服呀，說到底，還是得看人。我之所以喜歡和顧客嘮嗑，就是想要了解他們的需求。那對胖夫婦可能第一眼看中的是你的衣服。可只要一試穿，就會覺得合身的衣服才是最舒適的。”

小王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老李若有所思道：“我這輩的裁縫越來越老了。雖然還有些年輕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學(xué)習這門手藝，但有耐心又愿意付出的卻不多。我們兩個看似競爭對手，其實從年齡上看來，更應(yīng)該是承前啟后的關(guān)系。我呀，年紀大了，從事這行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你還年輕，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所以我才提醒你，別一味從技巧著手，而忽略了最根本的品性。我們這行，不僅要量身定做，確切地說，更得量‘心定做?！?/p>

小王低下了頭，老李的一番話讓他對這個行當有了全新的領(lǐng)悟。

（發(fā)稿編輯/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