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榮杰
趁著時間合適,我們一家去了廈門曬曬太陽。徜徉在環(huán)島路旁的海灘上,偶見一條小巷頗有味道,隨興溜達進去。走到曲折弄堂的盡頭,有幾家賣水果的小攤位。一溜熱帶水果,五顏六色,頗為誘人。與別處不同的是,每家攤位都掛著快遞的牌子,打著“全國包郵”的廣告。
感嘆閩南人會做“一條龍”生意之余,想到女兒最愛吃芒果,我們便決定買一些快遞給遠在成都的女兒。問價格,老板要價六塊五一斤,量大可以優(yōu)惠到六塊而且包快遞。老板態(tài)度友善,一邊指導我們挑選尚未熟透的青色芒果,一邊交代收好快遞底單以便查詢,末了還特意在水果箱里面塞滿泡沫以防碰撞。我雖然一度稍有警覺,也曾想給老板拍個照片要個電話,但終未付諸實施,而且一想到女兒收到芒果的高興勁,我和愛人都是充滿期待和欣喜,于是愜意地付款離開。
晚上到了鼓浪嶼,愛人突然說道:“不對!我們肯定被宰了!一共14個芒果,6塊一斤,我們給了391塊,算下來都快5斤一個了。哪有這么大的芒果!”仔細一想,確實如此。為了確認,我們還順便在路邊問了一家水果店,結果發(fā)現(xiàn)一個芒果頂多也就兩斤多。粗略一算,老板至少坑了我們一半的重量。我和愛人四目相對,啞然失笑。
鄉(xiāng)老常言:“摔跟斗并不愚蠢,愚蠢的是不知道為何摔跟斗。”凡遇自己或他人的錯誤,總喜歡追問一句“為什么”,這或許也是我作為法學教書匠和研習者的一種“職業(yè)病”。細細思量,我和愛人之所以被小販所坑,大概不外乎以下幾個原因:
一是“錨定效應”,有時近似于先入為主或定式思維,即人們對當下問題的判斷往往會受到過往信息或他人建議的支配。當小販報出391元的價格的時候,我們雖覺不便宜,但也沒認為多離譜,因而沒有仔細推敲重量和單價。個中原因,除了文科生對數(shù)字不敏感外,更多還在于我們對芒果價格的定式思維。愛人曾多次整箱購買芒果,一般都是三四百元,這次再加上快遞費,下意識間不會認為價格離譜。我雖然沒買過芒果,但是經(jīng)愛人當場提示,也就不會對“三四百元”這個數(shù)字產(chǎn)生疑慮。
二是群體依賴,即當決策者為多人時,每一個人都信任并附和他人的判斷,結果往往誰都沒有真正地進行理性判斷。愛人信任我的警覺性和相對較好的數(shù)學,我也信任愛人購買芒果的經(jīng)驗以及對稱量結果的復核。我們彼此都認為對方在負責審查交易,下意識里也都認為,既然對方?jīng)]有提出異議,391元這個交易結果應該是正確的??墒亲罱K發(fā)現(xiàn),我們誰都沒有真正去審查391元是如何得來的。相反,如果我們之中任何一人單獨去買芒果,被坑的機會可能會小很多。
三是風險厭惡,即人性固有的對風險和丑惡現(xiàn)象的回避傾向。難得的沒有孩子牽絆的周末閑暇,加上愛人生日,在這么一個文藝腔十足的別致街區(qū),沐浴著冬日的暖陽和優(yōu)美的音樂,我們總是很難把賣芒果的小販推定為奸商,因而下意識間會抗拒去復核他報出的價格。何況,小販還深諳迷惑之道,短斤缺兩的同時,表面文章做得淋漓盡致,主動幫忙挑青芒果,仔細交代拿好快遞底單,精心包裝芒果以防碰撞等。此情此景下,如果我們一副精明相,總戴著有色眼鏡去推敲小販的行為,不免有“煞風景”、心理陰暗之嫌。
其實,因為上述種種人性缺陷導致的錯誤,又豈止是旅游景點的坑蒙拐騙?刑事司法中層出不窮的冤假錯案,或多或少都有這些人性缺陷的影子。比如錨定效應。對于公檢法人員而言,經(jīng)手的案件百有八九十都屬確有其罪,自然容易形成一種有罪推定的定式思維。任何一個案子拿到手上,雖然有罪的概率大大高于無罪,但卻要求司法人員時時刻刻對有罪結論加以懷疑,這在心理學上似乎有些強人所難。
又如風險厭惡。對法官而言,尊重并確認檢察官、警察的工作成果,一錘定音地將被告人定罪量刑,往往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如果法官非要吹毛求疵,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僅難免“煞風景”,也讓人覺得法官心理陰暗。所以下意識里,法官也許都傾向于順水推舟。
由此可見,人性的某些固有缺陷,可能現(xiàn)實地助推著刑事司法實踐中冤假錯案的產(chǎn)生。一個合格的警察、檢察官和法官,也許注定要隨時以“有色眼鏡”看人,時刻對同仁乃至自己保持懷疑態(tài)度。反之,若動輒以“老好人”心態(tài)待人,不愿輕易“煞風景”,可能恰好給了冤假錯案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