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雯瑞
都說生命的趣味在于身體或靈魂總有一個要在路上,于是我去了鎮(zhèn)遠——一個像江南的地方。
幸好它不出名,所以還活得好好的。
古鎮(zhèn)——請不要介意我這樣稱呼它,雖然很多年前它已經(jīng)被改為縣,可我還是習(xí)慣稱它為鎮(zhèn),因為它的規(guī)模,也因為它的歷史——就一方主街,河水蜿蜒而過,兩排錯落的翹角黛瓦隔水相望,三弧淺拱石橋橫在水上。
我們住在一家叫“漁人客?!钡男」艠抢?,一排尖頂草笠懸掛在大門邊,上面印著幾個稍有些脫墨的大字“漁人客棧”。門廊前后連通,后門一出去便是一張原木吧臺,旁邊散落著幾把藤編椅。古樓里有一面木墻,墻上貼滿了新舊留言小條,五彩斑斕,有水跡泛黃,又在烈日下淺淡。在這種很有歷史感的地方,留匿名小條很盛行,把心情、夢想、期望烙進一張彩紙,歷盡艷陽風(fēng)雨,大概是一種趣味,也是一種情懷。
沿著石板路走,是一壁巨石砌的城墻,鑲著鐵銹出銅色的重鐵門。獅頭銜著門環(huán),雨季的濕潤尚未消退,有點兒閃閃發(fā)光。又是滿壁爬山虎,這種極具時代感的植物總是以這樣蔥蘢的體態(tài)在盛夏瘋長,無花無果,年復(fù)一年,頗有些耀武揚威的味道。我從不敢碰這么幽幽的植物,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有沒有森森白骨或什么駭人的聊齋故事。
門前有一個蓄著胡須的老爺爺,一個小木凳,一個小火炕,一鍋焦糖,一張板桌,桌上玉色冷石板、十二生肖轉(zhuǎn)盤。這是匿于時代縫隙中、藏在兒時記憶里的奇妙的糖畫攤。
我撥弄著轉(zhuǎn)盤,猛地一轉(zhuǎn),心里默念:“要龍,龍,龍……”轉(zhuǎn)盤速度漸慢,快到了,快到了!心跳驟快,腦海中不覺蹦出那個在陽光下拿著龍形糖畫的小孩兒,像得到全世界一樣,止不住地傻笑,咽著唾液,舍不得吃掉這么偉大的驕傲。停了!指針赫然指著威武的青龍——旁邊的一格,住在廣寒宮里被冷得可寒磣的小玉兔。深重的失落感讓我心里萌生出偷偷把針撥一下的沖動。
滿勺冒騰著熱甜蒸氣,亮澈得如同琥珀的焦糖,拉起纖長的絲。老爺爺手腕回轉(zhuǎn)起落,輕搖重點,行云流水,上下翻飛。細木棍,小平鏟,細致而嫻熟,一按,淺淺一鏟,輕挑起來,渾然而成。
我喜歡這種香膩的口感,清新的麥芽味和太陽亮晶晶的色澤,它和著一種謂之遺失的惘然,沖破現(xiàn)代化的迷亂,懷著那個年代的陳舊但干凈的情愫,顫巍巍地立足在這里,毫不突兀。
這種始于回憶的心情牽帶著意料外的欣喜,成為一種真切而不可名狀的樂趣。
伴隨著這樣無端的幸福感,我踩過青石板,踏上老石橋。橋尾是鋪墊著陳布的嫩蓮蓬攤,攤后幾個隨意綰起頭發(fā)、身穿藍色圍裙的老嫗,用粗啞的嗓音、莽氣的方言連聲叫賣:“小妹咧,剛討下的蓮子,很甜嘞!”眉眼或耷或挑,喜怒有神地談講著。蓮子嫩嫩的口感在齒間化為果肉淺甘與蓮心極苦的交融,滑過喉間,留下清而涼的淡香。
所謂樂趣,和生活糅在一起才稱得上有趣,還漾著獨屬于它的況味。
佳作點評
有“歷史感”的古樓客棧、“藏在兒時記憶里”的糖畫攤、“鋪墊著陳布的嫩蓮蓬攤”,這些景象刻畫了一個古色古香、生活悠閑有趣味的小縣城。結(jié)尾一句使文章境界陡升。
(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