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楊
1
朋友帶著一臉“Guess what(猜猜看)”的神情湊過來:
“你知道么,我認(rèn)識一位插畫師,他在路上走,每一步都要跨過一格,如果走錯了,你猜他會怎樣?”
“再走一遍?!蔽彝耆且桓绷巳坏淖孕派袂椤?/p>
“對啊對啊,是這樣!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也是啊?!?/p>
與那位朋友的朋友走路時“跨一格”和而不同,我則是一度癡迷于階梯中間那道金屬長條,力爭每一次登階,都由足弓部卡在它的上方——臆想中,他們是金光四射的箏弦,而我每一次不偏不倚的踩踏,都是恰到好處的撥動。位于六層的教室快到了,我正好彈完一曲《陽關(guān)三疊》,像個得意的琴師施施然踱進課堂。
有時,曲目也會換成難度更大的《高山流水》。我忙于合上那些急促處的節(jié)拍,卻疏忽了足底的運動。怎么辦?重新來過。有時候,如果一步?jīng)]有使金屬線卡到足弓的中間線,我甚至?xí)氐狡瘘c,再爬(彈)一遍——然后,眾目睽睽,我遲到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正是我壓力最大的一段時期。
好在壓力很快也就過去了,隨著焦慮減輕,從前的困擾也就成為日后說笑的談資。
2
如果說有哪些現(xiàn)象會讓大多數(shù)人心有戚戚“我就是!我也有!”,強迫癥一定名列其中。
在一些社交場合,“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一點強迫癥”簡直可以像“你是什么星座的”一樣作為破冰話題。每逢拋出,必會收到一堆回應(yīng):
我吃完食物,一定要把裝食物的塑料袋打一個結(jié)再扔掉!
我在學(xué)校時洗澡刷卡,必須刷到整數(shù)或者幾塊五毛;
我沖洗碗碟器皿時一定要默默念誦“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
我喜歡將書架上的書按照書脊的顏色順序排列,如果有幾本書因為顏色不易歸類,我寧愿忍痛將它丟掉……
不過,笑過之后,仔細(xì)想想:我們說的“強迫癥”真的是臨床意義的強迫癥嗎?
每個人都踴躍舉手“我也是!”,說明這些癥狀不過是戳中了人們生活中的一些隱秘的點,而真實情況并沒有嚴(yán)重到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至少我們還能輕松地開玩笑呢。
然而,那些真正被診斷為強迫癥的人,可能未必笑得出來。
大衛(wèi)、芬妮或匿名,他們以這樣的形式出現(xiàn)在有關(guān)強迫癥的案例記錄中:
大衛(wèi)是個記者,總是過于擔(dān)心自己在文章中寫了冒犯人的話,所以總要花很長時間檢查問責(zé),這種擔(dān)心甚至?xí)永m(xù)到文章出版。
芬妮不愿和人握手,戴著橡膠手套不肯摘下,手里還拿著一個裝消毒液的小瓶子;除了擔(dān)心病菌,她還總是擔(dān)心自己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讓他人和自己尷尬。
有的人甚至不敢碰公共場合的門,甚至因為過于害怕,到了不敢出門的地步。即使什么都不碰,每天仍要花幾個小時洗手,洗到皮膚變紅、破皮、流血。
根據(jù)統(tǒng)計,每40個人中就有一個這樣的人,他們的生活完全被強迫癥打亂,不得不求助醫(yī)生。
3
那么,到底怎樣算是強迫癥?
先來看兩則八卦:
一個是關(guān)于最近美國總統(tǒng)競選的熱門人物:唐納德·特朗普。不久前,我在2006年出版的《有人在跟蹤我——變態(tài)心理學(xué)的案例故事》一書中邂逅了這個熟悉的名字。書中提到,特朗普退出了之前的一次總統(tǒng)競選,因為作為候選人就必須與太多陌生人握手,而他有潔癖,總害怕手會傳播病毒,他說:“這簡直太可怕了,研究表明,如果你和別人握手,就有可能感冒?!?/p>
一個是關(guān)于貝克漢姆。他曾對媒體自曝自己有強迫癥,他提到,自己力求家里的物品都要達到完美效果,比如,沙發(fā)必須排成直線,襯衫根據(jù)顏色依次排開,他有30對一模一樣的CK內(nèi)褲,如果飲料數(shù)目不是偶數(shù),他會扔掉一瓶以保證對稱。
——這兩個八卦的意義可并不只是滿足八卦欲望,或許它們還可以幫助你理解那些關(guān)于強迫癥的專業(yè)釋義。
先不必?fù)?dān)心。
事實上,這些癥狀很多人都會有——就像我們說笑自曝的那些——但是,那些通過專業(yè)的量表和結(jié)構(gòu)性訪談被診斷為強迫癥患者的人們,還通常滿足以下條件:
無法控制這些念頭或行為;每天要花費一小時以上在這些念頭或行為上;實施這些行為或儀式的過程并不快樂,但可以緩解那些強迫想法帶來的焦慮;這些強迫性的想法或行為影響到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你是否暫時松了口氣?
4
但還是要弄清楚,如果有了這些癥狀,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首先,不要驚慌。
其次,不要壓抑。
根據(jù)心理學(xué)家做過的一項研究,越是壓抑這些強迫的想法,它們出現(xiàn)的頻率越高,甚至達到自然狀態(tài)下的兩倍——比方說,你能想象自己“不去想象一只白熊”嗎?
當(dāng)你意識到那些強迫的想法出現(xiàn),不妨將它作為焦慮的指示標(biāo)識,嘗試解決之前,先試著接納,并找到與它和平共處的方式——
甚至加以利用。比方說,一個執(zhí)著地要將所有物品排列整齊的人,還有誰比他更適合做一個敬業(yè)的店員呢?
獲得2006年戛納青年導(dǎo)演片展最佳短片獎的《Right Place》,就講了一個這樣的強迫癥患者的故事。
主人公是個普通的便利店員。他吃早餐時,圓形煎蛋必須切成九宮格,蛋黃完整地居于最中央;挑選衣服時,他站在燈泡的正下方,他的一個衣柜里掛著八件同樣的白襯衫和八條顏色由淺及深的領(lǐng)帶;他走路要沿著一條白線;出電梯門也要力求走在一條虛擬的中位線上。
他在便利店的工作是這樣的:不停跟在隨意挑選的顧客身后,將那些被弄亂的薯片、泡面、餅干、飯團、汽水、酒或雜志擺放齊整,而且圖案露出的角度也必須一致;如果需要找錢,找回的錢幣也要按照數(shù)額大小一一碼放。
這樣一個人,當(dāng)他注意到一個試圖偷竊的女士,第一反應(yīng)并非報警,而是去將那份差點被竊的貨品歸位,也就沒什么奇怪的了。然后,他忍不住去伸手整理她不夠?qū)ΨQ的鞋襪——對方尖叫,老板怒吼,他失業(yè)了——即便如此,他走出店門后,也不忘將一箱待回收的酒瓶中的其中一支,擰轉(zhuǎn)到和其他酒瓶同樣的角度。
他有一段緩慢但并不沮喪的自白:
“我有一點古怪,所以有時過得不太順利。但我并不擔(dān)心。因為我知道,就像我周圍的一切都有它合適的位置,那么,在這個世界上,也一定有我合適的地方。我相信?!?/p>
像一個片尾彩蛋,最后他得到了一份新工作:整骨師。
電影結(jié)尾閃過蒙太奇似的畫面,錯位的骨頭一一恢復(fù)秩序。我猜,他的大腦一定在燃放多巴胺的煙花。
以及,屏幕前的我也是。
你也會吧?(胡仙摘自《知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