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可艾
一、一蓑煙雨
一片紅楓,站在枝頭,搖搖晃晃地跌進了一場秋雨中,那顆火紅的赤熱的心,一點點地化開,把秋雨染得通紅。灰色的云漸漸埋葬了陽光,灰灰的天空,再也洗不干凈了,壓抑、空曠如蠶食桑葉般一點點占據(jù)整片天空。多情的秋雨,無聲地劃過屋檐下那串風鈴的低語,流淌進那火楓編織的夢里,將火紅送進窗玻璃的縫隙。纏綿的水汽,朝著空洞洞的天空漫去,掠過楓林,去和那邊的水汽相遇。散發(fā)不完的清香,多得發(fā)軟,從仿佛永不凋零的花兒的內心深處,朝著隔了一層薄膜的空氣中涌去,空氣像一塊柔軟的玻璃,在清香的氤氳中碎裂。
滿天微苦的氤氳里,揮之不去的,是那抹淡定的背影,粗布麻衣,終掩不盡儒生的風流,紅塵輾轉,亦隱亦仕欲忘何曾忘?有什么能比“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的豁達、清塵,更——像細雨中迷茫江面上的一葉扁舟,一副蓑笠,一根魚竿的暢快呢?——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二、 樹影婆娑的山谷
秋天的雨是看不見的,它們是真空深處遺落的聲音,悄無聲息地墜落直至泯滅于深黑色的黎明,它們仿佛是連在一起的,互相拉扯著。一絲透明的雨,夾雜著一些虛空中不知名的碎片,靜靜地沉淀著過往的時光,卻被一只小飛蟲揉碎了原本就殘缺的夢,搖搖晃晃地跌進了窗臺下那本打開的空白書頁上一片干枯楓葉僵硬的葉脈中,將已干枯的紅一點點化開,暈染著書頁,使之慢慢飽滿起來,也補全了那個夢。
細雨間,從里面飄出與之相融的旋律般的霧氣,氤氳飄渺間,輕風提起遠處群山寬大的袍子,從峰巒的縫隙中鉆了出來,又慢慢地拐進了樹影婆娑的山谷。清涼的溪流終于繞出了迷離的云影,拐入了正確的方向,兩岸的火楓啊,可以燃燒的時間已經不長,最后的熊熊烈火在你熱烈的魂中蔓延,季節(jié)的傷口,在它的照耀下顯得愈發(fā)清晰,夕陽的落花喚醒了一個沉睡的夢,暮色一轉身溢滿了整個黃昏。起風了,滿天細雨拉響了往事的風鈴,每一聲清寂的聲響,都是一首蒼茫的詞,平鋪于每一層臺階。
三、深閨的笛聲
風吹進枝條,黑夜張開了眼,房檐上那串生了銹的舊鈴,沙啞的聲音顫顫巍巍,嚇得風急忙上去扶一把。卻將深閨中的笛音帶了出來,似屢屢苦澀在舌尖一點點融化。所有的寂靜,都被苦得碎了一地。笛聲隨著風流過房檐紅墻,企圖沖破深閨的束縛,它如一位被門墻緊鎖的姑娘對鏡前一朵花兒的低吟,閃閃爍爍的花香撞破了夜的靜;它如一位素衣女子在空蕩蕩的庭院內起舞,在那纏綿一地的櫻花樹下一人默默嗚咽一曲《湘妃怨》。
笛聲愈加清晰,終于它沖破了緊掩的重門,一下子輕柔起來,那房檐上的舊玲也輕唱起來。月亮不知什么時候爬上的樹梢,輕盈的光輝在松針的鋒芒下碎得滿地都是。聲音越來越遠,如雨打芭蕉,遠聽無聲,靜聽猶在耳旁。這笛音仿佛鉆進了飄渺朦朧的云間,卻見銀砌雪鋪月宮中有一位白裙飄飄的影,在一棵被露水打濕的桂花樹下低吟淺唱?;剡^頭去,深深的閨房內,一張綴滿了淚痕的臉,已被歲月的風雨,鐫刻成一曲悲涼的寂寞。遠處,一縷若有若無的笛聲裊裊傳來,還有一襲飄飄白裙: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四、春
春天從第一朵花苞的影子中一閃而過,只留下了一縷清涼潔凈的晨曦。一睜開眼,一襲綠羅裙已在窗前翩翩,那綠袖盈香,驅散了昨日如羽毛般的殘冬,只待一雙充滿溫暖的手將她拉起,迎著融融春光,翩翩舞出婆娑倩影。鵝黃色的小草剛鉆出地面,打兩個滾兒,卻綠了一地。陽光像細紗一樣抖開,罩住一切喧囂。風在柳條中穿梭,如一把梳子為她梳理散開的縷縷秀發(fā),那枝條上鵝黃色的嫩葉,是一位羞澀少女那多情的眼上的細眉嗎?千萬條柳絲輕垂,織出一簾幽夢,脈脈含情,與之纏綿的,則是那棵櫻花樹,用熱烈的花團將春天的影子折射進你的心間。柔軟的春光透過清香的縫隙,把它的重量平鋪在春天里。不知是哪只多情的鳥兒輕銜起一朵落花,與那載滿了一層春天的溪流消失在那青山的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