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國景
山頭吹過來震撼的音響
文/杜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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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蹇先艾在海粟大師贈送的《九上黃山》畫前留影
以魯迅在《新青年》發(fā)表《狂人日記》《孔乙己》《藥》為標志,明年,將迎來中國新文學的百年紀念,而蹇先艾,是歷史不會忘卻的名字。他不光是“鄉(xiāng)土小說”得到過魯迅的高度評價,而且參與了新文學從誕生到新時期的大半進程,這在貴州絕對是第一人……
1925年,不到20歲的蹇先艾曾寫下一首《百年后》的短詩,他想象自己“已掩埋在蓬蒿的深處”,但仍在傾聽“那山頭吹過來震撼的音響”。如今,詩人已是真正的百年后了,中國文學后擁前遮,后浪前浪,濤聲不斷,貴州經(jīng)濟社會、歷史文化也面臨新的歷史機遇。蹇老那帶有新文學初期稚嫩色彩的感傷,或者已可換一種語境來領悟:那是訴說,更是愿景,是未了的文學因緣,以至于我們今天談論蹇先艾的意義,仍離不開文學未竟的歷史使命。
然而,我們真正讀懂了這位鄉(xiāng)賢么?他的文學成就,真正只是起于鄉(xiāng)土文學么,終于鄉(xiāng)土文學么?當然不是?!?948-1949年大轉折年代的蹇先艾”,“十七年文學中的蹇先艾”,“八十年代的蹇先艾”,其實都是很值得討論的題目,但從未有過這類討論。一個從“五四”時代開始,就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并且卓有成就的老作家,在大轉折年代,在十七年及至新時期留下的思想軌跡,都是極具價值的話題,而且并不僅僅關乎他個人。或許,我們應當像其他兄弟省用“研究會”來鎖定某一位家鄉(xiāng)名人那樣,也成立一個類似的學術機構,來紀念這位新文學的先賢。
◎蹇先艾與賀綠汀
◎1986年10月27日,蹇先艾與印度小說家Singh合影
從1948年4月到1950年1月,這是蹇先艾一生輟筆最長的時間。蹇先艾是一個很勤奮的作家,從1922年給報刊投稿開始,他每年都會有收獲。像這樣中途輟筆一年零八個月,在他的一生中是惟一的一次。1950年2月,蹇先艾重新筆耕硯田。此后兩年多時間里,他就發(fā)表了很有分量的三篇論文和一篇小說,集中反映了自己在大轉折到來前后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變化,真實地記錄了他從民國跨入新中國的心路歷程。這三篇文章按時間順序排列,分別是:《我逐漸認識了中國共產(chǎn)黨》《關于開展文藝創(chuàng)作的幾點體會》《我的文藝思想批判》,小說則是1950年8月在《貴州文藝》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的《春耕》。遺憾的是,除了《春耕》外,三卷本《蹇先艾文集》以及其他很多關于蹇先艾的研究資料,均未收錄這三篇文章,記載這些文章發(fā)表信息的資料,有的也并不可靠,相關研究更少。
蹇先艾對創(chuàng)作“一向是抱著嚴肅的態(tài)度的”,在他看來,“文學是一個與惡勢力惡社會戰(zhàn)斗的武器,并非公子哥兒們的游戲消遣的工具”。這樣的文藝觀來自“五四”新文化傳統(tǒng),與左翼文學、解放區(qū)工農(nóng)兵文學同屬一脈。蹇先艾所走過的道路,從未有悖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主張。除了揭露和鞭撻黑暗勢力,蹇先艾從未向地方軍閥或國民黨統(tǒng)治作過任何妥協(xié)。人格氣質(zhì)和修養(yǎng)方面,蹇先艾決非特立獨行,容易沖動激進的狂狷之士,恰恰相反,他謙和隨性、行事低調(diào)。在重大社會變革面前總是謹言慎行,從不輕易草率,更不會逆潮流而行。正是從作品到人品的種種特點,決定他從國統(tǒng)區(qū)來到解放區(qū),從舊中國跨入新中國不可能有太多的曲折反復。在從舊制度跨入新中國的過程中,他的心路歷程雖曾起過大大小小的波瀾,并一定會反映在創(chuàng)作上。但明顯的是,他在十七年間所有的創(chuàng)作,仍關乎他一生所垂青的貴州鄉(xiāng)村,但與1949年以前相比,已經(jīng)有所改變,有所放棄,同時亦有所堅守或保留。這種改變、放棄、堅守或保留的內(nèi)容,正是我們在紀念這位作家時,需要進一步深入探討的問題。
◎蹇先艾與漫畫家方成
用好友李健吾的話說,“蹇先艾本色是所謂一介寒儒”。他“不貪得,不就易,不高蹈,不卑污,老實而又那樣忠實”,但“有的是個人的情調(diào)”。這種個人情調(diào)對他的文藝觀有著重要影響。然而,在文藝的工農(nóng)兵方向成為時代主流時,蹇先艾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差距,所以他才會在1948-1949年間主動停下筆來。他知道自己需要時間來觀察、思考、調(diào)整。正是形勢的推動之下,蹇先艾的文藝觀開始發(fā)生重要變化,他深入到貴州最邊遠的黎平縣參加土地改革近一年。他對待新生活、新事物幾乎像小學生一樣恭敬和虔誠,認認真真地去對待貴州鄉(xiāng)村的每一件新事物。這樣的態(tài)度,決定了他的創(chuàng)作并非毫無價值。
蹇先艾每年都要下鄉(xiāng)數(shù)次,每次短則數(shù)天,長則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載,他用自己細微觀察所記錄的點點滴滴,正是那個時代貴州鄉(xiāng)村真實的變遷史、變革史,是貴州農(nóng)民在新舊交替的大轉折、大變革時期的心靈史、心態(tài)史、性格史、精神史。質(zhì)樸的文字、細致的描繪,散發(fā)著濃郁的泥土氣息。從這個意義上講,作家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與這些作品的價值,直到今天仍無可替代。我們今天所提倡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要的就是這樣的恭敬和赤誠。從蹇先艾在十七年時期和八九十年代的全部文學活動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我們看到的,正是老一代作家對待生活的嚴肅和熱情。作為從“五四”一路走來的老一代作家,蹇先艾在大轉折年代,在十七年和新時期的思想軌跡,本身就是極珍貴的文學史、思想史資料,直到今天仍能給我們帶來深刻的啟示。
責任編輯 陸青劍