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欣
有一年我經(jīng)歷了較為坎坷的人生狀況。先是身體開始不對,全面檢查查不出所以然。怕麻煩別人,我都是自己去醫(yī)院,等待、檢查、抽血、取樣、化驗……一系列的檢查伴隨小手術般的身體內(nèi)部探查,非常地消磨人心神。我一直以獨立自主做自己人生的準則,覺得不論親人還是朋友,都應當不給別人添麻煩,讓人擔心,也于事無補啊。所以,每次去醫(yī)院,我都自己帶本書,漫長的等待時間,我就坐在角落里看書。有一次的身體檢查非常辛苦,從診療室出來,我虛汗直流,有點打晃。這時,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輕輕扶住我的胳膊。我抬頭一看,是清掃阿姨。她將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問我:“沒人陪你嗎?”我搖搖頭。她又說:“多坐一會再走。我看你總一個人來,看看書。不像其他人,哄哄的一堆?!币粫?,她給我倒來一杯熱水。拍拍我的肩頭。最后這個動作,令我忽然鼻酸。阿姨推著清潔車繼續(xù)前行,我默默坐了很久。覺得慢慢積蓄了更多的勇氣。
女友小清在聽了我的講述之后,告訴我一件她的往事。也是在她人生的低潮。丈夫的小三打上門來,她報警。一起去派出所錄筆錄。她情緒激動,無法平靜,雙手一直微微顫抖。倒是丈夫與那小三鎮(zhèn)定得多。他們被分開在不同辦公室了解情況。她一直無法說清狀況,只是重復一句話:“怎么會有這樣的人?怎么會有這樣的人?”那警察大約有50開外,是他接警的。在警車上態(tài)度嚴格并且中立。這時,忽然開口道:“別激動。坐下來慢慢說。我看你也是知識分子,碰到這樣的事,要穩(wěn)住。問問你們學法律的同學……不要憋在心里,跟她們商量商量。”她忽然安靜下來,遂又抬眼看看警察,點點頭,轉臉抹掉奔涌而出的淚水。在這之前、之后,她都沒有哭過,因為覺得這實在是太難堪的一件事??墒?,老警察幾句悄悄的貼己話,令她全然地放松,并且原諒了自己。她對我說:“警察同志并不認識我,我當時情緒激動混亂,他居然認定我是知識分子并需要幫助的。呵呵……也許他自己不覺得,但我從心底里感激他的這小小的關心。給了我莫大的安慰?!?/p>
還有網(wǎng)友細細與我分享她的故事。夏夜,睡不著,到超市去買啤酒。門口比較涼快的臺階上坐著兩位農(nóng)民工,敞胸露懷仍舊汗流浹背,拿個報紙扇啊扇的。身邊放著幾樣白色一次性盒子裝的小菜。她進去在冷凍柜選了幾瓶啤酒,排隊付賬時,售貨員對她前面的男子說,錢不夠。他說,等一下,出門了。等一會,又跑進來,用方言說:“錢不夠了就買兩瓶吧?!彼I的是三瓶啤酒,最便宜的那種。細細跟在他后面接口道:“差多少?。课?guī)湍憬o?!辈?塊1毛錢。售貨員一并給結了賬。那男子愣了一下,嘿嘿干笑兩聲,輕輕說聲謝謝,隨即出了門。細細結好賬,拎著袋子晃悠出來,瞥一眼,門口那三人已經(jīng)開心地喝起來了。細細走下臺階,轉彎之前,聽到那邊大聲說,“謝謝姑娘啊……”細細沒有回頭,但舉手搖一搖。這天很熱,心情煩悶,因著這件小事,她居然開心了一些。
我總想起田納西·威廉姆斯《欲望號街車》里的經(jīng)典對白:“Whoever you are, I have always depended on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不管你是誰,我總仰仗著陌生人的慈悲。)”茫茫人海,因著這些慈悲的陌生人,而讓陷入困境的你、我、她、他、它,覺得一切都還沒有那么壞啊,繼而重拾了勇氣,絕處逢生。
我們感恩所碰到的慈悲的陌生人,也要不吝去做“慈悲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