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園
看土耳其電影《封鎖》,很容易就被它的敘述風格打動了。導演艾明·阿爾珀已經(jīng)42歲了,才拍了兩部長片,幸運的是第二部《封鎖》就獲得了去年威尼斯電影節(jié)評審團特別獎。六月的上海電影節(jié)上放映了《封鎖》,喜歡的人稱“驚艷”,不喜歡的人自然昏睡過去了。
一部反好萊塢的電影歐洲評委當然喜歡,但大多數(shù)反好萊塢的電影往往讓觀眾不知所云:鏡頭過于詩意,劇情似有似無,表演要么過火要么冷漠。電影必須經(jīng)過著名影評人深入分析后,觀眾才能表示恍然大悟。《封鎖》卻不一樣,當觀眾被它沒什么劇情的開頭吸引之后很久,才覺得這部片真不一樣。我突然想起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帕慕克其實就是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繁復迷人的筆法正好與導演的手法異曲同工。
一開頭,坐了十八年監(jiān)牢的卡迪爾愿意與政府合作,提前兩年出獄。于是,我們這些外國觀眾與他一起感受伊斯坦布爾秋天灰蒙蒙的天空、野狗、無望的道路與郊區(qū)亂糟糟的房子。導演的鏡頭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這些鏡頭里甚至有氣息。在恍惚間,你可以辨認出馬路上的霧氣與你家鄉(xiāng)的霧氣一樣潮濕。
歸來,十八年前卡迪爾愁的是三兄弟吃不飽飯,現(xiàn)在的世道則是人人生活在恐懼中。幸好三弟艾哈邁德的朋友阿里接納了卡迪爾,阿里美麗的妻子做了美味的面條湯款待他們兄弟倆。阿里帶他去偷稅的地下酒館喝一種茴香酒。這種酒土耳其和巴爾干的男人都愛喝。表面上講的是酒,其實將“火藥桶巴爾干”與土耳其結(jié)合起來了。同時,艾哈邁德一舉起酒瓶就停不下來。在這個深陷歷史宗教困境的國家里,男人喝酒是合理的。尤其是,艾哈邁德的妻子帶著孩子和相好私奔了。
卡迪爾從與政府合作的那一天起,就是政府、街道、家庭秩序的維護者。他覺得艾哈邁德必須振作起來,至少應(yīng)該找到自己的孩子,不能讓孩子與繼父生活在一起。
這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故事的走向,也許是艾哈邁德尋親;也許是帥氣的艾哈邁德與美麗的阿里妻子私通(這是卡迪爾擔心的);也許是卡迪爾終于立功了,在垃圾中發(fā)現(xiàn)了炸彈,大團圓。
但這個時候,導演從容不迫地鋪開了兩個場面,這兩個場面都不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第一個,色澤灰暗的破爛街景里,上空掠過新型昂貴的直升機。街上,一個穿著紅色大衣的美麗女子給艾哈邁德送面條湯。第二個畫面,深夜起床的卡迪爾驚恐地發(fā)現(xiàn)街道上每個垃圾桶都在燃燒。這大約是他第一次領(lǐng)略到恐怖行為的駭人。
情節(jié)繼續(xù)演進,完全是按照我們想不到的方向——艾哈邁德的工作是消滅流浪狗,他故意打傷一只狗,還違反規(guī)則,將它養(yǎng)在家里,這是拿自己的政府工作冒險。二哥維利出現(xiàn)了,他騎著摩托,露出的雙眼被卡迪爾認了出來。后來得知,維利就是恐怖分子的頭頭。至此,三兄弟對現(xiàn)實有了三種選擇。
國內(nèi)評論者認為該片對政府進行了抗議,對為政府服務(wù)的卡迪爾進行了諷刺。但世界哪有這么簡單?在簡陋的夜市里,卡迪爾慎重地買下被人丟棄的打字機,回到房間一板一眼地為政府寫報告。這個畫面很強地暗示了混亂的世道里,打字機是作為文明與秩序的象征出現(xiàn)的。同樣,卡迪爾曾在政府的學習班里,認真學習自制炸彈的品種,辨別化學物質(zhì)的顏色、氣味與名字。他的努力是認真的,他充滿007幻想的秘密報告讓政府官員哈哈大笑,那時,他的表情仍然是嚴肅的。如果說這里有諷刺,導演對所有人都有諷刺。
三兄弟作為個人,每種選擇都是失敗的。這不是軟弱的悲觀,而是導演對政局(包括政府與反對派)最強烈的控訴。相反,如果指揮攝像機的導演,也揮舞著雪茄來指點政局走向、引導我們進行人生規(guī)劃,那他就是最大的騙子。一個合格的導演不會拒絕電影里出現(xiàn)任何因素,前提是這些因素都能引發(fā)他要的特定效果,而不是導致某種陳詞濫調(diào)或雞湯。
《封鎖 Abluka》
導演: 埃敏·阿爾柏
主演: Mehmet ?zgür / Berkay Ates / 圖林·奧曾 /
語言: 土耳其語
上映日期: 2015-11-06(土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