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莉比·菲舍爾·赫爾曼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們社區(qū)寧靜而安詳；然而有一天，我卻聽到極少有人提及的一樁秘聞。顯然，火車站后面是開過一家酒吧的。那里一直生意紅火，特別是在每周五人們領(lǐng)薪水的時候，店主可以好好賺一把。但有一個周五出事了。大約凌晨三點，四個蒙面人持槍劫店，搶走了五萬美元。事情傳出，整個社區(qū)異常震驚。誰會在店里放那么多現(xiàn)金過夜呢？后來聽到傳聞，原來店主私下還經(jīng)營著“民間金融借貸”的副業(yè)。

如今酒吧已不復存在，而店主一家子，即人稱“外科醫(yī)生”的喬伊·德帕爾馬仍住此地。他家以前是在壯麗大道工作的老員工，于六十年代搬到了郊區(qū)。不過喬伊的兄弟們并沒有在當?shù)卮艉芫?；幾年之后，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暴尸于威斯康星州的荒野之中。那以后，德帕爾馬便匆匆退休。

有一次，我問奧馬利，為什么大家叫他“外科醫(yī)生”？

他說德帕爾馬是江湖刀客，刀法是出了名的。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又補充道?，F(xiàn)在的德帕爾馬過著含飴弄孫、侍弄花園的平靜生活。社區(qū)警察對他也查得很嚴。

翌日早晨，我驅(qū)車到一英里之外的一個居民區(qū)。街道兩邊的住家中有一些是改建而成的豪華兩層小樓，但大部分還是樸素的錯層式房屋和普通平房。穿過半個街區(qū)，只見一座柏木瓦屋頂棕色小磚房，房前有一塊精心護理的草坪。這座房子如此低調(diào)地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我不禁有些驚訝——還以為他家的房子會有多炫呢

我下了車，向房子的前廊走去。鐵絲網(wǎng)門的正中寫著一個花里胡哨的字母“D”。我抬手欲按門鈴，又不覺止住。我這是在干嘛？難不成要到一個黑幫老大的家里喝茶？我轉(zhuǎn)身走回沃爾沃。

“請問有事嗎？”

我倏地轉(zhuǎn)過身。一個男人推著獨輪車從屋子一邊走來；約七十多歲，一個大肚子顫巍巍地垂到松松垮垮的褲子上，汗衫里卻隱隱露出壯實的肩膀和滿是肌肉的胳膊。他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皮膚好像年輕時生過嚴重的痤瘡——似乎并沒想象中那么令人生畏。

我盡力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拔覄偛拧獎偛旁谛蕾p你的花園?！?/p>

他向自己的花壇投去一瞥。經(jīng)過上周的霜降，花壇里只剩凋謝的金盞花、萎蔫的鼠尾草和幾枝瘦弱不堪的矮牽?；ā?/p>

“我是說，整個夏天，”我支吾著，“肯定花團錦簇?！?/p>

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后抓起獨輪車的把手?！澳阋其N什么的話，請盡早離開。”

“我不是推銷的，”我說?！拔医邪じ柭?，也住這個社區(qū)?！?/p>

他頓了頓，然后挺直身子向我身后的屋子指了指?！按壬凭栀浀氖職w我太太利諾拉管?！?/p>

我轉(zhuǎn)過身，只見一個體型圓潤的女人站在門后，正看著我們。她穿著印花束腰長外套和嗶嘰彈力褲，頭發(fā)染成赤銅色，也戴著眼鏡，超大的藍色鏡框。

“我并非為錢而來，先生?！蔽疑钗豢跉??！罢f實話——我有點事要麻煩你?！?/p>

他又上上下下看我一遍?！澳阏f你就住這兒？”

“只隔幾個街區(qū)?！?/p>

沉默半晌之后，他招手示意我跟他進屋。經(jīng)過他妻子身邊時，他說，“你去廚房，利諾拉?！?/p>

那女人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我跟著他走進了屋；左邊是一條窄窄的過道，就是剛才利諾拉走進去的地方。右邊是一個下沉式的錯層客廳。地毯是米色的，家具也是。壁爐上方掛著一個十字架，茶幾上擺滿了孩童和年輕父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大都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我們所在的前廳卻很陰暗，而且屋子里沉積著一股老年人家里常有的霉味，雖說有那扇透氣的門，那個氣味還是沒有全排出去。

“什么事，小姐？”

“我覺得有人想殺我。但我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為什么?！蔽腋杏X我的聲音在顫抖?！拔摇液芎ε?，我想阻止這件事。我不知道找誰幫忙?！?/p>

他蹙起眉，神色惱怒。“我是個退休老人，靠退休金生活。你覺得我能怎么幫你？”

我忍住氣，繼續(xù)說：“我覺得，可能跟我在審判姜尼·桑托羅時作證有關(guān)?！?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28/xuel201612xuel20161223-2-l.jpg" style="">

他的表情依然沒變。

“一定是有人覺得我知道了什么要緊的事。但我既不知道這人是誰，也不知道這是什么事。我是個單身母親，還有個女兒?！蔽铱聪蚰切┱掌！拔沂撬ㄒ坏囊揽?，先生?！蔽壹恿艘痪洹?/p>

德帕爾馬審視著我，盡管只有幾秒鐘，卻像是很久很久。隨后他說：“你這事兒，要不找我的律師吧。布里克曼·凱西·斯科特律師事務(wù)所的威廉·凱西。他可以幫你。”

“德帕爾馬先生，恕我直言，我覺得您的律師幫不了我。我想您也知道?！?/p>

“這位小姐，我說了，我就是一個拿退休金過活的老年人。我?guī)筒涣四恪！彼T口走了一步?！罢埬阕甙??！?/p>

我胃里抽搐了一下。“求你了，德帕爾馬先生。幾天前我差點被火燒死。是有人縱火。但警方查不出是誰干的，他們好像也不愿意費勁去查?！?/p>

他停住腳步?！霸谀钠鸬幕?？”

“諾斯布魯克，一家影視公司?！?/p>

他從口袋里抽出一塊潔白、干凈的手帕。

感覺有希望了?！拔矣X得你可能愿意調(diào)查這件事，然后，也許……”我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把手帕蓋在臉上，擤了擤鼻子，又把手帕放回口袋。接著，他用手按在我的胳膊上。他的手背上汗毛濃密，手指粗短結(jié)實。我?guī)缀蹩匆娏诉@只手揮舞著刀的樣子。

“福爾曼女士，你該走了?！?/p>

“外科醫(yī)生”把我領(lǐng)了出去。門在我身后輕輕地關(guān)上了。

大衛(wèi)正在去倫敦的途中，我直到傍晚才聯(lián)系上他。因為時差的緣故，我打電話時他正在睡覺。我說到了火災，他迷糊的聲音就一下變清醒了。

“天哪，艾利！我明天飛回來?！?/p>

“不用。我很好?！?/p>

“真的嗎？”

直到現(xiàn)在，我的嗓子都干干的，并且依然覺得自己到處都聞得到煙味。但這些不用讓他知道。“真的?！?/p>

一陣沉默。然后他說：“蕾切爾好嗎？”

“她很好?？ǖ賮砦壹疫^夜。萬圣節(jié)前夕嘛?！?/p>

青少年時代，萬圣節(jié)是我最喜愛的節(jié)日?，F(xiàn)在已不是了。那些恐怖的衣服和惡心的惡作劇讓這個節(jié)日魅力全無。我始終不能理解的是，那樣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節(jié)日，為什么大家還愿意花好幾百美元去慶祝？

幸好蕾切爾早就過了上別人家喊“不給糖，就搗蛋”的年齡。不過今年萬圣節(jié)晚上，她的一幫朋友搞了個派對，那群女孩子把蕾切爾衣櫥里所有東西都翻出來試了個遍，就想搭配出一套鬼節(jié)的裝束。

“……很不好，艾利。”

我猛然意識到我走神了。“對不起，大衛(wèi)。你說什么？”

“我說這樣很不好?！?/p>

“我知道。但至少沒人受傷，而且——”

“不，”大衛(wèi)打斷我的話。“我不是說這個?！?/p>

我看著雜物間。門半開著，也許應(yīng)該關(guān)嚴?！澳悄阏f的什么？”

他頓了頓?！拔覔哪銜形ｋU。我想呆在你身邊?！?/p>

“哪個需要你保護哦?！蔽乙ё∩囝^；又連忙補充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p>

“你就是這個意思吧?！?/p>

“大衛(wèi)——”

“聽著，我知道你自己能照顧自己。但是，如果你在乎某個人，你就想親眼見到他確實安全——至少，我就是這樣?！?/p>

“不要老想到不利的一面。不是我說你，你不覺得你有那么一點點自以為是嗎？”

“是又怎么樣？”他提高了聲音。“我承認自己不愛冒險?！彼D了片刻?！暗易畲蟮拿半U就是愛上了你?！?/p>

我忍住了嘴邊的話。

“我沒想讓你內(nèi)疚。我——我想——我只是希望這一切都沒發(fā)生?！彼f。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yīng)該為桑托羅申辯？不僅當時我不相信——現(xiàn)在也依然不相信他殺害了瑪麗·喬！”

一聲嘆息，從七千英里之外傳來！接著：“當然不是。只是我沒有一天不在擔心你?！?/p>

我清了清嗓子。這時候跟他說德帕爾馬的事好像不太合適。

“艾利，我不想說得像最后通牒一樣，但我真的覺得我們倆都應(yīng)該好好想想了?！彼f。

我攥緊了話筒?！跋胧裁矗俊?/p>

“想想我們之間應(yīng)該怎樣。我們是太過于迥然不同的人?！?/p>

“我還以為，這正是我吸引你的原因呢。行動派的女人邂逅深沉派的男人，你懂的?！?/p>

他喉間壓抑住了一陣響動。我趁機過去關(guān)上了雜物間的門。

“我們?yōu)槭裁床荒茈p方都好好想想呢？”他沉默片刻，說道?！跋滦瞧谠俳o你打電話吧?！?/p>

“大衛(wèi)？”

“什么？”他的呼吸略變急促。

我欲言又止。“沒什么。我——我下次再和你聯(lián)系?！?/p>

我掛上電話，開始往洗碗機里放著碗碟。我拿起一個盤子正要放進去時，手一滑，盤子掉下去摔碎了。

“真他媽倒霉！”我一腳踢向水槽下的柜子?！鞍眩　?/p>

腳趾上一陣抽搐，疼痛難忍。

等我把碎片掃干凈，天色已完全黑了，萬物的輪廓隱沒于厚重的夜幕之中。

我把掃帚放回原處。我這是怎么了？剛才怎么會對大衛(wèi)發(fā)脾氣？其實他有一點說得對，住在治安松弛的郊區(qū)確實無法保證安全。遇到這種事他就是要躲開不管、墨守成規(guī)以求自保。而我卻會像大無畏的死士一樣揮舞著利劍沖鋒陷陣，絕不怯懦退縮。

這的確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