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
說到西餐,中國最早吃到西餐的人,想起來,應該是某個皇帝吧?使節(jié)進貢不是都先給皇上嗎?然而,卻不是。這個人當時吃到的時候是什么感覺?這是西餐進入北京的系列故事第一篇。
同治五年(1866年),清政府浩浩蕩蕩的洋務運動在推行后的第六個年頭終于收獲了第一項成果——中國第一所官辦外語學?!熬熗酿^”的首批十名學生畢業(yè)了。
在這十個人里,有個運氣向來不錯的東北小伙,叫張德彝,這一年才19歲。
之所以說他運氣不錯,一是他在尚未弱冠之年即“幸運”地成為被國家器重的高材生,二則在翻年過去的1867年,清政府組織了中國史上第一個赴歐旅游觀光團,而在這批團員的名單里,張德彝赫然在列,于是他又“幸運”地被國家挑中,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史無前例的進行“歐洲十國游”的中國“驢友”。
旅游團先是搭乘英國的輪船“行如飛”號從天津出發(fā)去上海。船上的一切對于張德彝來說都是見所未見甚至聞所未聞的新鮮物,比如抽水馬桶,比如24小時熱水,還是自來水……
不過,真正讓他“終生難忘”的,恐怕還得是每天的那幾頓飯:先是在英國輪船上“每日三次點心,兩次大餐……先所食者,無非燒炙牛羊雞魚;再則面包、糖餅、蘋果……飲則涼水、糖水、熱牛奶、菜肉湯、甜苦洋酒。還有牛油、脊髓、黃薯、白飯等物”。
后來在上海換上了法國遠洋輪“拉不當內(nèi)”號奔赴歐洲,吃的就更加豐富,也更講究: “每人小刀一把,大小匙一、叉一、盤一,白布……菜皆盛以大銀盤,挨坐傳送。刀叉與盤,每飯屢易”,“菜有燒雞、烤鴨、鐵雀、鵪鶉、白煮雞魚、燒烙牛羊、鴿子、火雞、野貓、鐵雀、雞卵、姜黃煮牛肉、芥末醋抹馬齒莧、粗龍須菜、大山藥豆”,晚飯則“唯先牛肉湯一盤,或羊髓菜絲湯,亦有牛舌、火腿等物”,“末食果品、加非”……
要是現(xiàn)在的我們看來,船上的餐食頓頓豐盛,很不錯啊。
不過,這一切對于頭一次出境游的小張而言,卻著實成了不堪回首的噩夢——按他的話說就是,這些飯實在太難吃了。牛羊肉都切大塊,熟的又黑又焦,生的又腥又硬;雞鴨不煮而是用烤,魚蝦又辣又酸;洋酒也難喝得要死,不但酸而且澀,必須兌點兒水才能咽得下去。如此這般,就直接導致了他的腸胃反應“一嗅即吐”,甚至一聽到吃飯的鈴聲都能大吐不止。
以上種種,皆出自張德彝在回國后將“吐槽日記”集結(jié)成冊的《航海述奇》。雖然吃得相當不合胃口,但讓他自己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是正是他的這些細瑣甚至絮叨的吐槽記錄,居然在多年后將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光彩熠熠的歷史性人物——他,張德彝,成為了史上公認的用文字記錄下西餐的中國第一人。
或許有些人注意到了,在小張的吐槽日記中,出現(xiàn)了“加非”這詞,而在其文字中,與之相伴相隨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炒扣來”。如果第一眼沒看明白,那么念兩遍怎么也能知道了吧?是的,沒錯,時年19歲的小張完成了中國史上最早最原始的對于Coffee(咖啡)和Chocolate(巧克力)的音譯。
他還是中國第一個引進西方標點符號的人;第一個記載西方避孕套的人;第一個鉆進埃及金字塔的人;第一個將美國總統(tǒng)官邸譯為“白宮”的人……對了,他還親眼目睹了巴黎公社起義。張德彝是“公認的用文字記錄下西餐的中國第一人”,之所以強調(diào)“公認”,是因為在他之前,的確還有一位名為羅永的廣州人在1831年一封寫給北京親戚的信中,詳實記錄了他當時親身參與的一頓西餐飯局。
在信中,他于伊始便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我對他們烹飪術(shù)的毫無長進不得不表示驚訝,他們在這方面還原始得很?!彼嬖V朋友:他們坐在餐桌旁,吞食著一種流質(zhì),按他們的話叫做“蘇坡”的湯。魚肉都是生吃的,其他的肉也燒得半生不熟,然后要用劍一樣的工具把肉一片片切下來。
然后這位羅先生還給朋友介紹了兩種我們今天常見的食物: “然后是一種綠白色的物質(zhì),有一股濃烈的氣味。他們告訴我,這是一種酸水牛奶的混合物,放在陽光下暴曬,直到長滿了蟲子;顏色越綠則滋味越濃,吃起來也更滋補:這東西叫乳酪,用來就著一種渾渾的紅色的液體吃,這種液體會冒著泡漫出杯子來,弄臟人的衣服,其名稱叫做啤酒?!笔堑?,在他的筆下,這兩種食物根本就是——太!惡!心!了!
作為該場飯局的做東人之一,美國人威廉·亨特在機緣巧合之下見到了這封信,看過之后忍俊不禁,然后就把信抄了下來并翻譯成英文,收錄進了自己的《舊中國雜記》。至于這位羅永“記錄西餐第一人”的身份為何未被公認,原因想來也簡單:真正完成記錄的是威廉·亨特,一位美國人,而羅先生的那封信的原件早沒了;而且,在《舊中國雜記》中,前后出現(xiàn)過多次史實性錯誤,所以,誰知道這段看似有趣的“歷史”是不是亨特自己編的段子呢。
除了羅永,本來有望但未被最終公認成為“中國記錄西餐第一人”的還有一位,中國史上著名的大吃主兒袁枚。
沒錯,就是寫《隨園食單》的那位,而且他所記錄的“西餐”也正是收錄在他的那本“吃貨界名著”當中。
如果你手頭正好有一本,可以翻到“點心單”,其中就有一款“楊中丞西洋餅”: “用雞蛋清和飛水作稠水,放在碗中。打造一把銅夾剪,頭上作餅形,如蝶大,上下兩面。銅合縫處不到一分。生烈火烘銅夾,撩稠水,一糊一夾一饃,頃刻成餅。白如雪,明如綿紙,微加冰糖、松仁屑子。”
有人猜測,袁枚描述的“楊中丞西洋餅”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蝴蝶酥。
對于此說,汪朗先生在其《“洋飯”東漸幾多年》一文中的評價是: “此說多少還有點兒靠譜?!辈⒔o出了一定的推斷:明末清初,來自德國的傳教士湯若望在朝廷中身居高位。湯大人既然混進了官場,為了和同僚搞好關(guān)系,做上兩塊“西洋餅”請各個大人嘗嘗鮮非常正常。而“西洋餅”的制作方法后來流傳到某位楊大人手中,并被到其家蹭飯的袁枚拿到后公開發(fā)表,那也不是沒有可能。(余娟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