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憶
難得周末沒有賴床,七點(diǎn)就起身了,拉開窗簾,抬頭一看,眼前是地中海式晴朗無云、明亮湛藍(lán)的天空。
好天氣給人好心情,丈夫興致勃勃,提議把早飯開在陽臺上,更自告奮勇,要去街上買新出爐的可頌面包。我說外頭熱呢,別麻煩了,昨天還剩了半根長棍面包,熱一熱就好。
他卻堅(jiān)持要去,想來是饞癮犯了,擋不住。也罷,就讓他跑腿去。
這位荷蘭老兄動作挺快,咖啡才剛煮好,他就回家來了,邊進(jìn)門邊嚷嚷:“我的天,熱得我一身汗,上衣都濕了,我得先去換件衣服?!鼻疲@就是不聽勸的結(jié)果。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別說他了,連我這個(gè)臺北人都受不了此城悶熱的氣候,何況是在涼爽的西歐活了大半輩子的他。再說,這會兒雖已立秋,可暑意仍濃,又值三伏天中的末伏,除非必要,否則真不該頂著驕陽出門。
所謂三伏天,指的是一年當(dāng)中氣溫最高也最潮濕悶熱的日子,始于七月中旬,止于八月下旬,共有四十天,分為初伏(十天)、中伏(二十天)與末伏(十天)。三伏是熱氣伏藏于地表之日,也是人體陽氣最旺之時(shí),這時(shí)人難免胃口不開,食欲不振。在北方,有“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的說法,炎夏苦長,這幾樣面食不但做起來比四菜一湯省事,而且確實(shí)更能引起食欲。
然而家鄉(xiāng)臺灣地處南方,以米為主食,三伏天吃不下飯,我們以粥養(yǎng)生。綠豆粥是最常見的粥品,綠豆清熱祛濕,是夏季涼補(bǔ)圣品。除了基本的綠豆和白米外,還可添加薏仁,增強(qiáng)消除水腫的療效;加南瓜也不錯(cuò),一來夏季宜食瓜,二來南瓜味甘,綠豆南瓜粥不必加糖味已甜,放涼了吃,是清爽的早點(diǎn)和下午點(diǎn)心。
說到夏季的粥,也想起我婚前那一年的夏末,有一晚到出身臺南白河蓮鄉(xiāng)的朋友家做客,這位朋友愛好文藝,寫得一手好書法,也畫花鳥,尤其愛畫老家的荷花,也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還在自家露臺上種了好幾缸。
那時(shí)正是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晚飯也以蓮為主題,準(zhǔn)備幾道以蓮子和蓮藕為食材的菜肴,一開始的幾盤小菜中有梅汁拌藕片,酸中帶甜,爽脆可口;中間上了幾道熱菜,當(dāng)中的香煎藕餅算是貫穿主題的串場菜肴,最后則以蓮子排骨山藥湯為這一席蓮宴收尾。碗筷撤下,男主人說,還有甜品。
我心想,不是蓮子銀耳湯,就是糯米藕吧。
怎料,端上桌的竟是一盅荷葉,盛在白瓷大湯碗中。女主人將頂上覆蓋的荷葉掀開,帶著些微青草氣息的清香味撲鼻而來,碗里也鋪著用水汆過的翠綠荷葉,葉間是粥,粥色微綠,里頭有蓮子,頂上漂著紅枸杞,原來是我風(fēng)聞已久,卻始終無緣一嘗的冰糖蓮子荷葉粥。
喝完荷葉粥后不久,我就移居歐洲,別說荷葉粥了,那里的洋人根本就不吃稀飯,如今算來我已有十多年沒再看過、嘗過這一味雅致的粥品。
三伏日,真該煮它一盅荷葉粥,讓我那位洋夫婿沾一點(diǎn)華夏的風(fēng)雅氣息,可是哪兒能買到荷葉呢?總不好到植物園的荷花池偷摘吧。
嗯,我得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